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书,楼梯两边的墙体上还挂着一些奇奇怪怪连唐之皎都不熟悉的符纸或是画报,每一个都殷红诡异。
唐之皎随手摘了个离她最近的白纸符,仔细看的话,虽然这符纸上的红痕字符走向奇怪,但本质上和她家传下来的一些符箓画法的核心思路差不多。
她摘的这张,应该是净化引路符。
引鬼至此,引鬼上楼。
楼上有轻响,脚步声由远及近,唐之皎手中刀光压抑下去,蛰伏起来。
她的寒毛也因刀的反应竖了起来。唐之皎的这把刀是天地唐第七十代传人唐西女的斩魂刀,古法锻制,传承了二十几代,到唐之皎手中时已颇有灵性。
这家伙,遇强则强,碰到的鬼煞越是棘手,它就越会压制杀意,熄灭刀刃的呼吸,变得异常安静,等待出手的最佳时机。
唐之皎从刀的反应中判断,有厉害的东西醒了,这别墅里,有个千年级别的鬼煞,“他”正在靠近。
她将血罗盘轻轻放在脚边,敛起气息,手压着刀柄,放低身体,在最后一节台阶前眯起眼埋伏。
魂灵们停住了脚步,乖乖站好。
书柜搭起的拱门亮起了灯,昏黄暗淡。
血罗盘的勺柄慢悠悠转向最末端,一路指过去:
唐——汉——秦——前秦——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勺柄拼命地向前秦指,到达前秦的那一瞬间,竟然还想往末端转。
唐之皎讶然睁圆了眼,心中不合时宜地痛骂。
这血罗盘是不是坏了?
当今时代,千年的鬼煞就罕见,哪来的前秦?知道前秦距今多少年吗?
这鬼是鬼祖宗吗?
坏了吧?一定是坏了吧。
一抹颀长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唐之皎面前。
血罗盘毫无预兆地崩裂。
而唐之皎脖子上挂的琉璃球也在静默后,碎裂飞散。
这琉璃球不是唐家的家传宝贝,据说是唐朝时期,某天师给老婆烧制的护心神器。唐之皎大学毕业那年,爸爸花八位数高价从一个收藏家手里拍下送给她的。因为漂亮且能感应风水异常,唐之皎出国前特地戴在身上。
几千万的东西,竟然碎了。
顾不上心疼,唐之皎在巨大的威胁下,提起刀就刺,刀划在眼前人腰间的刹那,默然断成了两截。
她的刀!
她用着最趁手的刀!她那第七十代天地唐传人留给她的宝刀!!
一刀捅不死,那就封印。
唐之皎来不及多想,顺势破指滴血,甩出封印大阵,那人脚下亮起封印阵法,亮光熄灭前,唐之皎寻到空隙,念了封锁咒。
这也是她第一次念,出没出错,能不能成,效果如何,她都不知道。
一连串异常加上刀断,让她危急关头想不了太多,一门心思想先封印这东西。
最后一字落地,光亮大起,她见那人半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心想,应该是成了。
光灭后,她才察觉出异样。
这人穿得很正常,休闲白衬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开衫薄毛衣。
挺……居家的。
而且……
他双手捂着刚刚被刀划到的腹部,隐约是能看见血的。
鬼煞不会流血。
鬼煞被刀砍到,只会有污浊鬼气从伤口滋滋冒出,并不会流出红色的,正常的血液。
所以眼前的这位打扮居家,还稍微有点贤良淑德气质的人,不是鬼煞。
“诶。”唐之皎一头雾水道,“你……是人。”
魂灵围着他俩,木呆呆看戏。
这人松开一只手,染血的手指轻轻搓了个响指,低声道:“散。”
他也就说了一个字,可咬字缱绻,听的唐之皎头皮一麻。
那些魂灵瞬间得到净化,消散轮回去了。
一字言就能瞬息净化十几个魂灵?
唐之皎惊讶:“漂亮!你用的什么术式?”
