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瞳仁倒映过她的面容,黑沉如深渊,却格外冷静,没有任何情绪的浮动,平静得就像一棵树,没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
心底突然腾起一丝兴趣,林以宜摘掉一边耳机,放在手上拿着,转身对着那个高瘦的身影,扬长声音喊了声:“岑清许。”
岑清许脚步一顿,他回头,眼神漆黑,一言不发地看向她。
林以宜不急不缓地往前走几步,尽管被他冷淡地注视着,她的神态、语调都颇为自然,甚至还透着几分熟稔:“你去哪?”
很奇怪的一句问话。奇怪的不是话本身,而是两人的熟悉程度,还不足以像聊家常一样聊天,以至于这样的气场很奇怪。
岑清许却没什么反应,视线往下垂,没再看她,淡声说:“图书馆。”
林以宜扬了扬眉毛,声音如玉珠滚落,清脆掷地:“巧了,我也刚好要去。”
她去的明明是相反的方向。岑清许沉默一瞬,没搭腔,也没反驳。
林以宜意识到话里的漏洞,忙不迭找补:“本来想去超市买瓶水,再去图书馆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咱们一起去吧。”
她边说着,几步走到岑清许身边。
偏头,对他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温顺、可爱的笑容。
林以宜从来都不是乖巧听话的人,她骨子里的叛逆、执拗,旁的人都能窥得一两分。
然而这明艳精致的长相,浮现出不同于本身气质的可爱神态,这种反差感,反而更容易让人失神,乃至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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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中学一直以来都很注重校园文化氛围的建设,从校门口到教学楼,两边立着不少中外名人的雕塑。
校图书馆更是学校的标志性特色,藏书众多,因此,学生在休息、自习的时候也乐意过来。
刷卡进图书馆,林以宜环视了眼明亮宽敞的大厅。
恰巧岑清许注意到她的举动,他把校园卡放进书包旁侧,淡声问:“第一次来?”
林以宜没否认,也没觉得尴尬,笑了声:“是啊,还挺大。”
“嗯。”
岑清许径直去常去的阅览室,林以宜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瞥见他要走,连忙跟上。
他在最后一排靠里边的座位停下,把书包放在一边椅上,从里面拿出几本书,整齐地叠放在桌上。
现在正是午休的时候,阅览室的人并不多。
林以宜拉开岑清许对面的椅子,理所当然地坐在他对面。环顾一圈周围后,她百无聊赖,一只手撑着脸颊,瞥着他手上的卷子:“这是物理卷?”
岑清许的目光在书页上缓慢移动,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低头写着题。
听到她的声音,他仍旧没抬眼,只无声地点头。
林以宜把声音放得很轻,又找话:“在哪买的?”
岑清许皱了皱眉。
尽管这间阅览室,除了他们,就只剩下一个正趴在桌上睡午觉的学生。但岑清许还是秉持着“馆内禁止喧哗”的原则,从草稿本上撕下一页纸,垂眼在上面写上一行字。
林以宜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下一秒,那张薄纸被他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捏着,递到她眼前。
林以宜眉毛挑得很高,右手接过纸条,看见一行清隽郁勃、力透纸背的字迹:新华书店。
这字,这么张扬肆意。
倒是不像他。
林以宜觉得挺好玩,她伸手,无声地张嘴,对他说:“给我笔。”
岑清许:“?”
对上他的眼,林以宜有一瞬的无语,随即直接伸长手,夺过他手中的笔,低头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上一行字:下次给我带一本。
岑清许接过纸张,看了几秒,旋即从纸上移开视线,对她点了点头。
林以宜翘起嘴角,心情颇好。
她没打招呼,直接起身去找本书来打发时间。
岑清许看了眼她的背影,复又低头写题。
等他做完一面题目,林以宜已经回到座位上,手上还捧着一本书,封面被她压在桌上,她看得津津有味。
忽然,林以宜像是有所感应,从书中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目光。
“看我干嘛?”她很直接地问。
声音没有刻意的压低。
岑清许安静几秒,这次没在纸条上写,而是低着声音,清润干净的嗓音压得很沉,在安静的阅览室,有一种蕴着少年感的低沉悦耳。
他在问:“你在看什么书?”
