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杀死了宁萱吗?
可他明明是想要救她的。
承怀对上宁萱逐渐涣散的目光,他颤抖着手,拿出拘魂灯。
“承怀,她的神魂只剩下一半!你使用拘魂灯只能留住她的一半,日后她便只是一具没有思想躯壳!”杜梓若极力劝阻承怀,谁也不知道只有一半灵魂的宁萱还是不是原来的宁萱,但他知道,承怀一定不会是原来的承怀仙尊了。
承怀一掌击飞了杜梓若,任何想要阻止他救他妻子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他强行从自己的神魂中抽出一缕,留住了残存在宁萱体内的半个神魂,然后取了心头血,滴在拘魂灯的灯芯上。
拘魂灯像是普通的烛台,灯芯燃起一点火星子,承怀便以修为为代价,输入自己的灵力,直至拘魂灯的灯芯燃起一撮小火苗,仿佛风一吹就会熄灭一般。
宁萱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但她的眼眸黑得没有一丝光亮,无神地盯着天空,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木偶。
承怀脸色惨白,衬得他的眼角红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护着拘魂灯的灯火,一手抱起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的宁萱身体。
“夫人,不对,我们还未正式举行道侣大典。不过没关系,择日不如撞日,我为你更衣,等会儿我们就去姻缘石面前,刻下我们的名字,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承怀嘴角扯开微笑,那张俊美的脸多了几分疯狂和偏执。
被一掌击飞的杜梓若捂住胸口,他嘴角渗出鲜血,目光凝视着承怀抱起宁萱的背影。
他想,承怀仙尊真的疯了。
他们看不见,宁萱本该消散于天地的半个神魂正飘在空中,跟在自己身体的后头。
脱离了身体的宁萱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好像一下子就轻松了很多,但她的情感却沉甸甸的,好像总有什么心愿尚未完成,所以她不肯离去,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留在这个世间拉扯着拉扯着,她便走不动了。
只有一半神魂的宁萱记忆逐渐清晰,所有她该记得的,不该记得的,全都记了起来。
宁萱看着承怀用他的半数修为来修补她那个破了个大洞的身体,还为她穿上了红嫁衣,心头涌动着万般情绪。
她应该是个魂魄,为什么还会有情绪?飘在空中的宁萱不仅有情绪,还会思考。
“夫人稍等。”承怀帮“宁萱”的身体穿好嫁衣,让她坐在小厅里,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还是会按照原定计划,继续道侣大典。
他转身进去更衣。
越是虚假的,他便越是真实对待。
明明现在的“宁萱”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礼数。
宁萱飘到自己的身体面前,这一身繁复精致的嫁衣,真好看。
她想要伸手触碰,却发现她根本没有手。
原来她只是一阵风,没有虚实的风,顶多只剩下一点执念。
承怀很快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同样也是一身红。
他牵起“宁萱”的手,与她一起御剑飞行,前往姻缘石的所在地。
这一路飞得很慢,风吹动他们的衣角,“宁萱”翻飞的裙摆与他的衣摆若即若离。
他们从天上路过人间,见到许多凡人。“宁萱”垂着眼帘,目光无神,便像是在“望”着底下。
承怀便还像以前一样,与“宁萱”聊着天,虽然只有他一人在说。
“凡人一生短暂,我们修仙者不同,我们可以长生不老,一起度过漫长的一生。”
风吹动“宁萱”的长发,她的眼睫轻颤,好像有了反应。
承怀牵着她的手,与她一起降落在姻缘石前。
“宁萱”像一具可以任人摆弄的木偶,却不会自己动弹,但在姻缘石上刻字发誓需要双方都完成,才算仪式成立。
承怀让“宁萱”坐在姻缘石旁边,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长发,耐心地说:“我去姻缘石上刻下我们的名字,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走动,这里很危险。”
在承怀转过身去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坐在一旁的宁萱眨了眨眼睛,转动脖子,看向不远处的一块石碑——诛仙台。
她在合欢宗的时候听说过诛仙台。
从这里跳下去的仙人,便会废去一身修为,失去长生不老的能力,进入凡人的痛苦轮回里,如同一个诅咒,从此再无可能拥有仙缘。仙界的人都是从凡人修炼成仙,过惯了比凡人高一等的生活,自然不会“自甘堕落”去当凡人。
成仙多好,长生不老,可以飞天遁地,在凡人眼里几乎无所不能。
但对于宁萱来说,她在仙界的这段日子,并不比她在人界流离失所过得快乐多少。
尤其是最后的痛苦记忆,只要看他一眼,那粉身碎骨的疼痛便会又一次席卷而来。
