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一早礼部还有事吧,不要因为这个而耽误了。”谢安想了想,又说了句。
卫怀柔低头,长睫垂落,往她身上深深看了眼,旋即乖顺笑了下:“好。”
谢安让他在祠堂外等她,她重新把祠堂里已经燃尽的香续上, 又把有些乱掉了的蒲团重新整理好。
祠堂里的牌位都是按照长幼尊卑来排的。她的阿娘还有奶娘在最左侧的一个小位置里。
她掀衣跪坐下来, 把心里的几件事说给了阿娘们听。睁眸的时候,心里好像清明了些许。
卫怀柔还等着她,谢安没有多待, 披上外衫走出了祠堂。
“走吧。”谢安对卫怀柔笑了笑, 走近过去, 好让他搀住自己。
她大概是不知道能透过祠堂外窗户纸看到里面的情形, 自然更不知道他能看到她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的模样。
倘若抛去年龄不论, 她和他很像。在各种方面。
卫怀柔伸手绕过谢安的腰,落在轻软带着一点淡淡温暖香味儿的衣衫上,落在某一点柔软敏感的肌肤上。然后才把身上一点点的力借到了她身上。
像是把她拦腰抱住了一样。
反正是在晚上。
腰上的手指带着温度穿过衣衫,落到肌肤上,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挠了一下。谢安惊诧地低头,看见他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
耳尖像是一下子被点着了一样。
她不敢动,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说出些怕会让他听了难过的话出来。谢安匀了匀气息,缓缓迈步沿着长廊走着。
可再怎么样,心思再也不能像刚刚那样专注了。
一路上姨娘们都已经睡了,路过缀锦斋的时候,内里的灯火却还在深夜里亮着。
两个小丫鬟借着去方便的理由刚从屋里匆匆走出来,走得急便没有看清擦肩而过的谢安和卫怀柔,只当是从外院过来的不守规矩在夜里乱跑的仆役,只轻轻呵斥了声:“这是老夫人的地方,还不快快出去?”
说罢才都松了口气,道:“老太太动了真怒,这会儿可是打死我我都不愿进去的了。”
“快些走吧,指不定一会儿还牵连上我们了。”另一个道。
两个小丫鬟都走远开去。
谢安侧眸扫了眼。
那两个小丫鬟穿着织着鸳鸯图纹的衣裳,是王氏屋子里的。
走到缀锦斋院口的时候,便能看见门缝里还有王氏拉着谢瑜站着的背影,谢瑜正低首站着,像是又在啜泣。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是老太太的声音。
还有一张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母亲!”王氏喊了声,“礼单忽然变了,也不能随便怀疑是阿瑜做出来的吧,阿瑜平日里胆子小,又怎么可能随便就动自己的婚事呢?”
屋内,谢瑜站在一边偷偷抹眼泪。
王氏看了更心疼,忽然想到了什么,疾声道:“这事儿肯定是大姐儿做出来陷害我们阿瑜的!今天早上国公府的人来兴师问罪,我得罪了三爷,她便揪着我的阿瑜不放手了!”
“胡扯!”老夫人气极,“这礼单纸上的字都干了,便算是大姑娘,也不会是今日做出来的事!”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叫道:“二姑娘。”
谢瑜抬头,复又低下头来。
“这事情你若是不承认,这谢府的门面便也是别要了!我改日就让衙门里的人过来看看,这字到底是谁写上去的,到时候再说些旁的,那可就没机会了。二姑娘说呢?”
谢瑜低着头,紧紧握拳站了半日,终于忍不住心慌跪了下来:“是……我做的。”
屋外,谢安轻轻拉紧了衣裳,走过了缀锦斋。
她听见了屋里面的事,大抵便是谢瑜私自修改了婚事礼单上的物品被发现了。
自己做出来的事便要负责,她并不想要更多地了解。
谢安微微抬头,柔声问卫怀柔:“好些了吗?走了这些路,应该没有刚才那样麻了吧。”
“还是有点儿。”卫怀柔点头,“不过好多了。”
“嗯。”谢安颔首。
卫怀柔收回望向缀锦斋门缝里的目光,对着谢安浅浅笑了下。
*
又走了一小会儿才到了卫怀柔住处。
谢安推开了窗,拿火钳夹起了几块银丝炭,引了火让炭在炭盆里慢慢烧着。
等屋内慢慢升起了暖意,谢安才起身去倒了些热水在洗浴盆里,把布巾浸在热水里。
卫怀柔坐在软塌上,看着她挽袖一点一点绞干布巾上的水珠。
谢安挽袖的时候,刚好有一滴水珠滑落进了袖子里。
有时候只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会突然想起很多事情。谢安才想起早上发生的事情。
上次在银铺的时候,她确实听见了那国公府家世子的惨叫声,当时卫怀柔确实也不在她的身边。但她也始终觉得他做不出那样的事来。
倘若事情真的落实下来,又加上今天早上她送出去的那个巴掌。京城里对她的风评恐怕会一下子便得难听,那些本来有意上门求娶的或许也会因为这个而打消了念头。
就像是祖母和那些婆子闲碎时说的,她年纪不小了,现在最缺的就是一门婚事。
但如果为了婚事而什么都不管的话,那婚事又有什么值得的呢?
