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说:“公纪离开江夏是我准了的。”
孙婺从心事中回过神,“他去哪儿了?”
“我不曾问。他的性子你我都明白,不会放任你不管。或许他只是想远离俗世纷扰去某个地方散散心,总有一天会再回来。”
两人并行几步,周瑜又说:“你也该体谅一下他。”
孙婺明白,自己总是刻意忽略一些东西。她说陆绩冷血,可她心底知道,陆绩最心软。只不过他不想自己走,才说出那些话。
不用自己去找,他肯定还会回来。
孙婺轻舒一口气,“嗯。”
不经意转头,诸葛亮的马车已经快看不见了。
“诸葛亮招揽不来,我以为你会杀了他。”孙婺说。
“也不是没有想过。”周瑜笑说,“只是后来我想,成一方霸业,乐趣不在霸业本身,而在御人、权谋,少不了与人相处、斗智斗勇。若常常以前世记忆为依凭,行事之间难免失之人性,也少了乐趣。”
孙婺点头,“你真清醒。”
“你气走了我手下一员谋士,不如亲自顶上?”
孙婺脑中还回荡着周瑜的那番话,她没给陆绩什么恩惠,却一直逼着他做不想做的事情,确实已经“失之人性”了。
陆绩原本就不欠她什么。
“……你可能得另请高明,我不想等陆绩了,硬逼着他帮我,对他不公平。”
还是去找左慈吧,虽然很难,或许要花上几百上千年。
周瑜停下脚步,“你想去哪儿?”
孙婺还没什么头绪,但或许左慈在北方出现的概率会高一些。
于是她说:“跨江而上,随遇而安。”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卷写完啦。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怀疑我可以恢复日更(抠鼻)
第76章
建安十三年,许昌,曹丞相府院中跪着两排家奴,正等着上头来人分配去处。
孙婺跪坐在第二排最右,听着左边的女奴阿秋小声倾诉她的经历。
“我祖上原本是长安的官吏,之前战乱失散了,全家只剩母亲、我,以及三个弟妹。母亲以前养尊处优,后来却只能替别人浆洗维持生计。我原本嫁过人,却不料丈夫早亡,夫家嫌弃,只好离家自寻出路。幸而我这次被丞相府看中,待发了月钱,或许能接济娘家母亲弟妹一二。”
底层人很苦,这样惨的遭遇,阿秋说起时平淡如常。
“你呢?”她问。
孙婺想编个更惨的身世来安慰她,“我乃庐江人士,家中原本也算富有,可是前些年匪盗不断,家中钱财早被洗劫一空。后来父母活不下去,只好将我卖了。”
说完,抬头看阿秋神色平平,她又编的更狠一些,“再后来,我从主人家逃出去,回到庐江,却发现因为战乱,父母兄弟全都亡故,连坟冢也无。自此,济济一堂的一家人只剩我孤零零一个。”
阿秋这一回同情起她来,“也难免……听说江东孙策凶狠残暴,攻下庐江时怕是不少人家破人亡。不过你也别伤心,这孙贼害死你兄弟姐妹,必然也害死了别人的兄弟姐妹。做了这么多恶事,迟早要遭报应。”
信息失真,孙策在北方的名声差得离谱,孙婺尴尬点头,“……确实。”
“那你祖籍庐江,怎么又千里迢迢前来许昌了呢?”阿秋又问。
孙婺离开江夏寻访左慈已经第四年。前几年她一直在各处名山大川寻找,直到年初,她脑中才萌生出一个想法——既然有左慈戏曹操的典故,她潜伏到曹操府里,说不定真能看到典故重演呢。见到左慈就有希望。
“乱世哪有自由,你要是问我为什么会被卖来许昌,或许是因为许昌繁华吧。”她说。
两个苦命人惺惺相惜,阿秋对她说:“既然你孤苦无依,不如将我当做姐姐,我比你年长,经历得也多一些,或许能给你些指点。”
孙婺:“……多谢阿秋姐姐。”
对孙婺来说,混进丞相府的首选是来自荐当个谋士,但她女子的身份担着很大的风险。假扮女奴虽然平日要辛苦一些,但胜在可以低调做人,暗中观察。
现在她多了个姐姐相互照应,也算是意外收获。
两人闲聊不多时,院中来了人。一个是买下她们的丞相府管事,另外一个面容姣好,衣着朴素却打扮精致,看样子是府里得宠的婢女。
婢女目光在两排奴仆脸上扫过,最后走到孙婺身边站定,同管事说,“就她吧。”
管事一愣,看看孙婺,有些为难,“孟禾姑娘,你可没说要选个女子,况且兽园那地方也不是女子该去的……”
孟禾斜睨他一眼,“都是各位夫人首肯的,要你多嘴?”
