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丹薇抬眸看向富察氏,嘴角上扬,不由得暗自感叹,她真是敢说啊!
雍正唔了声,说道:“那好,你既然说从福晋那里学了不少知识,拿回去教导永璜,可现今永璜连数都数不了几个。”
富察氏脸色一变,立刻跪下来,不断告罪:“都是奴才的不是,大阿哥向来聪明伶俐,是奴才学问不够,没能教好大阿哥。皇上,等到大阿哥进学堂读书,有先生教导着,定会学好功课的。”
只见雍正眉心紧拧,疑惑地说道:“先前你说在福晋处学了不少,莫非是你学岔了,拿回去教永璜,他自然是学得乱七八糟,居然连三格格都不如!你们两人,我都得考教一下,省得学艺不精,教坏了几个小的。唔,就考算学吧。来人,拿纸笔上来,我出几道算学题,你们各自作答。”
傅丹薇恭敬应是,富察氏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第十八章
大殿里摆了两张桌椅,傅丹薇与富察氏分别坐在左右,待看到题目,傅丹薇不由得想笑。
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啊!
雍正只出了两道题,题目对傅丹薇来说,简单得跟儿戏似的。
第一道是一百以内的加减应用习题,题目很有意思。
皇上赐给了三格格糖果若干,其中松子糖比冬瓜糖多十块,柚子糖比松子糖多五块。已知松子糖的数目,恰是冬瓜糖数目的两倍。问:皇上一共赐给了三格格多少块糖果?
第二道则是经典的鸡兔同笼。
傅丹薇不清楚雍正的想法,究竟是想要考教她,还是为难富察氏。
富察氏在家里肯定学过管家理事,不管读没读过书,算账肯定没问题。何况富察氏不傻,还相当野心勃勃,聪明外露。
只是满纸的糖糖糖,她估计一时反应不过来。
再加上鸡兔同笼,虽然出得简单,可以用最简单的一元一次方程解题,或者画图的方式作答。
在眼下的场合,端看富察氏的心性,以及应变能力了。
傅丹薇目不斜视看着眼前的试卷,犹豫了起来。
究竟是藏拙,还是适当展示一下。沉吟片刻,傅丹薇很快拿定了主意。
此时体现出本事,在永琏的教育上,她才有更多的发言权。
傅丹薇拿起笔,蘸足墨汁,在白纸上写下了阿拉伯数字的答案。
现在解题不用过程,傅丹薇写阿拉伯数字,亦是出于两种考量。
首先是她的毛笔字只能算是工整,对比着雍正的字,根本无法看。
雍正挑剔,追求完美,字如其人,哪怕她答对了题,看到她的字,对她的印象会打折扣。
其次是因为,她看到过康熙时期传进大清的西洋原稿,里面已经使用阿拉伯数字。
师夷长技以制夷,大清绝不能与西洋脱节,希望雍正看了,能有一丁点的触动,她都是赚了。
富察氏看到傅丹薇已经答完题,椅子上像是扎了钉子般,令她坐立难安。
原本就一团懵的脑子,此时嗡嗡响,头疼欲裂。眼前的字在不断跳动,起先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头绪,此时连一句都读不完整。
大殿里一片安静,弘历端坐在椅子里,神色莫名。
除了三格格嘴里含着糖,不时动来动去,连永璜都不哭了,伸长脖子看稀奇。
永璜见傅丹薇已经答完,富察氏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立刻急得涨红了脸,眼里又积了一泡泪。
永琏则好奇不已,偷看着雍正手上的答卷。雍正起初见傅丹薇几乎不假思索写下了答案,还颇为惊讶,她算得也太快了。
待拿到手里试卷,看到上面的阿拉伯数字,由惊讶变成了若有所思。
雍正听到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一看,发现永琏探着小脑袋,睁着乌溜溜眼睛看得认真,不禁笑了,和蔼地问道:“你可看得懂?”
“不懂。”永琏摇摇小脑袋,不好意思了起来,很快鼓了鼓脸颊,不服输说道:“等我长大上学了,就会懂的。额涅说了,现在我还小,只学些浅显有趣的就好。”
“哦?”雍正抬了抬眉,“为何只学有趣的?”
永琏流利答道:“额涅说了,如果开始觉着无趣,被难住了的话,以后就会厌学,再也不想学了。”
雍正愣住,刚要追问,三格格在一旁拍着手掌,欢快地喊道:“额涅做完啦,额涅赢啦!”
三格格还没喊完,永璜哇地一下,张嘴哭了。
雍正拧起了眉头,不悦问道:“你又在哭什么?”
