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跟代珣去地下室,因为此处没开灯,唐之皎没发现这个区域。
代珣竖起食指:“卧室在四楼。”
也就是说,还要扶着他上楼。
三楼结构不大一样,整个三楼几乎全敞开了,一眼能望到开放式阳台,洞穿了所有不需要的墙,一排落地窗关着,没有窗帘。
而东角堆着两座山似的唱片,旁边搁着一架立式旧钢琴,原木色的,地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乐器,带孔的带弦的,民族的,国外的,小提琴萨克斯,连电吉他电贝司都有,还有唐之皎一眼认不出的奇怪乐器……活像个乐器行。
“你喜欢捣鼓音乐?”
“啊……你注意到了?”代珣说,“音乐是生活和沟通的必需品,它比语言更复杂,有些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音乐可以。”
“不过……”唐之皎又道,“看起来你不是很爱惜乐器……我以为你会是那种很细心,非常爱惜东西的人。”
“嗯,这些是表达的工具,我对它们确实会随意些。”他如此说道。
通往四楼的楼梯和通往地下室的那个木梯相同,很窄,唐之皎错开身体,领先代珣半步。
四楼只有三个房间外加一个客房配置的小淋浴间,卧室门都关着,唐之皎问他:“你睡哪一间?”
“最里面那个。”他说。
最里面的那间是采光通风最不好的小客房。
打开门后,面积很小,里面只有一张小床,一条窄窗,一盏落地灯,其余的都被各种各样的书堆满了,连同那张小床上也放着一本没看完的书。
唐之皎皱起了眉,她也不会别的形容,一开口,只能是:“你家风水好乱。”
“我住的地方,风水好不了。”代珣拉起唐之皎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我松手了。”
松手后,唐之皎后知后觉,他体温很低,手掌心没有多少热度,而他的指尖是冰凉的。
兰景区气温一直比市区低几度,中央别墅区又临山环水,初夏夜里的温度大概也只有十二三度,所以他穿得厚唐之皎没觉得奇怪,可穿这么厚,掌心也还聚不起多少温度,这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唐之皎收回手,看着他摸索着坐在床上。
“还需要什么吗?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唐之皎说。
代珣摸着从地上捞起一个保温杯,旋开盖子喝了一口,没水。
他愣了会儿,合上盖子,微笑着说:“没事了,不麻烦你了。”
唐之皎:“啧。”
她拽走保温杯,转身下了楼。
唐之皎的爸爸身体不好,说起来跟代珣的性格差不多,也是麻烦了一次后,就不好意思麻烦第二次,代珣这个样子,让她想到了爸爸,索性帮到底了。
代珣家的厨房在一楼,唐之皎本以为自己会看到积灰的灶台,单身男人那种家务不自理的凌乱厨房。
但厨房的温馨和整洁让唐之皎大开眼界,三台冰箱,蔬菜的分类很整齐,还都贴着标签。厨房里隐约流动着人间烟火味,看得出他每天都有开火做饭。
储藏柜上也贴着便签,唐之皎拉开“养神类”柜子,看到了一堆茶、干果、花草,一样被他分门别类仔细的收纳好了。
乐器书籍随地扔,厨房却收拾得不错。
唐之皎最后给他泡了点枸杞,送回了四楼。推开门,代珣坐倚在枕头边,已经睡着了。
他这个房间除了床没有别的家具,唐之皎本来把保温杯放在地上,又觉得实在别扭,于是,她用房间里的书堆了个小桌子,把保温杯放了上去。
下到三楼,拐弯时,忽然察觉到目光的注视,偏过头,走了几步,多出来了一个弧状墙角,像个操作间,挂着好几排的工具,而地上堆着神态各异的傩戏面具,其中一个的眼睛恰巧瞪向了楼梯拐口。
这个角落是刚刚的视角盲点,她没注意到。
唐之皎捡起一张纯白无口的面具,重量比她预估的更沉一些,很压手,面具的脸颊上刻画着紫黑色的纹路,像某种藤蔓,又没那么复杂,简洁干净却很古朴。面具上的眼睛细长上扬,红金描边,又因无口,看起来无欲无求。
“这也是傩戏面具吗?”
唐之皎戴上这张面具,面具扣在脸上的瞬间,她就把面具拿开了。
面具没有任何的透气孔,太闷了,放在脸上的瞬间,就有被禁锢住,不得自由的窒息感。
唐之皎拍了张照,坐回车上,把照片发给了吴叔,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她问吴叔,这面具是傩戏面具吗?