她忽然想明白了些事。
最重要的,应该是祖母和卫怀柔。
“姐姐。”
听见卫怀柔唤她,谢安回过神来,侧头弯起眸子对他笑了下,将手里已经拧干了的布巾拿了过去:“先用热毛巾敷一会儿。”
“我来吧。”他的视线追随着她,“姐姐。”
毕竟是要掀起衣服的才能做的事情,谢安点头,把布巾递了过去,转身在软凳上背对着卫怀柔坐下。
趁这会儿没事情可以做,谢安便垂眸随意看看。
软凳前是靠着窗户的小桌子,摆着磨好墨的砚台,应该是还没来得及写。她才想起来还没有教他练字的事情。怕墨水干了,谢安挽袖拿纸来轻轻覆在上面。
半晌,响起毛巾落入装着热水的银盆里。
她以为卫怀柔已经整理好了,便转过身去。
却没想他只是重新浸了浸水。
他半倚在软塌上,下半身的衣裳都已经除去了,只留下一层薄薄的中衣垂落在身前。泛着冷白的肌肤上有几道不深不浅的伤痕,已经结痂变深变黑,纵横在腿上。
不仅是腿上,左边腕上也有。酒红色泛黑的一道勒痕。
看了一会儿谢安才想起来他还没穿下衣,纵然算不上陌生男子,可面上冷不防地拂上一层热意。
“姐姐。”卫怀柔轻声唤了句,先放下了袖子,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拉扯了下身上的中衣。
他可不是故意的。
他伸手拿过放在一边的衣服穿戴好了,才慢慢抬眸,细细看着她脸上的那一层若有若无的浅红。
一边的窗被谢安推开了,此时正吹进一点凉风。
“我好了,姐姐。”卫怀柔道。
谢安“嗯”了声,在窗边又坐了会儿,才转过身去。
她避开他盯着自己的眼睛,问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卫怀柔低头,伸手在腿上稍用力地掐了一下。早就没感觉了——在回来的路上就是。
“那……”谢安犹豫了下,“那些伤口还疼吗?”
刚刚她转头回来看的时候卫怀柔就知道那些伤疤被她全看到了,但这不是别人,他不在意:“很早时候因为调皮不小心弄开的,早不疼了。”
知道他是骗自己的,谢安没说话。
刚刚整理书桌的时候,她看到了随意丢在桌角阴影下的一枚银制刻了许多咒文的长命锁。
她只知道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卫怀柔手上也有这种东西。一出生便戴在手腕上,戴到现在摘下来有多疼她不知道,但那只手大概就再也不能像别的男儿那样骑马拉弓射箭了。
卫怀柔垂下黑漆漆的睫,目光下放,看到的就是桌子下忘记丢出去的那枚东西。
“姐姐怕吗?”他慢慢道。
谢安看着他,提裙走近到软塌边挨着他坐下,轻轻摇了摇头。
她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看了眼,温声笑着道:“寿命线延到掌骨处……会长命百岁呢。”
她落入耳中的声音柔和。他慢慢展出一个笑来。
府外落下打更的声音。
谢安松开了握着他的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褶子。
“今夜太晚了,明天等怀柔回来我教你练字。”谢安柔声道,“好好休息。”
“姐姐,我这几天睡不着。”等她推开门的时候,卫怀柔忽然道。
“什么?”
她转身过来的时候,卫怀柔正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姐姐在,我才睡得着。”
第三十二章
谢安怔了怔。
“姐姐在, 我好像才能睡好。”卫怀柔慢慢道。
“之前姐姐送我的那块帕子,我一直放在枕头旁边,夜夜都睡得很好。但这两天好像不管用了。”他解释道。
“姐姐能留下来吗?”
