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不是在御膳房那里问的，她出身乌雅家，乌雅家自大清入宫住进紫禁城，便是内务府的包衣奴才，这么多年过去，乌雅家能够称得上一句包衣世家。
乌雅家的女儿会嫁给同是内务府包衣的家族，儿子也会娶同样家世背景的姑娘，多年的联姻，乌雅家的势力深深扎根在内务府里。他们一直伺候着康熙和宫中嫔妃，家里知道的事情自然就多了，跟宫里那些从内务府出来的宫女太监们多多少少会有点沾亲带故，能说得上话。尤其是乌雅氏这一代，她的祖父额参曾担任过膳房总管，父亲威武当了护军参领，乌雅家在内务府里的权利更大了。
乌雅氏不需要那些嫔位及嫔以下娘娘身边的宫女太监说出会掉脑袋的事情，她们只需要告诉她一些不要紧的话，比如她们伺候的娘娘和小主们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喜欢到什么地方散步......
如果有人迟疑，乌雅氏会告诉她们，哪怕她们不说，时间久了，别人也能知道这些大家都会发现的信息。
沈绵绵：“难怪......”难怪今晚佟贵妃准备的吃食十分符合她们的口味，原来是乌雅氏在其中出力。
流春知道乌雅一族，咸福宫里就有乌雅一族的宫女，其他嫔妃的宫里也有乌雅家送来伺候的宫女太监。
她皱眉：“我们宫里是谁将娘娘的口味泄露出去的？等奴婢回去了，一定要将那个人找出来剥了她的皮，有关娘娘的事，无论大小，都不是她们能打听的。”她对乌雅氏的印象很不好，觉得她是个小人，面柔心思狡诈。
“娘娘，不如干脆将跟乌雅氏和乌雅家沾亲带故的人都给赶出咸福宫，另外再从内务府找些老实本分的人来。”
沈绵绵笑道：“是不是最好还要找来的这些老实本分的人无亲无故。”
流春点头，沈绵绵无奈道：“这样的人，我们想要，其他人也想要，只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亲无故的人可以让我们挑选。你怕什么，内务府的人的情况复杂着呢，乌雅一族要是做错事了，有的是人想要将他们打压下去。”
“你要是不喜欢跟乌雅家有关的人，等内务府的人下次再来给咸福宫送宫女太监时，不让他们带姓乌雅的人。已经在咸福宫的人，你给他们安排远远的，或者是让人盯着她们。”
流春说：“是奴婢着急了，奴婢也是担心他们今天说了娘娘你的口味，养大她们的胆子，她们会泄露更多娘娘的事。”
沈绵绵：“所以你就想把她们赶走，省心是吧。你还是收了这个念头，想收拾她们，办法有得是，何必大张旗鼓的将她们赶走，惹来后宫嫔妃的猜疑。一家子人的性子不会全部都一样，有的老实，有的像是乌雅氏聪明心眼多，你怎么又能保证你没有将老实本分的姓乌雅的人给赶走了。”
沈绵绵也不喜欢乌雅氏的行为，可她不能单凭她的一句不喜就去掀翻乌雅家，今天是掀了乌雅家，她明天会不会又去掀翻一个？
别以为成了主子，就什么事都能做，都敢做了。
康熙尚且都做不到随心所欲，何况她一个娘娘，越是身居高位，越得谨慎行事，因为只要一个不小心，底下的人就会牵连甚广。
沈绵绵：“我们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乌雅氏要是只是打听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那就算了，但她要是想打听一些不该她打听的事，想要去抓其他嫔妃的把柄，她活不长久。”
