谢安的目光落回到书桌的字帖上,却看不进字帖上的字了。
她随手挑了两本,出屋去找他。
谢安屋外的院子里,谢瑜已经站了很久了。
昨晚谢瑜回到屋里的时候,才发现那碗药落在了长廊里,她回身再去找的时候却发现那碗东西已经不见了。倘若她还未嫁人便已经怀了孕的事被府里其他有心的人听到了……谢瑜不敢想下去。
她辗转想了一晚上,又差人打听,才知道药是被谢安端走了。谢安平日里装着端庄平静的样子背地里却嫉妒她和崔白,想尽办法拆开他们谢瑜早就知道,她一时间又怒又急又慌,才趁着还是清晨的时间来找谢安。
看到谢安从屋里出来,谢瑜忍住火气,敛眸低下头去。
谢安知道谢瑜大早上出现在她院子里的原因,她没说话,从谢瑜身边绕了过去。
“大姐姐。”谢瑜在背后轻柔叫了声。
谢安回过身去,转眸看了她一眼。
谢瑜看向谢安,抿唇,状似犹豫道:“昨天晚上我回到屋里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东西,来问问大姐姐看见没有。”
谢安知道谢瑜指的是那碗药,她不打算回避:“是。”
谢瑜的脸色一下白了起来:“前几天我得了风寒,那是府医配的风寒药。我知道大姐姐一向注重名声,但大姐姐擅自拿了我的东西,还好只是碗药,倘若是旁的要紧的东西,若是被阿娘还有崔家哥哥知道了、让外人知道了,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大姐姐?”
谢安听得出谢瑜是在威胁她,淡淡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昨夜不止我一人看见了那碗东西,即便我有意替你隐瞒这件事,也无法遮盖怀胎四月就会显露的事实。二妹妹站在这里与我说辞,倒不如想想怎么把这件事藏起来不让更多的人知道。”
谢瑜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
谢安垂睫整了整一紧,与谢瑜擦身而过出了院子。
*
她转身去了趟卫怀柔的院子,却发现屋内没有人,只有一两枝从树上折下来的暖黄的迎春花斜斜插在细口瓶里。
暖阳正好。
谢安出了他的院子,远远地便听到了府门口的叫嚷声。
待她走近过去,才看清府门外已经围了许多人,站在最前面的人是谢安昨日才看到过的,那个在银铺里闹事的世家公子。昨日分明还生龙活虎的,今日胳膊上却已经缠上了一圈圈的绷带,还能看到绷带下的一点血迹。
一群丫鬟胆战心惊地全都站在府里低着头围作一团不敢说话。
卫怀柔将目光从府外那堆人身上挪开,抬眸看向谢安的方向,温软绽出一个露齿的笑来,轻轻又含了些无辜地道:“姐姐。”
第三十章
“怎么了?”
听见温柔平和的声音, 几个缩着头的丫鬟抬头看见来的人是谢安,都松了口气。
一个还顶事的丫鬟走到她身边,瞅了眼府门前的一堆人, 低着头小声道:“三爷不知怎么招惹到贾府的小世子了,硬说是咱们府的三爷打断了世子的胳膊, 必须要给个说法。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还没来得及过来,这会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安抬眸望了眼府外黑压压的一片人。
贾容站在府前,看见了谢安望过来的目光, 顿了顿,立即叫嚷了起来:“就是她!这疯婆子指使的她弟弟打断了我的胳膊!”
贾容又偏头看向站在谢安身后一步远的卫怀柔。
卫怀柔正也对上贾容的目光, 还是像那天在银铺里见到的那样漆黑幽深,今天又多了点玩味的可笑满不在乎地看向他。
莫名有一阵压抑窒息的感觉, 贾容只看了一眼将目光挪到了他眉眼下方:“就是你!在银铺的时候,你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拧断了的!昨天大夫跟我阿娘讲我这胳膊好不起来了,今天无论怎么样你都得把你的胳膊也赔给我!”
谢安蹙了蹙眉,看向卫怀柔。
“他说的,是真的吗?”
“姐姐。”他抬眸诚恳看向她,“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啊?”
“他说的都是假的。”他慢腾腾地重复了一遍,瞥了眼站在府门口叫嚷不止的贾容。没想到这东西还会聒噪地找上门来。
“你放屁!”贾容听见了卫怀柔的话, 尖声指着他道, “你说谎!明明就是你做的还不承认!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我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今天……”
外室养出来的狗东西?