永璜啪嗒啪嗒掉着眼泪,哽咽着说道:“额涅,额涅输了。”
雍正无语,转头看向富察氏,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几乎快晕过去,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不会作答的话,则无需勉强,回去多读些书吧。来人,把永璜送回自己的院子去。”
雍正沉声吩咐完,对安静立在一旁的傅丹薇温和说道:“你的学问不错,先带着三格格回去吧,永琏留一阵。”
弘历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傅丹薇知道雍正要在人前给他留些面子,作为公公,更不会越过他直接训斥儿媳妇。
傅丹薇恭敬应是,带着三格格福身告退,富察氏随后跟着离开。
一路上,三格格吃多了糖,兴奋得跟个小疯子一样,蹦蹦跳跳笑个不停。
傅丹薇看得想笑又好气,雍正与熹贵妃一样,隔代宠,要什么给什么,三格格今儿个估计吃了平时半个月的量。
身后不远处,富察氏垂头丧气走在前,永璜由李玉伺候着,隔着几步跟在后面。
永璜想要跑上前去找富察氏,被李玉差人死死拦住了。永璜大哭不止,李玉不知说了几句什么,永璜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富察氏听着身后永璜的哭声,心如刀绞,几乎将牙都咬碎,却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眼前是傅丹薇与三格格的欢笑,身后是永璜压抑着的哭声。
富察氏的心,时而冷得好似掉进了冰窟,时而好似在油锅里煎熬,眼中怨毒闪动,恨意冲天。
回到正院,傅丹薇带着三格格去洗漱,把她拽在手里的糖全部没收了。
三格格撅着嘴哼唧,盯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趁着傅丹薇不察,飞快地舔了一口,乐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线。
傅丹薇放好糖,抓到三格格在舔手,顿时哭笑不得,柔声问道:“糖就这么好吃?”
三格格小脑袋点得跟啄米一般,笑嘻嘻地说道:“好吃呀,汗玛法说了,是给我的糖,二哥可以吃,大哥不可以吃。”
傅丹薇愣了一下,笑盈盈问道:“那汗玛法可有说,三格格为何能吃啊?”
三格格脆生生答道:“汗玛法夸我聪明,二哥也聪明,我们都聪明。可以吃糖。额涅,大哥不能吃。”
傅丹薇却并不这么认为。
永璜他们几人都小,认字背诗,是在锻炼记忆能力。不过小孩子记性都好,对于他们来说不算难事。锻炼逻辑思维等各种能力,数学则是最好的方式。
就算康熙时期比较注重数学,对皇子阿哥的数学成绩都没有要求,何况永璜基本没学过,三格格都能血虐他。
傅丹薇暗自叹息,基础教育任重道远,希望她以后能出一份力,慢慢改善吧。
给三格格的小手洗到一半,许嬷嬷喜滋滋走进净房,福了福身说道:“福晋,皇上赏了正院厨房半只新鲜宰杀的羊,听说羊是从蒙古那边进贡而来,可新鲜肥美了。”
赏赐就表示雍正对她学问的肯定,傅丹薇松了口气,满意地笑了。
仅凭着这一点,以后在她对永琏三格格的教育上,弘历至少会闭上一半的嘴,
蒙古的牛羊肉都是一绝,傅丹薇琢磨起如何吃,等洗完手,便带着三格格去了厨房。
羊肉新鲜得似乎还在冒着热气,蒙古的羊不用任何作料,只用清水煮熟就好吃得很。
傅丹薇怕一次吃太多上火,可实在太馋烤羊肉,便与厨子商量,羊排清炖,羊腿拿来烤着吃。
厨子拿着锋利的刀,如庖丁解牛一样,几下就把羊肢解成了几部分。羊肋骨泡在加了酒与葱姜的清水中去血水,另外的羊腿,用花椒桂皮八角草果等各种香料,加上葱姜盐酱油腌渍起来。
羊肋骨换几次清水后,血水基本去除干净,放在加了清水的大锅里,除了加几片姜,一把红枣与枸杞,其余佐料一概不用,小火慢炖。
这边在炉子里烧炭,把腌渍好的羊腿架在上面慢慢转动,等到滋滋作响,散发出香味之后,再在上面刷上些许的油。
小火烤制半个时辰,羊腿大致已经烤熟,在上面刷上一层薄薄的蜂蜜。不多时羊腿表皮就变得金黄,最后撒上特别调制的调料,最重要当然得是烤肉的灵魂孜然粉。
傅丹薇很想放辣椒粉,三格格与永琏吃不得辣,只得遗憾作罢。
三格格闻着香气扑鼻的烤羊腿,口水都快流了下来,跳着脚不断吵着要吃。
傅丹薇也快被香得受不住,不过还是被三格格的小馋样逗得笑个不停,便先拿了块羊肋骨给三格格啃。
到底惦记着永琏,眼见快到吃完饭的时辰,他应该从九州清晏回来了,傅丹薇带着三格格回正院,说道:“我们回去吧,等下与哥哥一起吃好不好?”
吃着手里鲜美的羊肋骨,三格格回答得很是敷衍,跟着傅丹薇一起回去正屋。
走到门口时,门帘恰被掀开,弘历走了出来,说道:“我正要出来找你们呢,又跑到哪里去了,每次都见不到人。”
傅丹薇打量着弘历的神色,想看出些他挨骂的端倪。弘历照样心机深沉,面上看不出喜怒,她只得放弃,随口答了句去了厨房,探头往屋内看去。
没有见到永琏蹬蹬蹬奔过来的小身影,傅丹薇立刻紧张地问道:“永琏呢,他怎么没回来?”