原来他引迷途魂灵到此处来,是为了好好送走他们。
那人慢慢抬起头,看向唐之皎,忽而一笑,明艳艳的。
唐之皎心猛地一揪,惊悸不已。
“草。”
这人……长得好诱。
他皮肤雪色苍白,在昏黄的灯光下也无半点暖意,薄似半透明的冰雪,发丝乌黑柔顺,一双眼眸黑琉璃般。
整个人如笼着一团妖娆雾,烟朦胧月朦胧的,像错行在人间的艳色鬼魅,难以描述。
“是人吧。”看清他模样后,唐之皎百分百确定他是人。
她误伤了人。
唐之皎很干脆的道歉,却在心里猜测他会不会是道行高深的鬼煞“夺舍”的活人。
她单手背在身后,手心微亮,一盏测灵的沙漏手中显形。
这沙漏是西汉时期,天地唐最有天分的家主唐婉娘所制,可用来查证是否有鬼煞夺舍活人。
砂砾的流向告诉她,面前这人并没有被夺舍,他的魂魄和身体结合得挺紧密……就看最后的结果了。
只是,最终结果还没验出,沙漏也突然崩碎了。
唐之皎:“……”
而半跪在地上的这人却毫无自觉,一脸探究地盯着地板上的术式灼痕,片刻后,他问道:“是天地唐的上古契约术式?”
唐之皎:“差不多吧,你认识?”
“嗯……我对天地唐的术式略知一二。”他轻轻蹙着眉,指尖虚悬在复杂的阵痕符号上,说道,“不过你这个还缺最后一步,需要受驯人的血像这样按下,才能完全签订契约。”
他一边说一边示范,手指当真按了上去。
须臾,阵风吹起,古老的声音鼓震着唐之皎的耳膜,吟唱道:
——契约缔结,起鬼为仆。
唐之皎:“……”
她刚刚没过大脑,身体的本能让她迅速拍了个封印阵给他,结果她念错了言咒,起错了阵。
直到阵法开始吟唱,她才意识到,她错起了个主仆阵。
上古时期,初代的天地唐家主继承些许“神通”,能通过缔结契约,让一些身手不凡的鬼煞成为自己的仆从和武器。
也就是说,这阵的原理,是让唐家人以身镇鬼,通过血印来缔结契约,让鬼煞乖乖听自己的话,为她所用。
吟唱结束后好半晌,两人都无话。
那人怔怔蜷回手指,一脸无辜道:“啊,真成了。”
唐之皎:“……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她怎么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这个男人的契约主人了?
还有,等等,她是来这里找代珣的,那个会生魂托梦被谢家扫地出门嫌晦气的三十岁神秘男人。
唐之皎:“你不会就是代珣吧。”
那人:“嗯,是啊,我就是。”
唐之皎:“代珣?”
他轻轻点头,温柔应声:“欸。”
作者有话说:
可提前公开的情报:
1.缔结契约是代珣临场判断后,有意引导的(是的他是心机款)
2.代珣不好养,他花销大(这章碎掉的东西七七八八加起来已经能凑个九位数了)
第4章 如愿以偿
“允许我……处理伤口吗?”
代珣冷不丁的礼貌问询,把唐之皎问懵了。
见她没回答,代珣摊开手,衬衫腹部伤处晕出一大片红,他说:“比想的要深,血凝不住,需要做些处理。”
唐之皎:“可以啊……为什么要问我?”
代珣瞄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
他起身离开,穿过书堆搭起来的门洞,抚着灯的开关,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唐之皎,慢悠悠问她:“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接着,他又轻轻笑了起来,低声呢喃:“我家从没来过客人……所以我有些开心。”
他的低笑如蛊似毒,那声音就像在唐之皎腰窝猛地一撞,把她的耳根给烧热了。
代珣的声音其实很柔,但他的声音有一种天然的摩擦感,有砂砾的摩擦感却不算沙哑,放缓了讲话就会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从声音中渗透出来,而他只要说得多,特殊的咬字和重音的放置,会给他的话多添一分缱绻。
代珣站在那里等了她许久,唐之皎才从刚刚的声音冲击中清醒,问他,“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第一遍只惊讶他的声音了,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代珣认真重复了一遍,去掉了自言自语的那部分。
唐之皎:“我从姚思思那里来,你是会生魂托梦吧?”
代珣沉吟片刻,回答:“生魂托梦……哦,你说的是引神问心吧。”
唐之皎眉毛都要拧成一根了,她发现即便专心致志听代珣说的话,她也还是听不大懂。
“引神问心是什么?”