卫怀柔不易察觉地轻轻笑了下,像是没有听到般挽起了袖子:“姐姐。”
谢安垂眸去看。袖子被撩了起来露出下面一小截清瘦又有些苍白的手腕来, 腕上还悬着一串细长的菩提珠子。
“我没那样大的力气把一个人的手弄断。”他放下了袖子, 袖袍垂落, 遮盖住了那截手腕。
倘若他再多放一会儿, 腕上那些若隐若现的青筋还有指尖上的茧子, 大概还是能看到的。
“小世子是聪明人。”卫怀柔抬眼看贾容。他在谢安面前忍着没有发作,稀松道,“倘若真发生了那样的事,那日在银铺的时候小世子为什么不让那些身强体壮的侍卫拉住我呢?”
贾容涨红着脸,发狠地看着卫怀柔。
贾容不是傻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听得出来。那日在银铺的时候疼得他喘不过气来,哪有什么空去叫人?卫怀柔说他聪明,就是在骂他又笨又蠢,被人打了不知道还手,养的那些侍卫也都是胆小身弱的老鼠。
“你放屁!这件事情我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了,明日我爹要是上奏给朝廷,你谢府没有一个能逃出去的!”
卫怀柔笑了一声。
贾容看见他笑,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放肆!没娘养没爹疼的贱东西,你笑什么笑?今天我就叫人把你的胳膊都砍下来给我……”
“闭嘴!”
谢安第一次说那样的话。
贾容说的那些话虽都是冲着卫怀柔去的,谢安听不下去。
贾容被声音震了震,他以为谢安怕了,毕竟是个女人,便冷哼着笑了下:“现在给我赔罪已经晚了!不要以为你们谢府随便给我些什么我就可以妥协,我爹府里不缺银子,塞多少银子就算是把国库里的钱都搬来了也没用!你们就等着明日朝廷来人吧!”
贾容看了眼直身站着看他的谢安,顿了顿,才说出今天他来谢府的目的:“倘若你们真是诚心诚意,倒也不是没有丝毫的办法。”
他指了指卫怀柔,对谢安道:“你把他捆了给我往死里打,打到我舒服了便放他走,这是第一条。第二条,你若肯乖乖到我府里来,我便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我还没娶女人,你若肯来,又乖乖的,我可以让你当个我身边的妾室……”
“大姑娘,他说的是什么话?!”绣云气得浑身哆嗦。
贾容看了他一眼,冷笑了声:“你以为你们大姑娘是什么好女人男人都抢着上门要?不过是个模样入眼些的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我这是帮着她……”
贾容还未说完,右脸一阵泛着滚烫的疼痛已经盖了上来。
很清脆的一声落在众人耳朵里。
站在贾容身边的小丫鬟们抬头,看见谢安已经放下来手。
“你、你敢?!”脸颊很快就肿了起来,贾容伸手摸脸,还没碰到已经又叫出了声。
“我那日看到,世子妾室拿了世子送的首饰转身却恶心地想要丢掉。世子有钱能得到到美人却得不到她们的心,有权却不能像榜上状元一样春风得意。世子有钱有权最终却什么也得不到。”谢安忍着气,将话说得慢却清楚,“我替世子可悲。”
“也替国公生了这样一个儿子可悲。”
她整好了衣裳,转身回到了府内。
“绣云,送客!”
绣云吓得脸色有些不好看,还是快速地应了声是。
府门重重合上了。
府门外传来叫骂声,过了一会儿才消失不见了,马蹄踩在街道上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谢安喘着气咳了几声。
“姐姐的手红了。”她的手被卫怀柔握住拿了起来,他端详着看了两眼。
原来在听到别人说他的坏话的时候,她能激动成这样。
谢安放下帕子才发现掌心红了一片。大概是刚刚打巴掌时用力太大了才导致的。
“大姑娘也太意气用事了,倘若那这事情真让那世子闹开了,朝廷找谢府的麻烦怎么办?等到那时候大姑娘背这口锅吗?”