“我们只需要照着自己的心意过，而不是去忌惮她一个奴婢，她还不值得我们为她提心吊胆。”
难道只有一个乌雅氏打听妃嫔们的喜好，内务府其他人没有这么做过这种事吗？不，他们做了，他们只是比不得乌雅氏的灵活聪慧，能像她那样将打听来的消息利用最大化罢了。
流春若有所悟：“是。”
康熙从乾清宫过来，在檐廊远远的见到沈绵绵的身影，他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握住扇柄拍了拍掌心：“巧了，朕一来，朕就见到她了。”
扇子上面有他为今天端午亲笔提的字，康熙只给他留了一把，其余被他提过字的扇子，他赐给了索额图纳兰明珠熊赐履张英陈廷敬等大臣。除了赐扇，康熙还赐了膳食。甚至有一些致仕的老臣，康熙有叫太监给他们送去衣服药丸，以示他的恩重，表示哪怕他们从朝堂上退了，康熙心里也是挂念着他们的。
康熙把玩着扇子，快步走过去，走近听到沈绵绵在跟她身边的宫女猜待会宴会开始，会摆哪些膳食。
康熙笑了：“别管要摆什么样的膳食，它们都是爱妃喜欢吃的，在这宫里，朕都想不出还有什么是你不喜欢吃的。”
沈绵绵默默看他，康熙的嘴太讨厌了，说得好像她一天到晚只知道吃。
难道不是吗？
沈绵绵忍着脸热，诡辩道：“......皇上，臣妾不是贪嘴，臣妾是在体谅老百姓的艰难，粒粒皆辛苦，臣妾是在用最好的敬意将老百姓们种出来的粮食吃了。”
康熙：“这么说来，朕还得让你再多吃一些。”
沈绵绵：“皇上怎么不多吃？”
康熙沉吟：“大概是朕对粮食的敬意不如爱妃深，朕想多吃也吃不下。”
沈绵绵：“......”呸！说话就说话，干嘛在声音里带着笑意，他是生怕她不知道他在忍笑吗？！
康熙看她：“不高兴了？”瞧瞧，她的嘴又撅起来了，“朕是在跟你说笑呢，你怎么就当真了。”
他低头，摘下腰间挂的五毒荷包，亲自系在沈绵绵的腰间，点点头，赞赏道：“朕的荷包你戴着不错。”
沈绵绵用手摆弄康熙送来的荷包，说道：“臣妾已经戴了一个五毒荷包。”
康熙：“两个戴在腰间是有些不好看，有些挤。”说完，他将她原本戴的那个荷包摘下来，系在他的腰间，“这样朕跟你就一人有一个了。”
沈绵绵眯眼笑：“皇上只给了臣妾一个人，待会进去了，要是被人发现臣妾戴着皇上的荷包，她们找皇上要，皇上还能拿出那么多的荷包给她们吗？”
康熙乐了，她这是想要看他被人为难呢，他掐了掐她的脸：“朕只有这么一个荷包，朕是单单把它给你一个人了，所以爱妃要将它好好藏着，别让她们发现了。”
沈绵绵犹如杠精上身问道：“那要是被她们发现了呢？”
康熙故意虎着脸，说道：“要是被发现了，你这荷包就得拿出来分给她们，你护不住它，它自然就不是你的东西了。”
沈绵绵：“一个荷包怎么分，把它撕成一块一块的吗？”
康熙：“你说你哪来的那么多话，朕就没见过你的这张嘴有合上过。”
沈绵绵哼了一声：“皇上说不过臣妾，你就想要臣妾闭嘴。”
“你又知道了？”康熙斜睨她一眼，“既然你知道了朕的意思，那你的嘴还不快些阖上？等朕想要听你说话了，你再开口。”
沈绵绵：“臣妾才不要，臣妾不说话，会浑身上下的难受。皇上要是不想听臣妾说话，臣妾不跟你待一块了。”这样他就不会听到她的声音，足够他一个人清净。
她可不喜欢闭嘴，尤其是在康熙难得一次说不过她的时候。