好歹曾经也在丞相府当过“夫人”,兽园孙婺还算熟悉,那是曹彰私自建的动物园,搜罗了些豺狼虎豹,时不时来几场人兽大战。听起来似乎每次都得死几个人,但因为曹彰总是亲自上阵,实则也没别人牺牲的机会。
工作不危险,但兽园在郊外,不利于她掌握丞相府的一手消息。
于是她好声好气和孟禾商量,“孟禾姑娘,奴婢自幼胆子小,怕是看管不了……”
“去练练胆子不是正好?”孟禾又走回到孙婺面前,一只脚踩住她的衣裳裙摆,“况且,你以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衣裳被踩住,孙婺身体被带的往前一倒,差点给她跪下去。
因为太久没受过这种屈辱,孙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而待她反应过来,怒气值已经满格。所有事情都有之后转圜方法,但这种委屈绝不能受,她直起身子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她的手被人按住,阿秋忐忑着自告奋勇,“姑娘,要不然我替我妹子……”
孟禾看也不看她,只冷笑一声道:“如今送死竟也有人赶着去。行,你便同她一道吧。”
说完,她便离开了院子。
*
虽然受了极大的侮辱,兽园实则是一个极好的去处。
兽园管事第一天便笑呵呵叮嘱孙婺和阿秋,“阿婺你管虎笼,阿秋管豹笼。一日喂两顿,早一顿,晚一顿,其余时间歇着便好。只是若主人要来,你们一定记着提前给他们多喂点,务必将食物塞满它们的胃。一则喂多了显得圆润威武,二则这些畜生喂饱了便瞌睡,主人与之搏斗也能全身而退,毕竟丞相公子也是金尊玉贵,疏忽不得。”
一开始两人还以为这是安慰的话语,几天之后,她们才深刻体会到——曹彰的动物园,除了曹彰,其他员工全在摆烂。
渐渐的,由于太过空闲,阿秋也从其他同僚那里收集到了不少八卦与孙婺分享。
“我说那孟禾姑娘也是奴仆身份,怎的就能有那般做派呢。原来她是曹家二公子的宠婢,也是府内几位夫人的爪牙——丞相府是什么地方,多少女人想挤进去,夫人们自然得警惕。你呀,也就是因为长得好看,所以才能这样因祸得福。”
孙婺并不想要这样的福气。左慈戏曹操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她得尽可能跟在曹操身边,才能第一时间围观曹操社死现场,才能抓到左慈。
“阿秋,那你有没有打听到,怎么才能被调去丞相府中?”她问。
“你要去丞相府中做什么?”阿秋皱眉,转而又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知你吃过很多苦,不愿再飘零无依。只是丞相府是什么样的地方,几位公子又是何等的身份?你虽有姿色,却不可妄想。”
“我不是……”
“丞相也不可妄想……”
“……”
孙婺被她教育得无言以对。这时候,兽园管事急匆匆跑过来,“还愣着干嘛,主人来了!”
孙婺一愣,“老虎我还没喂呢!”
阿秋也慌了,“豹子我也没喂!”
管事没理她们,又匆忙其他正在唠嗑的人。
“曹三公子被豹子吃掉可怎么办?”没得到回答,阿秋急得直跺脚。
孙婺决心摆烂到底,“他自己一意孤行要与猛兽搏斗,被吃掉也是活该。”
不多时,曹丕曹彰兄弟俩进了兽园。曹丕身姿挺拔,曹彰更显魁梧,两人皆是相貌堂堂。
管事迎上去,“您怎的突然过来,若是提前给个信,我等才好做些准备。”
“不妨事,和二哥路过,便带他来瞧瞧。”曹彰也不多与管事寒暄,在老虎笼子外捡起一根菜叶。
孙婺心里一跳——菜叶子是她闲时喂兔子玩的,穷举无聊时也会喂给老虎,妥妥的虐待老虎。
曹彰将菜叶子丢进虎笼。
许久没吃东西,老虎饿疯了,将菜叶子一口吞进肚子里。
曹彰笑道:“嘿,这老虎还真吃素。”
曹丕一眼看破,“怕是手下人尸位素餐,没好好喂养。”
说着,他目光落到笼子边垂手侍立的孙婺身上。待看清她面容,神色不免有些讶异,“原来你这兽园不仅豢养猛兽,也蓄养美人。”
“什么美人?”曹彰回头,目光不经意与孙婺对上,不由怔住。
“阿……”他正要脱口而出,又连忙忍住。目光从孙婺身上转到老虎身上,最后又转回到孙婺身上,脸上开始憋笑。
“没想到你这样的身板,却将这老虎养得极好,今后记得再接再厉。”他拍拍孙婺肩膀,脸上憋不住了,嘴咧到耳根,“今日高兴,我要命人做一副虎鞍,给你也封一个牵虎小官。”
曹彰显然也有了些前世记忆。他这姿态使孙婺尘封的记忆被慢慢打开——曹彰这个人,确实要与众不同一些。
“待你将这虎驯得如神驹一般温顺坚毅,我便要骑虎南下,直捣江东。届时我左手拎着孙策头颅,右手拎着周瑜头颅,骑着老虎在江夏柴桑转那么一圈,也不知该有多威风哈哈哈哈。”
曹彰一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其他人看得莫名其妙。
孙婺心里万马奔腾。
……曹子文,你有病啊!