王氏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众人耳朵里。
几个丫鬟扭头过去看,许是刚刚闹腾地厉害也无暇顾及到现在才发现了大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人堆里,这会儿正皱着眉走过来对谢安说话,声音却让众人都听得见。
刚刚那国公府的世子过来的事王氏早就知道了,刚才那会子的事她也尽数都听进了耳朵里。
卫怀柔打断了那世子的胳膊。这是个很好的机会。王氏刚才不出来一直等到现在一是为了避事,二就是为了这个机会。
“大夫人好忙,现在才让大伙儿看见了您。大夫人说怎么办,若是换做大夫人,大夫人又该怎么办?”绣云忍不住心里的气,开了口。
王氏被一个绣云说的怔了怔,冷笑着道:“换做是我我该怎么办?谁闹出的事就该让谁负责,国公的人都讨上门来了,就应该顾全大局忍了一时的冲动,大姑娘就该让那肇事者得到惩处,且在国公府的人面前惩处。一来彰显了我们谢府的公正不私,二来也解了那小世子的气,谢府也会相安无事。”
王氏说着,瞥了谢安一眼:“眼下事情闹地越来越大了,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在府里按照家法惩处了闹出事的人,然后放出消息去,让国公府的人消了气,谢府才能安稳下去。”
其实刚才听了那出事她还想到了另一个法子,只是现在还没能说能做。
“虽说三郎是府里的人,大姑娘的弟弟。但是现在于公于私,大姑娘顾全大局,都应该同意我这个主母的说法吧?”
谢安抬眸看向王氏。
卫怀柔垂眸,看到她面上没有波澜,握着自己的手却更用力了些。
他知道她生气了,准备开口,便抢先了一步:“姐姐,我愿意受罚。”
王氏没想到这么快就答应了,她只是想要激一激谢安,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谢安回过头来看他:“怀柔?”
他知道她起了疑心,就轻轻摇了摇头:“没事。”
不过是跪几个时辰而已,他又不是没跪过。况且,是为了惩罚他自己对她撒了谎而已。
*
马车上。
已经有丫鬟拿来了外敷的药物小心翼翼地给贾容已经肿起半边的脸敷上药膏,却被他抬手一巴掌给打掉了。
“滚。”
丫鬟不敢出声,放下药便哆嗦着出了马车。
贾容脸色很难看地坐着。
他没想到一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扇了他一巴掌,还吃了闭门羹。他刚刚在谢府说的那些“明天就让谢府吃不了兜着走”的话都是想要吓唬谢府的那些人,好让谢安到自己的府里来,实际上他爹一向管地他严,根本不会依着他的性子做事。
平日里那些宠爱,也都是贾平看在他娘的面子上才给的。
这会儿惹出了事情,他回府说不定还要再遭一顿打。
“那个外室养的狗东西!”他忍不住又想起卫怀柔的样子,狠狠砸了一拳在马车的窗上。
“世子。”一旁跟了他五六年的侍卫劝阻道,“世子不觉得谢府那个卫大人卫三郎不知怎么,有些……熟悉吗?”
贾容转头来看他。
这样骤然一提,他也感觉到了。之前他就觉得那人奇怪,却又说不出来,那种阴郁幽深的目光、还有一点靠近就会感到窒息的压抑感。
最重要的,是长了一张很像他以前在宫里见到过的脸。
贾容皱了皱眉。
*
捏在手里的针不小心挑破了指尖一层薄薄的皮。
一点点血丝渗了出来。
谢安低头,放下了搁在膝头的那一方正绣着的细绢,拿帕子擦去了指尖的那一点鲜红的血。
她将帕子收好了,才起身下了软塌,随手拿了件细软的披风系上。
绣云看见了,看了眼窗外已经深下来的天色,皱着眉问:“晚上了,大姑娘要去哪儿?我陪着去。”
“不用了。”谢安摇头,“我一会儿就回来。
祠堂里长明灯的光倒影在雕花的木窗上。
谢安推门进去,她以为他早便回去了,所以只是随便来看看,却没想看见卫怀柔还跪坐在蒲团上。
听见声响,他回过头来,看见谢安,那双漂亮的眸上便染上了一点轻软的笑:“姐姐。”
“怎么还在这里?”
“没得到消息,不敢起来。”他答道。
谢安皱了皱眉,快步走近过去:“怎么这样傻?”
卫怀柔顺势攀住了她的胳膊,起身到了一半却微微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她,带了些许犹豫道:“姐姐,我腿麻了。
第三十一章
谢安垂眸。
祠堂里长明灯的光亮投在卫怀柔的睫下, 晕染出一片淡淡而又柔和的光晕。
“姐姐能帮一下我吗?”他低声央求道,“我起不来。”
被他握着的那片肌肤温热起来,谢安点头, 微微弯了弯身伸出手去扶住他:“嗯,小心些。”
卫怀柔握住谢安的手腕, 轻轻用力从蒲团上站起来。许是跪久了的缘故,看上去还是有些虚脱的样子。
“祠堂离三郎的住处还有些距离,你若是实在不行的话……”谢安犹豫了下, 她想叫婆子或者一直跟在卫怀柔身边的那个风月扶他过去,可毕竟夜深了, 丫鬟和婆子都睡了,“我扶着些你。倘若觉得酸麻的话便说出来, 一会儿用热水敷一敷按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