弘历神色复杂望着傅丹薇,片刻后说道:“永琏被汗阿玛留下了,说是以后就跟在他身边,由着他带着亲自教导。”
傅丹薇脸色微变,莫非雍正又对她不满了?
第十九章
弘历亲自在门口打起门帘,三格格先奔进了屋,傅丹薇站了一会,仿佛刚回过神,紧跟着走了进去。
弘历望着傅丹薇略显急促的脚步,神色复杂难辨,看到三格格自发去了净房洗漱,心底滋味更复杂了几分。
三格格人太小,根本听不进去任何的道理,向来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不过短短时日,三格格已迅速成长,小脾气依旧,却是娇憨可爱,不会令人生厌。
哪怕是冷峻严肃的雍正,看到三格格时,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永琏......”弘历习惯性跟着走进净房,卷起袖子洗手,话一出口,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形容,默默闭上了嘴。
傅丹薇帮着三格格挽袖子,听到弘历提及永琏,立刻抬头看了过去,见他突然又不说了,满脸的疑惑不解。
“永琏很聪慧,汗阿玛看得稀罕,舍不得让他回来,还说要将三格格一并带去。”
弘历只得解释了几句,看到嘴角油乎乎的三格格,她正煞有介事搓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眼角不禁抽了抽,“我劝住了汗阿玛,说她实在太小,晚上离不得你。汗阿玛最后同意了,让在白日闲暇的时候,把她送去九州清晏玩耍。”
永琏得到雍正宠爱,傅丹薇并没有感到高兴,甚至隐隐不安起来。
首先,永琏虽小,却敏锐多虑。雍正要求严苛,不像她有耐心。她从不会强硬对永琏直接下令,这件事你该如何做,而是做给他看,让他自己去理解领悟。
再次,九州清晏规矩繁琐,永琏以前与雍正见面少,平时他与三格格兄妹作伴,突然独自住在陌生的地方,身边围着一群不熟悉的人,他岂能不害怕紧张。
最关键的是,傅丹薇深知永琏的性格,她情愿他如永璜那般哭闹,好过他自己忍住,躲起来偷偷抹眼泪。
慧极必伤,傅丹薇心情说不出的低落,说道:“皇上看重永琏,这是他的福分。他人终究还小,我怕他哭闹吵到皇上,不知能不能让伺候他的奴才,一并跟着他去九州清晏?”
弘历正在拿着帕子擦拭手,闻言顿了下,笑着说道:“我先前已经让伺候他的奴才收拾好跟去了,汗阿玛早就想到了,吩咐把他平时喜欢玩的小玩意儿,读的书用的笔墨纸砚,甚至小衣衫被褥全部搬了去。好家伙,永琏这小子的阵仗真大,就差没有把屋子搬过去了。”
傅丹薇勉强笑了笑,看到熟悉的面孔与惯用的物品,希望他能好过些吧。
弘历不时看傅丹薇一眼,神色犹豫不决,犹豫到他自己都不能理解,将心底的想法暂时压了下去。
三格格洗完手,傅丹薇拿着帕子轻柔地替她擦拭,弘历眼看着,不禁想起今天大殿上发生的情形。
弘历以前早看出了永琏聪慧,不过身为皇子阿哥,聪明的不知几何。比如他的兄弟堂兄弟们,谁不是自小就能认字背诗。
直到今天被雍正叫去,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一经对比,方知道聪慧与聪慧之间的差异。
永璜不算笨,千字文上的字已经认了大半,还会背好几首诗。
雍正把他们叫去时,因为他是大哥,就先考教了他。
永璜背完之后,雍正对他颇为满意,还夸了他一句。
等到考教永琏时,雍正的神色一下变了。弘历在他眼里看到了惊讶与惊喜,他作为雍正的亲生儿子,都没有得到过这种殊荣,不由得小小酸了一会。
永琏认字背诗都不输给永璜,他甚至懂得诗的意思。
雍正问了缘由,永琏答道:“额涅教了我与妹妹,额涅讲了诗的故事给我们听,可有意思了。”
三格格在旁边动来动去,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听到永琏说到故事,伸长着小脖子学着鹅叫:“鹅鹅鹅.....”
学完鹅叫不说,三格格还干脆趴在了地上,小手脚乱蹬乱摆:“鹅游水啦,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雍正被逗得哈哈大笑,将三格格拉起来搂在怀里:“原来我们的三格格也会背诗啊!”
三格格脆生生答道:“我都会背。”
雍正抬了抬眉:“哦,那三格格背给汗玛法听听好不好?”
“好呀!”三格格干脆利落说完,朝着雍正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要吃糖,背一首奖励一颗,不,十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