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震霆当初杳无音信,有知情人说被北狄蛮子俘虏,早已沦为刀下亡魂,也有说被关押在铁笼子等着留作人质的——但,北狄那种环境,当真能活得下去么?只怕早已成了冢中枯骨。
可对顾薛氏而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一日不曾见到夫君骨殖,便一日不肯放弃希望,哪怕被赶出顾家,到这偏僻荒凉的村落生活,她也甘之如饴。
顾锦荣不好再说什么了,老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无可阻挡之事,可她娘执意要为个缥缈的名头守着,也只能尊重祝福。
顾锦荣忽然想起一事,从她膝上跳下来,“前儿那两只芦花鸭鬼鬼祟祟,恐怕把蛋藏在水塘里了,我得去找一找。”
薛氏道:“今儿怪冷的,改天罢。”
然而顾锦荣执意要出去,系上薛氏亲手为她缝制的红围脖,高高兴兴出了门。
薛氏想着女儿自幼跟自己含辛茹苦,又无父亲陪伴,纵使贪玩些,也只好由她。
顾锦荣半路溜到墙根,先把待会儿要交差的鸭蛋放好,这才直奔主题,转道向着一条小路跑去。
路的尽头是一处破破烂烂的草屋,因前两天下雨的关系,顶上的茅草都有些发霉了,远远望去漆黑一片。
顾锦荣皱了下眉,想着等有时间还得适当修补为好,至于原料倒是不用担心,山里别的没有,枯枝败叶多的是。
上前叩了下门,里头传来轻微一声咳嗽,“进来。”
顾锦荣方才蹑手蹑脚推门进去,望着麻席上面如冠玉的少年郎——说是比她长两岁,看着倒比她这个小姑娘还瘦弱些。
冷到苍白的肌肤上明显可见淡青色的经络,倘若实习护士来扎针,眼都不用眨的。
都是王家人造的孽。
这少年原是王员外的老来子,本该锦衣玉食长大,可自从两年前王员外离世,新当家的王老爷便不认这个亲弟弟了,口口声声来路不正将其赶了出来,若非村里人怜惜为他建了这处草屋,只怕要冻饿而死。
饶是如此,王老爷一家也没手软,非但不许人来探望,每常假惺惺送些吃食,倒都是冷的馊的,更别提被褥铺盖之类,十分不堪入目,真难为他怎么熬过来的。
也就顾锦荣这个外来户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得闲时加以周济,否则,此处恐怕早成了幽坟。
看着少年安静冷清的眉眼,顾锦荣也不跟他废话,径直将带来的东西从提篮中取出,大半碗熬干了的稀饭,一碟咸菜,还有两个松软可口的馒头——供他夜里解饥用的。
那粥冷了味道简直不像话,顾锦荣本想拿去热一热,然而少年却说正好,简单道了声谢,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哪怕顾锦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也只是略微僵硬了一瞬,依旧不顾形象。
顾锦荣其实是偶然发现这地方,之所以发生兴趣,甚至于当起送衣送食的义工,并非她善心多得没处使,单纯觉得他很像自己曾追过的一位小墙头——看他可怜兮兮的,实在忍不住出手。
这人也是奇怪,明明落魄得饭都吃不起了,却偏爱穷讲究,每回见她都拾掇得整整齐齐,还故意用被子遮住腿——猜也能猜到裤子是破的。
为了照顾对方可怜的自尊心,顾锦荣装作没发觉,只按了按那薄薄棉被,“里头的絮都掉出来了,这样子如何能保暖?回头我给你送床新的,别再冻病了。”
少年犹豫一刹,“你们家……”
顾锦荣明白他的意思,想是要说顾家也穷,不想给她添麻烦。
她莞尔一笑,“一套被褥也还不值得什么,放心吧。”
而且顾薛氏实在是个秒人,别看母女俩一年到头身穿旧衣捉襟见肘,家里其实还没破落到这份上。顾薛氏是富家千金,当初出嫁时的嫁妆便不少,之所以天天哭穷,纯粹是不想贼人惦记——顾薛氏给女儿看过妆奁,那里头的两枚金锭每个都有巴掌大,不说下半辈子吃穿不愁,至少用不着忍饥挨饿。
顾锦荣受母亲熏陶,亦坚信财不外露的道理,不过像这种雪中送炭积阴德的行为,她还是很乐意花点小钱的。
少年便不说话了,只轻轻嗯了声。
顾锦荣望着他清俊眉眼,觉得他跟王大麻子一家半点不像,难道真如流言所说,是外室生下的孩子?那王家不认倒也说得过去,只老员外老夫人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务必好生待他,王家人转头给抛到脑后,也实在有些健忘。
总这般捱着也不是办法,顾锦荣忍不住问他,“你没有别的亲戚可供投靠么?”