宁萱想,姻缘石就在诛仙台不远的地方,这设置得真妙,细想而来,极有深意,也不知是谁的手笔。
她站起身,承怀并没有发觉她的动作,毕竟现在的承怀,比起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姻缘石上写着“承怀”和“宁萱”的名字,但很快,“宁萱”的名字便从姻缘石上消失了,因为她神魂破碎,不被姻缘石认可。
承怀咬破指尖,克制着右手的颤抖,用指尖血在姻缘石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和宁萱的名字。
在最后一笔落下的时候,宁萱已经站在了诛仙台的边缘。
宁萱望向底下看不见底部的黑洞,脑海中最清晰的记忆,竟然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做人如果沦落到自愿被枷锁束缚,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
她发现自己的执念与承怀无关,她并不想报复他什么,她只想要自由。
承怀看着石头上的名字,脱力地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转过身,准备告诉“宁萱”,只要他们一起发誓,就算礼成了。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站在诛仙台边缘,摇摇欲坠的红色身影。
承怀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奋力跑向那道身影,明明只差一点,他便能触碰到她的衣角,但他只能看到一个背对着他,坠身于黑暗的影子。
她连一眼都不愿意施舍给他。
作者有话说:
【仙界篇结束】
说明:下一章是v章。(明天去过生日啦!可能会晚点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爱!我会继续加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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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天使@55564417灌溉营养液+1!
第25章
于仙人而言,百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人间已是沧海桑田。
在天元大陆中,宁国是最富庶的国家,文化也最为开放,但它并不是最强盛的国家,而且之前另外三国对它发起战争,若不是得到那位神秘而强大的国师相助,恐怕宁国如今已经改朝换代了。
“承怀仙尊消灭魔胎,换得人间安定百年。遗憾的是,仙尊夫人因孕育魔胎而神魂俱灭,仙尊深爱他的妻子,便启动了禁术,以极大的代价换了夫人转世轮回的去向,得知夫人在凡间,仙尊便一直在凡间寻找着夫人的转世。从此仙界再无承怀仙尊的消息了。
“如今已过去百年,曾经供奉仙尊的庙宇已经倒塌,凡人都已经换了一代又一代,人间只能留下关于仙尊曾经的只言片语,连他的画像都不曾留下……”
站在上首的夫子讲述着仙界历史,下头的学生听得昏昏欲睡。
北安书院,由宁国的开国女帝和一位修炼成仙的前辈与共同建立的书院,是宁国的最高学府,能在这里读书的学生,都不是寻常人,要么是家中势力强大,要么是身份特殊。
夫子讲到兴处,刚一转身,宽大的袖袍便拂落了身侧学子桌面上的笔架。
而这位学生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浑然不知,倒落的笔架即将落在地上,从她的右侧横出一双手,堪堪扶住了笔架,轻巧地把笔架放回在她的桌上。
夫子松了一口气,看见还在睡觉的小公主,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对她如何,便青着一张脸,转身回了上首,再也不下来了。
坐在公主身边的学子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少女,都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孙夫子看起来气得不轻,萱萱不会要倒霉了吧?”众人再次把目光投向趴在桌上睡觉的小宁萱身上。
她肉嘟嘟的脸颊压在手臂上,另一手打横垂落在课桌边缘,金色手镯坠着两颗小铃铛,戴在她的腕间衬得皮肤越发白皙,年仅十二便已见美人胚子,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好像下一刻就要醒来,红润的嘴唇微张,但一双好看的眉毛却紧紧皱起,小小年纪就有了愁绪。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时间,夫子路过宁萱的时候,还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脚步没有停留,抱着书直接出了门。
坐在宁萱左边的少年打了个呵欠,他生得五官端正,但眉毛在末端断了一截,看起来便多了几分桀骜,像难以驯服的狼崽子。
他双手放在脑后,身体往后倾倒,看向自己的左侧,越过宁萱,对着刚刚帮宁萱放好笔架的少年,问:“云阔,你下节什么课?骑术吗?”