第77章
自从第一次在兽园见面,曹彰三不五时便要来兽园。
孙婺在他面前难免破防,装不出也不想装出不认得他的样子,于是少不了被各种问询。
曹彰:“你为什么会来许昌?若你说是为我而来的,我必然不信。”
孙婺很欣慰他有自知之明。
曹彰又说:“排除掉你夫君我,能让你挂心的,也只能是你那群小姐妹了。虽然她们记不得你,我还是央求我母亲替你组了局,将你那几个玩得好的宗室贵女也请来。怎么样,去吗?”
孙婺:“我去给我以前的小姐妹端茶递水吗?”
曹彰:“既然你不远万里前来找她们,端个茶递个水很难?”
只要见到左慈,孙婺能头也不回地去水解。东吴的人能让她惦记的都很少,更别说她两千多年前的许昌小姐妹了。
“我并不想念她们。”她说。
曹彰奇怪,“既然你也不是为她们而来,你来许昌做什么?”
来围观你爹的社死现场啊。
“……我与兄长有隙,因而不得不离家出走。”孙婺瞎编。
略一沉思,曹彰说:“叫你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你的兄弟们可真不是东西,孙权也是,孙策也是。”想了想,又说,“周瑜也是。”
“……”自从来了许昌,她东吴的人被黑得太惨,孙婺下意识维护,“也不全是他们的错,我自己想要来的。”
曹彰不置可否,一边给老虎喂菜叶子,一边换了话题,“你不去我母亲的宴会便算了,过两天我们手足几个要去狩猎,你记得跟着我。我手下就只有你这一个牵虎官,若是抓到老虎,总得劳烦你费力拉回来。”
“万一你捉不到老虎,我这一趟不是白跑?”孙婺说。
曹彰想了想,“捉不到老虎,我就抓两只兔子给你玩。”
*
狩猎当日,没捉到老虎,曹彰果然射到了两只兔子。兔子们在火里烤得香喷喷,被送上了餐桌。
说是负责看管猎物,由于猎物全在餐桌上,孙婺两手空空,只好坐在曹彰身后,充当伺候饮食的婢女。
他们左手边坐着曹丕,右手边坐着曹植。
前些天见过的婢女孟禾坐在曹丕身后,她上了妆,螓首蛾眉,在一众仆从之中十分夺目。待曹丕落座,她便体贴地替主人斟酒,手指纤细灵巧,抬起酒壶时尽显柔媚。
举动有些招摇,曹彰目光也不由落在她身上。
孟禾显然和丞相府的公子们很熟,她柔声调侃道:“三公子盯着奴婢看做什么,想喝酒便自己倒呀。”
说完,她视线轻飘飘扫过孙婺。大概是因为现场只有她们两个颜色出众的婢女,孟禾对她满是敌意。
这么多奴婢在场,哪轮得到曹彰亲自倒酒,曹彰也转头看向孙婺。
他的意图全写在脸上了,孙婺只假装不懂,也柔声说:“三公子盯着奴婢看做什么,想喝酒便自己倒呀。”
说完,孙婺眼尖地发现,孟禾斟酒的手顿了一下。
“哪能使唤你呀。”曹彰不以为忤,挑了只杯盏,从自己的酒壶里倒了一杯,递到孙婺面前,“喏,赏你的。”
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孙婺正要接过酒杯。但她忽然想起自己以前好像被他整过,又收回手。
曹彰:“还得请你喝?”
孙婺:“你酒壶里有东西。”
曹彰不怀好意朝她笑道:“蛇胆而已,正好给你壮壮胆,省的以后被人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