少年摇头,“没有了。”
连思量都懒得思量,可见他的确是孤家寡人一个。
顾锦荣不禁有些怅然,相比之下自己倒算好的,至少还有母亲在身边,可有时候也会去想,倘若她那个早已失联的便宜爹爹回来会怎样,会不会忽然成了风风光光的大将军,带着十万兵士奔赴而来?就好像浏览器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小说,发现妻儿都在受苦,于是怒发冲冠,一声令下,不但打脸极品亲戚,还让她们娘俩从此过上和乐融融的富足生活——当然不过是想想而已,现实生活里根本不可能有的。
眼看着对方吃完了粥,碗壁上一粒米都没剩下,顾锦荣知道他还没吃饱,可她能做到的也只此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要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过来,薛氏必然会起怀疑的。
顾锦荣唯一能做的,只能让这个酷似她小墙头的少年郎勉强吊住口气,半生不死的活着。
收好餐具,顾锦荣看向床头他自己的那只碗,已经豁了个口子,得很小心地捧着才能避免汤水洒出来。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少年难掩窘迫,耳尖诡异地红了红,“这样就很好,没事的。”
可悲的自尊心。
顾锦荣不便拆穿,只趁其不备将那只破碗收到提篮里,明儿再换只好的来——她知道以这少年的脾气若直说必然不肯接受。
先斩后奏就无妨了。
欠了欠身,顾锦荣便掩上门出来,一路上仍在感叹,她谴责这少年不切实际,其实她自己何曾不是痴心妄想?在这个没路引连出城都困难的时代,却妄想过太平安乐的日子,未免太不知足了些。
踽踽独行时,同村的韩牛儿兴冲冲跑来,“锦荣,你、你们家……”
顾锦荣不讨厌这小孩儿——前提是他别总挂着两条鼻涕的话,那晶莹光亮的物事都快碰到嘴唇了!
顾锦荣远远站定步子,保持距离问道:“出了什么事?你慢点说。”
难道娘生病了?不对呀,她出门时明明还好好的呢,若是舅舅舅母那边,更犯不着她来操心。
韩牛儿用力吸了吸鼻涕,越兴奋越说不明白。
好在也用不着他说明了,顾锦荣看着不远处溅起的沙尘,只觉得心神一阵恍惚,那高头大马上的魁伟身影,该是谁人?能是谁人?
顾震霆眯细了眼,遥遥望见梳着两条黑辫的小姑娘——以及她手里那个缺了口的破碗。
她们母女,如今竟沦落到要靠乞讨为生了?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了,小天使们感兴趣就点个收藏吧,这本偏轻松搞笑向,各位看官能得一乐便好~
ps.男主应该很好辨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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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芃穿进了一本宫斗文里,原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隐忍苦熬了六十年,终成最终赢家。
对此,柳芃佛系摊手,还是早死早超生吧,没有空调、WiFi跟奶茶,活再久有什么用啊?
不如潇洒走一回,怎么痛快怎么来。
于是,素来温婉贤惠的德妃娘娘竟换了个模样——
婆母生病召她侍疾,柳芃直接扔下一句,“不痛快就找太医,本宫是能拔火罐还是跳大神啊?”
太后:……德妃莫不是疯了?
禁足期间伙食吃紧,柳芃直接命将皇帝那份抢了来,王孙公子无论贵贱,做皇帝的也不该搞特殊嘛。
去领膳的首领太监:……这女子好生大胆。
甚至于皇帝召她欲行周公之礼时,柳芃依旧大大方方,“妾今日癸水来了不能侍寝,您要不到别处歇歇?”
随即干脆利落地将便宜夫君踹下了床。
皇帝摸着红肿下巴,这女子好单纯好不做作,难不成是故意吸引他注意?
柳芃:……你怕不是有啥子大病哦!
屡作不死的柳芃想了个昏招,她瞄准皇帝那位同样风姿潇洒的双胞胎弟弟,决定效仿《xx传》的做法,尽情欢好,来个趁你病要你命,最后主动坦白,这下,她总能得来一杯毒酒了罢?
皇帝看着眼前身段丰腴的美人,以及那个稍显圆润的肚子,十分温文尔雅地道:“朕几时有过同母兄弟?”
柳芃:???
沙雕爽文。
第2章 试探
顾锦荣也怔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并非原身,对这位爹爹亦没有多深厚的感情,然而当两人对面相识的刹那,心里还是由衷生出股酸楚之意——就一点点。
很快就被漫天卷起的烟尘给盖住了。
哪有人在乡间干硬的土路上策马?完全不考虑时令场合。
顾锦荣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又被沙子迷得眼睛疼,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眼眶——当然还拎着那只破碗。
落在顾震霆目中,便更像个可怜兮兮的小乞丐。
他心头一滞,阴沉着脸疾步过来,不过转瞬,顾锦荣便被轻轻抱了上去,紧挨着马鞍。
顾锦荣:……您好歹吱个声呀,就不怕认错人?