北安书院是选课制,大方向分为文科和武科,在每一学年的学年末会确定下一学年的课表,除了固定科目之外,学子还可以选择其他课程学习,不巧他们刚刚上的这一门课是固定科目。
段云阔慢条斯理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抱起书,应了一声,“嗯。我先去更衣了。”
起身时又多看了一眼还在睡觉的宁萱,小小少年皱起眉头,他挺直腰板,转身走出门外。
断眉少年捕捉到段云阔的眼神,勾起唇角,双手环胸,跟着苏云阔出去了。
这时,宁萱揉了揉眼睛,悠悠转醒,她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但是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这节史学课上得她好困啊。
宁萱发现课室的人差不多都走空了,匆忙收拾好东西,抱着书跨过课室的门槛,正要赶去下一节课的课室时,被人揪住了后衣领。
“殿下,按照课表,你下节要上的课不在这个方向。”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点恶劣的笑意。
宁萱退了两步,转头便对上断眉少年灿烂的笑容。
“傅南星,松开松开,我要去找段云阔!”
傅南星按照她的吩咐,松开了她的后衣领,但却横身拦住了她的去向,说:“你之前不是说不想被段云阔去太子殿下那边打你的小报告吗?我换了他的课表,他去上骑射,我们下节去上古琴课。”
宁萱瞪圆了眼睛,她伸手贴上了傅南星的额头,“镇国将军的宝贝孙儿陪我去上古琴课?你没毛病吧?”
突然与宁萱拉近了距离的傅南星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怔怔地望着她,反应过来后,红着脸,说:“别学我爷爷。”
宁萱站在傅南星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在他越发不自然的时候,收回了视线,笑眯眯地转身往古琴课的课室走去,也没继续追问他了。
傅南星走在宁萱的身旁,想起刚刚在上课时的那一幕,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宁萱:“刚刚你上课睡觉,孙夫子很生气,说不定都不用段云阔说,太子殿下就收到了你今日上课睡觉的消息。”
宁萱脚步一顿,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你怎么不叫醒我啊?皇兄知道,那不就是国师大人知道了?!”
现在皇兄跟随在国师大人身边学习,万一他跟国师大人说上一两句,那不就让国师大人对她的印象变差了?
“太子殿下跟国师大人提起你做什么?”傅南星毫不留情地戳破宁萱的幻想,“况且,国师大人才不会理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还是担心孙夫子会不会让你的考评被评为丙等吧。”
宁萱双手合十,做祈祷状,“我也想像皇兄一样跟随在国师身边学习,如果我的考评不过关,别说跟在国师身边了,我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关于这位国师的传说有很多,据传他是位半仙,也有传说他就是真仙,但仙人为了不沾染因果,向来不会过度插手人间的事务,像国师这样已经不算过度插手了,他完完全全就把自身当作宁国的凡人了,他虽然出手不多,但每次都是救宁国于水火之中。
这回,宁国皇帝身处病中,所有人都清楚他已经时日无多,剩下的几个皇子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宁国皇帝去青云台求国师从几位皇子里挑选一位亲自教导,国师竟然没有拒绝,点名收了太子作为学生,让他跟在自己身边学习。
插手凡间之事如此深,若他真是仙人,结算因果的时候绝不会有好下场。
“你没见过国师大人?”傅南星感到意外,国师不是就住在皇宫里吗?虽然宁国的皇宫很大,但也不至于一面都没见上吧?难道是因为国师几乎从没离开过青云台?
宁萱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我记事起,国师一共离开过青云台三次。一次祈雨,我那天莫名睡了整整一天,不管宫女怎么喊我都喊不醒;一次修改国脉,正好碰上我不在国都,在我赶回来的时候,国师早就回青云台了。
“这次,皇兄的拜师礼,好不容易得到了进入青云台的许可,我跟着众人一起进的门,竟然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宁萱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怎么就这么巧,每次都没能碰上国师大人呢?
傅南星挑了挑眉,却道:“你的名字不是国师大人给取的吗?至少你出生的时候是见过国师大人的吧?”
宁萱怒瞪了他一眼,她那时候才刚刚出生,她懂什么?
傅南星就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笑容张扬,率先踏进了古琴课的课室,结果一抬眼,就愣住了。
宁萱见他堵在门口,伸手推了推傅南星,在他移开位置之后,便瞧见已经换好一身骑装的段云阔坐在古琴课的课室里,端端正正地瞧着他们两人。
傅南星摸了摸鼻子,因为心虚,在夫子让他们随便挑选座位的时候,坐在了段云阔的身后。
宁萱看着傅南星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这回轮到她看笑话了,她不仅要看笑话,她还要故意捉弄傅南星,谁让他老喜欢暗暗欺负她来着?
“云阔,你下节不是骑术课吗?”宁萱明知故问。
段云阔说:“嗯,我见你不在,便换了课。”
他说得很自然,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宁萱张了张唇,还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夫子咳嗽了一声,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该上课了,于是宁萱只得改口:“下学后等我一下,我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