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顺还是侧着脸,完全当做没听到。
郭如意维持着微笑,缓缓退出客房,还轻轻带上了门。
钱顺听到房间终于安静下来,这才转过头叹了口气。
他勉强用左手撑着身体朝床边挪了挪,直到身体都挪到了床沿,这才伸长手去够搭在水盆边上的帕子。
可惜水盆的位置不远不近,就是刚好够不到。他伸长手臂,手指堪堪只能碰到帕子,却无法拿下它。
钱顺不好意思喊人进来帮忙,只好小心地又往外挪了一些。
这下终于够到了,可惜他无力承担自己沉重的身体,上半身直接从床上砸下去,左手连带着打翻了水盆。
他被水盆重重地砸了一下,水花溅了他一身,麻布下的伤口又渗出鲜血。
钱顺紧紧捏着湿透的帕子,累得气喘吁吁,一时心潮起伏。
不过是拿一块帕子而已,居然这么困难,他真的变成废物了。
窗外的小鸟似乎也在嘲笑他的没用,从树上跳到窗棂上,歪着脑袋好奇地望着他。
钱顺再次产生了与其这么废物地活着不如像个英雄一样死去的想法。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小二听到水盆跌落的声音,想要进来帮忙。
“不准进来!”钱顺脸上全是水花,又哭丧着脸,看着好似真的哭过一般。
他抬起左手随意将自己脸上的水花抹去,他还没这么狼狈过,绝对不能被人看到。
小二听到他的语气坚决,知道这位客官脾气倔,也不再执着,只是他不知道钱顺之后又废了怎样的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回床上。
*
时间过得很快,春去秋来,钱顺已经在酒楼养了几个月的伤。
一开始还因为自尊心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连着从床上摔下来好几次后,钱顺渐渐学乖了,顺从地接受郭如意和伙计们的帮助,只是表情一如既往地难看。
不过郭如意从来不在意他的臭脸,每天按时按点给他送上可口的饭菜,怕他无聊,还给他带过很多话本子。
钱顺又不是铁石心肠,自然能感受到大家的温暖,只是拉不下脸,单独面对郭如意时还是不爱与她说话,甚至总是板着脸,面对其他伙计时,又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打听郭如意的一切。
这日钱顺和伙计们聊起以前当镖师遇到的各种见闻时,鬼使神差地又将话题扯到了郭如意身上,“你们掌柜年龄看着不大,但是是我走南闯北见过最爱财的了,为了钱什么都忍得下。”
小二一听他说自己掌柜的坏话,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我们掌柜才不是因为爱财才对有些烦人精忍气吞声,我们掌柜有一颗善良的心,看到那些弱者总是想要去帮助他。”
钱顺听出来他在骂自己,可是自己一向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回怼他,只好沉默地瞪着他。
“你别欺负小钱了。”另外一个伙计拍了下小二的脑袋,然后转向钱顺笑着解释,“掌柜的之所以对你那么好应该是和你同病相怜吧。你大师兄说你是个孤儿,自个把自己养大了,我们掌柜的也差不多,不靠别人,全凭自己撑着这么大一家酒楼。”
钱顺投来好奇的目光,“她也是孤儿?”
伙计继续说:“那倒不是,不过也挺惨的。掌柜的她娘以前经营一个小食摊养活一家老小,她男人是我们这地方唯一的秀才,整天就靠人养活,最后考上京城的大官就抛妻弃子一走了之。掌柜的她娘气得够呛,自此之后一病不起。那时掌柜的才十岁吧,还是个只会吃的娃娃,被迫接手了小食摊,照顾她生病的老娘。好在上苍有眼,掌柜的生意不错,这不小食摊都发展成小酒楼了。”
“那可不,别看掌柜的年纪还小,全镇没有哪个厨子比得上她的厨艺。”小二跟着夸赞起来。
钱顺很难清晰描述知道郭如意身世后自己的心情,像是找到了惺惺相惜的伙伴,为她被抛弃感到愤怒,也为她一路的艰辛感到心酸。
他悄悄捏紧拳头,开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与内疚。
如果不是郭如意的坚持,自己恐怕现在都不知道埋在哪个无人祭奠的乱坟岗。
他现在的确不再是一个英雄,甚至还在磕磕绊绊地找回正常人的生活,可是仔细回想起来,陪着他一路坚持下来的那个人就是郭如意。
“我师兄也给了钱,她照顾我也是应该的。”钱顺明明心中不是这样想的,可是话说出口又变成生硬的倔强。
小二冷笑了一声,“说到这个呀,掌柜的应该没和你说过,你已经欠了一个月的房钱了,打算什么时候还我们?”
钱顺愣了,“我师兄应该留下了不少银子吧,怎么会不够?”
小二俯下身凑过来,“你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住了好几个月,你们那点钱怎么可能够?”
钱顺沉默了,镖师每日踩在生死线上,可是酬金并不多,大多数镖师选择做这一行更多是因为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
而且师兄他们确实不可能带太多银子在身上,所以他现在可能真的在酒楼白吃白喝。
一想到这里,一向自尊心颇强的钱顺羞愧地脸上都烧了起来,他嘟囔着:“我会给你们打下手,偿还房钱的。”
小二抬起身体,仰着脸,只留给他一个藐视的下巴,“就你?你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