不过细细端详,她的相貌确与顾震霆有几分相似,薛氏通身江南女子的秀美,而顾锦荣眼角眉梢却透露出英气,眼皮略薄,眼尾稍尖,想来承袭自父系的部分。
难怪顾震霆一眼便认得她,而她也能迅速认出对方来。
但这声爹爹却是无论如何叫不出口的。
顾锦荣怯怯地道:“大人……”
顾震霆听着这样生疏的口吻,自是不悦,然,女儿瘦怯凝寒的模样却叫他不忍苛责,只默默道:“你娘何在?我带你去寻她。”
顾锦荣迎着他锐利视线,倒是不敢撒谎,安分给他指了回家的路。
心下暗叹,她这位爹爹怎么独个回来?貌似不够威风呢。
果然广告里头的千军万马就只能看看而已。
顾震霆正要离开,忽然调转马头,从衣兜里取出一样物事来,准确无误抛进韩牛儿怀里,“小兄弟,多谢。”
却是一把羊角做的哨子,外表有些发旧,声调依然清脆悦耳。
韩牛儿赶紧接过,羡慕地望着父女二人潇洒身影,胸中不无向往之情。
决定了,等长大后,他也要骑快马!他也要当将军!
*
顾锦荣默默无言带着便宜爹回了瓦房,屋内却只是空空荡荡,桌椅陈设俱皆完好,并无人擅闯的迹象。
想来薛氏如常到河边洗衣裳去了。
顾锦荣如此说法后,顾震霆下意识抓起她的手,“走,爹跟你去找她。”
还真挺自来熟的,顾锦荣无语,虽说她对这便宜爹无甚恶感罢,当然也没啥好感——半年来相依为命的生活,足以令她的心倾斜到薛氏那边。
虽不知其中有何缘故,薛氏尝到的苦楚却是实打实的,纵使夫君金戈铁马,浴血沙场,也不见得能完全抵得回来。
顾锦荣不着痕迹扯开衣袖,借口要引路,蹦蹦跳跳走在前头,保持适当距离。
顾震霆则深一脚浅一脚随在后头,他没来得及换鞋,那双足靴重的很,得十分小心才能不陷进泥中去,饶是如此,等到了河畔,靴袜上已满是泥泞,裤腿也打湿了。
他却不觉得难受,望着青石上那袭纤弱窈窕的背影,恋恋唤道:“倩娘。”
薛氏茫然回头,对上的正是那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脸庞。
她尚来不及张口,下一刻,顾震霆便紧紧抱住了她,混不顾此刻狼狈情状。
顾锦荣望着掀翻的木盆,不由得啧了声,唉,衣裳又得重洗一遍了。
等这对暌违已久的老夫妻回到家中,薛氏方渐渐定神,“你自己来的?”
她对官阶虽不甚清楚,可看丈夫这身打扮,也猜到他身份不俗,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是欣慰,此刻却不是淌眼抹泪的时候,听闻丈夫还带了几十名随行将士,她忙道:“怎可将人干晾在外头?也该请他们进来喝杯热茶。”
顾震霆道:“本想着多带些人手,大不了将这附近村子翻个遍,可巧那会子遇见个放牛娃,教我找见女儿,咱们一家子才能尽快团圆。”
又嗔道:“外头人多口杂,你怎好叫她一个女娃儿当街行乞,果真拮据至此么?”
薛氏当然不解其意,顾锦荣却意识到自己适才被人误会了,生怕那破碗的事被抖搂出来,忙岔开话题,“不是说要请他们喝茶么?娘,我帮您烧水。”
本来气氛这样融洽,顾锦荣该适时地唤声爹爹,但实在改不了口——好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怕生腼腆也是寻常,顾震霆自知女儿不与自己亲近,仍需从长计议为是。
不一时,陆续有身穿甲胄的英武士兵过来,薛氏见了害怕,顾锦荣倒觉新鲜,娴熟地捧着热茶送过来,茶叶就不必放了,村里所谓茶叶都是晒干了的草药,登不得大雅之堂。
众人瞧见这么个机灵聪慧的小姑娘倒觉好玩,不住地拿她打趣儿,问她年庚几岁,可曾上过学堂,顾锦荣拣容易的答了,关于薛氏则一概闭口不谈,虽然她没少见薛氏夜里挨着枕头偷偷流泪,但是这种话是决不能叫外人听去的。
顾锦荣靠着墙根,一边烧水烹茶,一边悄悄聆听房内动静,青天白日虽犯不上柔情蜜意,可也有无数体己话要说。
从断续的语声中,她得知便宜爹这些年都远在边塞,直到今年年初方才返京,本来是往顾家寻人的,那头不知编了什么谎话,似乎暗指薛氏已经香消玉殒,亏得顾震霆只敢信二三成,又几经辗转寻到新城来,这趟便是打算接妻女返乡团聚的。
若真如此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只顾锦荣见了太多戏文里的痴男怨女故事,如薛平贵陈世美等等,无一不是抛弃发妻另觅高枝的,便宜爹征战了十余年,当真没个红袖添香红颜知己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