到家后,吴叔回复了。
“傩戏有很多,或许是。但现在流传下来的没找到相似的,我只找到了和面具纹路很相似图案。”
吴叔发来了几张图片,还附上了文字介绍。
图片是之前某地考古现场出土的瓦片残片纹路拓印,的确很像面具上的花纹。
文字摘抄了当时的相关研究简略,有专家猜测,这些纹路是比拟月光。据说帝尧封唐侯之前,唐地的那些人信奉月亮,常把月光披在身上,画在器皿上,祈求大自然的护佑。
唐之皎躺在床上,盯着那张面具看,越看越觉得,这张面具,很有代珣的气质。
简单,苍白,神秘,来历不明,捉摸不透。
吴叔又发来一份资料,标注是,共十七页。
唐之皎点开,看到标题后,猛地坐起身,来了精神。
——代珣详细资料(补充)。
唐之皎乐了。
“吴叔,万能的吴叔!”
三十年前,代珣由外公接走后,正常登记,有身份有户口。但因身体病痛不断等原因,在相关部门备案后,居家接受教育和相应的学力考试。
十二岁前,代家尚且有住家医生保姆照看,十二岁后,短短一个月时间,代家换了七位家政保姆,非代家辞退,而是保姆们主动提出要走。
据这些人事后反馈,晚上住在代家会做噩梦,经常感觉这地方不干净,有东西,有人因此而生病。
唐之皎皱眉道:“一轮十二岁,上天规则有言,十二过后,意味着孩童不易夭折了……所以,他身上的鬼煞气才外显了?”
代珣十八岁时,外公外婆相继离世,葬礼由律师负责,简办。
代珣的母亲代婉清是几十年前小有名气的演员,只演过一部电影两部剧,之后就婚嫁熄影。
她和谢存成给代珣留下了一个“家庭公司”。
这个组织的负责人是代婉清的青梅竹马兼追求者,投资产生的收益,用来承担代珣的各种花销,且在代珣外公外婆去世后,负责照顾代珣的日常生活。
这个操作唐之皎熟悉,和家族办公室类似,简单来说,就是谢存成和代婉清给代珣留了个非常稳健安全的印钞机。
这之后,吴叔还放进去了一条视频,监控视角,每周三次,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像送货一样,把日常用品放在大门口。
代珣在夜间出门,打理花草时,顺手把这些东西搬回去。
资料的最后,家庭公司上季度的报款单明细。
唐之皎看完后,惊呼:“怎么比我买的都多!”
数量巨大价格不菲的书籍乐器,尺寸规格不同的大量木头材料,以及……衣服配饰,数量倒是不多,但要求不低。
上一季度恰巧是几个时尚大牌新品高定发布,这位少爷每个品牌都来了一两件,而某个系列,或许是非常合他眼缘,于是被他包圆了。
唐之皎数了报价单上的零,忽然觉得,喜欢参加古董拍卖会的自己,也不是很败家了。
作者有话说:
唐之皎:你有这么多漂亮衣服,你在家就穿起了毛球的旧毛衫敷衍我啊?
代珣:你来的太突然。你召唤的也突然。
代珣是()嘛,所以虽然苦行,但本质很高规格奢侈华丽,曾经需要会歌会舞(和武),是要品味高级引领风尚的。
第9章 满月降临
左从简告诉唐之皎,陈元贞已连夜盘查完毕,结论为,有妄想症的普通人,对鬼神玄学不能说一窍不通吧,但也到不了两窍了。
“他一直提到一本书,说他的书丢了。”
丢了书像丢了魂,陈元贞疯疯癫癫,还气吐了血。
“哦,那本书啊。”唐之皎道,“他有提过书叫什么吗?”
“仙书。”左从简极其不情愿的说出了这两个字,“他还说如果有人动了他的书,必定会遭报应。”
唐之皎:“诶嘿,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来兴趣了!”
她挂了电话,抱起香灰炉跑到客厅,用香灰在地上画了个圈,自己站在中央,合掌结印,将唐图腾拍在圈中,又点燃三支香,插至香炉中。
尘烟散尽,周围的家具墙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大的深宅老院,幽静古老,阔气的门楣上悬着块乌沉沉的匾,上书四个金色大字。
天地唐府。
三支香袅袅升起白烟凝成一股香线,飘向宅子深处,唐之皎开口:
“天地唐府第九十七代传人唐之皎,前来老宅寻物,请老祖宗们点灯,告诉晚辈昨晚收进来的书落在了何处。”
话音落地,院内灯笼次第燃亮,窗门豁然洞开,灯火摇曳,一路引至深宅内院的假山石旁。
唐之皎从水池里捞出了昨晚扔进来的书。
“这东西什么来历,祖宗们有知道的吗?”