代珣:“不太好解释,我先去处理伤,边走边说吧。”
他关了灯,黑暗中,好似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尽管看不清,但莫名的,唐之皎好似能脑补出他回眸的那个画面。
唐之皎就像被勾起好奇心的猫,腿不受控地追了过去。
代珣边走边开灯,他讲话很慢,很注意节奏,不疾不徐的给她讲了引神问心。
唐之皎:“这不就是生魂托梦吗?”
“嗯,听起来,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叫法不同。”代珣点头。
他打开通往地下室的门,开了灯,侧过身叮嘱:“小心脚下,台阶有些松动。”
木质的楼梯,因地下室潮湿,边缘有磨损和霉斑。
“你从哪学的生魂托梦?”
“生来就会。”
下了台阶,他打开地下室的电路总阀,唐之皎看清了地下室的装潢。
像实验室,药瓶药物堆满墙,中间还有个手术台,操作台上放着种类齐全的手术刀和工具。
代珣走到操作台前,解开衣扣,镊子夹起棉球擦了伤口周围的血,看清了伤口的位置,叹了口气。
唐之皎站在几步开外,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
代珣翻出一个小瓶,取了针筒,手法干脆利落地将针头扎进了腹部。
唐之皎靠近了些,问他:“这什么?”
“麻药啊。”他一本正经道,“伤口有些深,需要缝合。”
他边说边处理着,而后抬眼看向唐之皎。
唐之皎:“什么事?”
“帮我拿一下……”他说,“你身后的移动架,三号线。”
唐之皎把移动架推到了他身边,离他近了,视线便不由自主落到了他腰间。
杀鬼不是捅心脏,而是捅丹田,所以她那一刀戳下去,代珣的伤口自然是在小腹,当时他应该有侧身躲避的反应,所以伤口偏左靠下。
他就这样把腰身抵倚在手术台边,低眉缝伤。
代珣身材很好,肌肉线条漂亮不过火,他把裤子稍微松开了一边,人鱼线也很明显。
唐之皎较真了起来,这种身材,是幻象还是夺舍?假的吧?
这么想着,唐之皎伸手摸了。
她手真切地摸上去后,代珣不动了。
抬眼,看见他红着脸,眼睛差点惊圆了,一脸被唐突的模样,瞪着她看。
唐之皎:“真的?”
代珣:“……是啊。”
这仍然无法说服唐之皎,她弯下腰,贴近了,鼻尖差点戳到他腹上,又摸了摸,问道:“不是幻化的?你到底是人吗?”
“……是。”他回答。
“那你为什么浑身鬼气,你鬼气都冲破屋顶,我还没到你家门口就感觉到了。”
代珣:“我从小就这样。”
“那你这样,平时怎么生活?”唐之皎不懂。
鬼气损人气,要是遇到八字不耐的,跟代珣这种人聊个天,估计都要生场病。
“我不出门。”代珣回答。
“一次都没出去过吗?”
“嗯。”代珣笑了笑,“没啊。”
“你今年三十?”
代珣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想了好久,惊愕道:“对啊,已经有三十年了……好快。”
唐之皎收回了手:“你既然不出门,你哪来的这身材?”
代珣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有在好好的运动,管理健康。”
“那你学校……上过没?”
“没有,但我有接受教育,也在学习。”他说罢,继续低头缝补,就像在缝一件衣裳。
“有意思。”唐之皎指着地下室的这些医疗器材,“这也是你自学?”
“外婆教的。”他语气自豪道,“她是外科医生。”
“怪不得这里的医疗器材这么齐全……”唐之皎感慨。
哪知代珣却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是违规的。”
唐之皎:“……”
代珣剪断线,说道:“不过为了应付特殊情况,大家对这些违规,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吧?”
唐之皎心一突,问他:“你经常受伤吗?”
“受伤情况少一些,但经常生病。我这样的体质,去不了医院,病了全要靠外公外婆帮忙。”他说,“所以我每天都在认真的管理自己的身体。”
“你为什么会生来就带煞呢?”唐之皎疑惑不解。
代珣扣好衣服,洗干净了手,突然就进入了正题,浅笑道:“你是姚思思找的帮手吧,天地唐,行巫蛊之术,驱鬼镇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