康熙：“你不跟朕待一块，你还想跟谁待一块？”沈绵绵在宫里独来独往，不爱跟人打交道，咸福宫又被她找到他求了准话，只住她一个人，她还能和谁亲近。
沈绵绵听出来康熙的潜台词，她脚步轻快，面容得意道：“太子会来陪臣妾呀。”没想到吧，她有太子！
康熙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是知道太子去了几次咸福宫，但太子跟沈绵绵见面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康熙并没有过问。毕竟每次太子见了沈绵绵，到乾清宫给他请安时，脸上是带着笑的，而且根本不用康熙问，太子就会小嘴吧嗒吧嗒的将一天里他跟沈绵绵的相处情况说出来。
太子喜欢的一尊景泰蓝的小马驹，都被他拿去送给了沈绵绵。
沈绵绵也给太子送了一个绣着小马图案的如意帽，帽后有红穗。太子嘴上抱怨他都把绣娘送给沈绵绵，沈绵绵的绣工还是没有长进，批评沈绵绵是个不长进的大人，但沈绵绵送给他的帽子，他却是一直都戴在头上。
哪怕不戴了，太子也是好好的放在毓庆宫里。
康熙：“太子要念书，哪有那么多时间去见你。”
“时间挤挤就出来了。”沈绵绵回道。
挤挤？康熙心里念叨这两个字，手指抬起沈绵绵的下巴：“朕今晚就来看看你是怎么挤的。”目光从她的胸脯上瞥过。
沈绵绵害羞的红了脸。
......
进了正殿，康熙径直往最高的座位走去，沈绵绵跟在他身后，中途往旁边走回到她的位置。
皇后领着众人对他行礼，康熙叫了起：“都坐，今天是端午节，不必多礼。皇后，叫人摆膳吧。”康熙省了敬酒说贺词的流程，不想让皇后太劳累。
皇后的身体情况，康熙已经从太医院正那儿知道了，她已是病入膏肓。如今皇后能下床走动，不过是太医们用各种上好的药丸药汤供养罢了，无药可治，只能尽量延长死期。
皇后笑着点头：“是，臣妾这就叫人摆膳。”她没有对康熙省步骤的行为说什么，她再重规矩，她也知道康熙是为了她着想，不能辜负了康熙待她的好意。
若是以前，哪怕知道康熙是为她好，她也敢直言不讳的对他说此举不合规矩。
现在不行了，她总要让康熙念着她几分好，等到将来哪天她不在了，看在她的份上，康熙能待惠宁好一些。
摆膳的宫女太监们依次将膳食摆放在桌上，有酱菜四样，前菜七样，膳汤一样，御菜五样。每一盘菜的边缘放着一小朵艾草、葵花、榴花、栀子花等花朵，这些花不光是出现在桌上，他们所在的殿阁四周摆放的靛青彩孔雀花鸟纹花瓶里也插着一样的花。
康熙已经在乾清宫吃过，他只夹了几筷子，便把筷子放下。
众人只提前先吃了一些点心和酒，再加上又有康熙在，她们吃得比康熙还小，好似这一会儿的功夫，她们全部都变成了小鸟胃。
沈绵绵嘴巴没停过的表现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般明显。
康熙笑了，他指着面前的一道烤鹿脯说道：“朕瞧着宣嫔胃口好，这道菜只有朕桌上有，梁九功，你将它端下去放到宣嫔桌上。”
“是，皇上。”梁九功端着这道烤鹿脯走下去，感受到众妃嫔落在他，不，准确来说是落在他手上正端着的这盘菜上。他在心里暗暗啧了一声，这些娘娘是羡慕宣嫔娘娘得了皇上的赐菜吧，不过再羡慕她们也没法。皇上倒是想给她们赐菜，可谁让她们吃得“少”呢，皇上想赐菜都不行，没听见皇上说吗，他是瞧见宣嫔娘娘胃口好才赐菜的。
皇后含笑道：“皇上既然赐菜了，臣妾桌上这道桂花鱼条也赐给宣嫔好了。”