祠堂就在唐之皎的身后,听了她这话,两扇门敞开来,祠堂内亮起了灯。
唐之皎回头,瞧见一簇明亮鲜艳的红色火焰点兵点将似的,一直飘到了最上方的三个排位前,落在了第二代家主的牌位上。
红色火焰化为火蝶,而后消失。
唐之皎掏出符箓,叹了口气:“这几天昼夜颠倒也没吃好,恐怕没太多精气神叫您,您可别嫌我声音小。”
她拿起祠堂边的朱砂小罐,以口润笔,在空白的符箓上画出了召唤符。
“晚辈恭请天地唐第二代家主唐姒显灵。”
每个家主有每个家主的脾气,有的不拘小节不纠结礼法到不到位,叫了就来,十分好请。有的……按照现在的叫法,比较傲娇,哪怕召唤的典仪到位,人家也懒得应声。
唐之皎从未请过这么久远的祖宗,唐姒性情如何,她并不知晓。
等了半炷香的时间,牌位才颤巍巍有了动静,唐姒姗姗来迟,披着斗篷,显出一幅灵虚骨架来。
天地唐的家主去世后,保留记忆的一缕魂魄会按照约定附在唐家老宅,以血缘为系,一代代传承下来。时间久远的,磨损太多,大多都没有血肉外形,灵魂显现也仅是骨架模样。
唐之皎毕恭毕敬行了个礼,躬身即可,不需跪。
天地唐把自己看得很高,天地唐的名字就是指替天地行走于人间的人类使者。
而神的世代已经过去,在以人为本的人类世代,人是高贵而顶天立地的,人与天地等同,不需跪。
唐姒不言语,示意唐之皎取符纸来。
不久之后,桌案上的朱砂少了大半,符纸上出现了唐之皎看不懂的文字。
写完后,唐姒就沉默的回去了。
唐之皎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取出个符箓,气虚道:“那么,就请个能看懂这些文字的祖宗,来给晚辈解惑吧。”
桌案上的香灰飘起,第八十代家主唐竞吾的牌位轰然栽倒,迫不及待钻了出来。
她的记忆灵有血肉形状,穿着一身西式男装,戴着文明帽,还剪了短发。
第八十代家主是个进步女青年,学贯中西,虽然不太能打,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术型人才。
“你好。”唐之皎跟她握了手,唐竞吾仔细查看了唐姒留下的红色字符。
“书的内容和符箓术式与唐地遗民有关。”
唐姒嗅出了书中遗留的气味,也认出了一些内容。唐地一个部落,从有神之地而来,信奉夜晚和弯月,他们会用相应的一些仪式与自己的守护神沟通。
相传,这个守护神可以回应民众的愿望,应许他们远离噩梦。后来诸神世代陷落,神消失在神州大地,这个拜月部落的守护神也消失了。
神职开始被人类扮演的巫觋取代,拜月部落流入楚地,担任了巫觋之职,一直到礼乐崩乱,为防失传,拜月部落将各种仪式记录下来,辗转流传。
唐竞吾翻译完唐姒的文字信息后,又告诉了唐之皎她的发现。
“你手上拿的这本书内容应该如二代所说,是上古时期和神有关的东西。但这个纸张年份不会太久远,差不多和我一个年代。”
“还有,我认为,书页有的被血浸透,可能是指已经被使用过一次,不能再发动术式的……”
唐竞吾还未说完,唐之皎脑袋发昏,支撑不住,八十代家主被迫回到了牌位中,不满地晃了晃牌位。
唐之皎稳住心神,抬头望着这九十五只祖宗牌位,仿佛听到了她们叹气:这精神头,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唐之皎收好书,鞠躬道:“祖宗们放心,我今后一定早睡早起不再熬夜。”
她从唐图腾的老宅里出来,已是正午时分。
桌上的手机震动着,许多未接电话,姚思思的,左从简的,还有陌生来电。
唐之皎先给姚思思拨了回去。
电话是谢玦接的。
“你好,唐之皎,我是谢玦,思思的老公。”
“我知道。”唐之皎也不意外,问这位软脾气的少爷,“你跟姚思思在哪待着呢?”
谢玦犹豫了会儿,回答了她三个答案:“就你的朋友,左警官……左道长?在他家里。”
“嗯,安心待着,左从简很可靠的。”
谢玦又道:“我爸……怎么办?”
“老头急吗?”
“都要急出病了。”谢玦愧疚道,“这么拖着也不是事。”
“那就再忍一天,你爸就不急了。”
“真的吗?你是什么打算?我问思思,她说你也没告诉她,就让她在这里等……”谢玦语气有些不大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