一面是夜里吹来的凉风, 一面是烧着炭火的屋子里溢出来的暖气,谢安站在中间。她刚刚还那样温声软语地与他讲话, 现在若是关门走了,他大概也会不舒服的吧。
这样晚了,绣云心大, 此时大概也已经睡着了。
只是留一夜在外间的卧榻上。
谢安犹豫了许久,才慢慢把屋子的门合上了, 挡住了从屋外吹进来的凉风。
卫怀柔笑了:“我去拿被子。”
“你腿还疼,我去吧。”谢安轻咳了两声, 转身走到外间放被子的柜子里,拿了一床软被,铺在外间的卧榻上。
想到卫怀柔的腿或许还没完全好,她便又转身出去,走到他那间点着蜡烛的桌案上,想帮他把蜡烛熄了。
“我还不想睡。”卫怀柔看着半垂下来的床帘后谢安的身影,忽然轻声道, “姐姐给我念首诗吧。”
谢安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随手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一本诗集下来:“想听什么?”
“是姐姐念的就好。”他道。
谢安想了想,随手翻了一页,刚好翻到的却是《诗经》里的蒹葭。
她想换一首念, 卫怀柔却已经看到她书册上的诗名:“我想听这首。”
谢安轻声念了起来, 他靠着软枕闭上眸子听着, 听她反复念那句“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在昏暗里她看不到的地方, 他无声地轻笑了一下。
他翻了个身,朝着她的方向将软被往下拉了拉,才又再次闭眸。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谢安念了几遍才慢慢停了下来,侧眸看到他已经睡去了,起身伸手替他掖了掖往下滑的被角,才小心地站了起来,把手里的书重新放回到了书架上。
她吹熄了一边烛台上的灯火,才放轻声音地走到外间的卧榻上和衣躺下。
被褥上还带着一点点浅淡清凉的味道,与屋子里炭火烤出来的暖融融的味道融合在了一起,成了一种很安心的味道。
她没有过多久便熟熟睡去了。
卫怀柔听了一会儿外间传来的清浅匀长的呼吸声。
他光着脚走到桌边,蹲下,伸手捡起那只被他丢在桌角底下的那个长命锁,静静看了会儿,抬手丢了出去,才轻步走到了外间的卧榻边上。
夜里一切都朦朦胧胧的,连带着她掩着被子侧身朝着内侧的身形都看不清楚。
卫怀柔弯身,连带着她身上的软被一起抱了起来放到软塌上,细看着她纤长柔软的睫,淡红如海棠的一小瓣嘴唇,白皙的脖颈和下面露出的一小点衣襟下嫩白柔软的肌肤。
再下面便被衣服挡住了,看不见,不能看。
他收回目光,慢慢俯身下去,最后还是将气息落到耳垂偏上一点点的地方,轻轻道了声:
“好梦。”
*
谢瑜没有睡着。
丫鬟已经在一边的屋子里睡熟了,传来的呼吸声让她愈发觉得烦躁不安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祖母会忽然问起礼单的事情来。自从上次卫怀柔烧了她改动过的礼单后,她乘着没人注意按照原先的记忆又抄了一边,明明已经送出府去的东西怎么又会重新回到祖母手里?
谢瑜怀疑甚至是确认就是谢安动的手脚,却没有证据,只能白受气。
可她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个。从缀锦斋里回来后,她冷静下来好好想了想,想到了一切的根源,才越来越觉得不安起来。
烧毁她礼单害她的是三哥哥卫怀柔,知道她怀孕的也是他,都是那个从外面带回来的野种。
这才是她睡不着的理由。
谢瑜知道她这个三哥哥向着谢安,她忍,可现在卫怀柔知道了她所有的秘密,她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特别是想到卫怀柔说出来的那些话,谢瑜便觉得怕。
现实中挣脱不掉,就连梦里梦见的都是一些未来婚后崔白对她的冷淡。
就像是预言,咒语。
谢瑜慢慢从榻上坐起身来,没有披上外衣就走出了屋内。
王氏屋内还亮着灯,王氏此时听到外间传来动静,便穿好衣裳走了出去,便看见了在屋外站着的谢瑜。
谢瑜看见了,那些不安和焦虑还有莫名的恐慌一下子涌了出来。
“娘……”
王氏搂住了扑上来的女儿,伸手去抹谢瑜的眼泪。
她也一夜未睡,想的与谢瑜想的一样。这时候看到了,只觉得心疼,还有无端的狠意。
半晌等谢瑜好些了,王氏才把她拉进了自己的屋里。
这两日王氏身子不舒服,因此谢平昌没跟她睡一屋,王氏又把屋里其他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才拉着谢瑜坐在了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