沈绵绵：“臣妾谢皇上、皇后。”这一刻，要是眼神能杀人，沐浴在佟贵妃等人的杀人目光下，沈绵绵相信她已经千疮百洞，死无全尸了。
皇后赐了菜，看向康熙：“皇上，臣妾知晓你给宣嫔赐菜，是为了嘉奖宣嫔这段时间的功劳，当然，贵妃她们做得也很好，今天如此隆重的端午佳宴，也是多亏有她们在，不然臣妾还得惭愧的去劳烦太后。臣妾在这儿替她们向皇上讨个赏。”
说着，皇后扭头叫来站在她后面的惠宁：“惠宁，还不快去给皇上倒酒。”
佟贵妃等人：“......”等等！不是说是替她们讨赏吗，皇后怎么把惠宁叫出来了？
她真的是在给她们讨赏，而不是给惠宁讨赏？
佟贵妃脸色不好看：“皇后，皇上的酒有臣妾和其他妹妹们敬呢，就不用钮钴禄格格敬了吧，今晚这么大的场面，钮钴禄格格要是出来出丑丢了皇后你的面子就不好了。”
皇后淡淡道：“贵妃急什么，皇上都没有发话。难道你是心急想要皇上的赏吗，要真是这样，倒是令本宫有些意外。”潜台词是在说佟贵妃眼皮子浅，康熙的赏赐得到的次数少，所以她现在才会这么着急。
佟贵妃瞪她，啪的一声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酒从杯子里撒出来，有一半酒溅在佟贵妃的手上。乌雅氏低下头，谨慎小心的用帕子擦拭佟贵妃的手背。
乌雅氏看到佟贵妃的手上冒出几根青筋，她知道佟贵妃生气了。乌雅氏忙用帕子遮掩，侧过身几乎是用喃喃声说道：“娘娘，冷静。”
佟贵妃冷冷看着乌雅氏，面对她的恐怖眼神，乌雅氏垂下眼眸，也幸好有乌雅氏劝阻，不然佟贵妃气急了，兴许会拍桌怒而离去。
沈绵绵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看她们，都忘记手上拿着的金丝卷吃完了，她的嘴张开，正要往手腕上戴的五色蒲丝编织的手绳上咬下去，站在一旁伺候的流春见到，不动声色的拿了一块新的金丝卷放在沈绵绵手中。
沈绵绵嗷呜一口咬下，浑然不知要是没有流春，她吃的就不是金丝卷了。
康熙看了看皇后，皇后同他对视，眼神里夹杂着歉疚、悔意与爱意。
皇后知道这个场合让惠宁给康熙敬酒不妥，惠宁名义上以照顾她这个姐姐进宫的，即便所有人都知道惠宁未来会入宫成为康熙的妃嫔，但她现在还不是。
皇后今天见了她的额娘舒舒觉罗氏，舒舒觉罗氏带了一件百福衣，布料是她亲自在京城里向百姓们一家一户讨来的，只希望能够让这件百福衣庇护皇后。舒舒觉罗氏在府里向来是养尊处优，让她亲自去做讨要百福衣这种事，皇后清楚支撑她舍了老夫人脸面的是她对她这个女儿的疼爱和惋惜。
皇后收了百福衣，舒舒觉罗氏又关心她一阵，她就提起了惠宁，希望惠宁能够尽快在宫里得到一个名分，迟了怕有意外。府里不安分，府里一等公的爵位是被阿灵阿承袭的，阿灵阿是遏必隆第二任嫡期多罗格格巴雅拉氏所出，跟皇后同父不同母。
比起让惠宁入宫，阿灵阿更想让他的女儿进宫。
康熙叹道：“皇后说得是，是该赏。”他下旨分别给佟贵妃和四嫔赏赐了珍珠玉翠、绫罗绸缎，众人谢恩。
惠宁格格倒的酒，康熙喝下了，“钮钴禄格格照料皇后有功，酌升为贵人，赐封号为僖。”先封为贵人，待皇后......为安抚钮钴禄一族，康熙会再将她晋位为嫔。
皇后按了按额头，脸上发白，僖贵人上前搀扶，康熙开口让僖贵人将皇后带下去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