林以宜不可避免地耳朵一酥,她轻咳一声,很快恢复淡然从容的神情,佯装翻开封面看了眼,很是平常的语气:“哦,风流道长俏和尚。”
“?”
看到岑清许的神情,林以宜再也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顾及到还有人在睡觉,她硬生生把笑声憋了回去,只是纤薄的肩膀在颤动,笑眼弯弯,卧蚕勾勒得明显。
“开玩笑的。”见他神情有几分认真,林以宜生怕他会当真,笑完赶紧说,“我其实在看《总裁的一周情人》。”
“……”
饶是再不懂,也能明白林以宜是在满嘴跑火车。
岑清许皱了皱眉头,原是不想再搭理她,没料到林以宜居然直接亮出书的封面,推到他面前,“你看。”
书封上的花字赫然写着:总裁的一周情人。
“……”
还真有这种书。
林以宜一脸理直气壮,“我就说我这次没骗你吧。”
“也不知道是谁拿进来的,”林以宜又拿回小说,侧着书看了眼书脊,“连个标签都没有。”
她接着说:“不过还挺好看。”
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完她也没等岑清许出声,又埋下头兴致勃勃地看小说。
一直到午休时间结束,林以宜才看了一小半,她把书放回原位,走出图书馆时,对岑清许说,“下次过来我要把它全部看完。”
“对了。”突然想起岑清许的正经和秉持着原则的态度,宁愿写纸条也不要出声说话。林以宜嘱咐道,“班长,你千万不要把这本书告诉管理员啊。”
岑清许没说话,径直往前走。
林以宜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一副不听到答应就誓不罢休的模样:“听到没。”
岑清许语气没什么温度,算是拒绝:“没。”
林以宜也不恼,反而很有耐心,“那我再说一遍。”
“?”
岑清许有些头疼地压了压眉心,完全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总是语出惊人。
“你要是告发管理员,这本书被没收了的话,”林以宜叮嘱完竟开始公然威胁起来,“我就让你把接下来的故事讲给我听。”
“……”
林以宜一字一句的,语气狠狠:“就算不会、不知道,瞎编也要编完。”
第10章 、孑然
尽管排名被岑清许超了,但林以宜一点儿也不在意,甚至今天的心情还不错,下午放学后,哼着歌儿回家。
她从书包里拿出钥匙,刚打开大门,就注意到玄关处的异常。
鞋柜旁放着一双皮鞋,这儿一只,那儿一只,并没有规矩地摆放。
林以宜眼底的笑意微褪,朝一楼客厅望过去。
林成良西装革履,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品着茶。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扭头看了过来,放下茶杯,露出一个笑容。
林以宜没有换鞋子,径直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终于舍得回来了?”
或许是被女儿低头看着,让林成良觉得不舒服。他站起身,脸上笑意不减:“以宜,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没接话,反而转移话题。林以宜没恼,顺着他的话,冷笑一声:“挺好,没爹没妈的孤儿生活挺自由的。”
林成良额角突突地疼,他隐忍着没发火,继续笑着说:“吃饭了没?我在嘉里订了座,你杨阿姨和弟弟现在就在那等着我们……”
“吃过了。”林以宜打断他的话。
林成良一怔,旋即干笑两声,“在学校吃的吗?都怪我,没提前告诉你——”
林以宜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你提前告诉我也没用。”
她这时才记起还背着书包,把书包放下来,扔在沙发上,便下逐客令:“还有事吗?”
“以宜。”林成良实在是拿这个女儿没有办法,要不是顾佩立下遗嘱,把她手上的股份和资产转给了她,他也不用顾忌这么多——老子还管不了一个小丫头?他放低了姿态,“我是想让你们好好认识一下,你杨阿姨也很想见你。”
林以宜笑了:“咋,上周六还没见够啊?”
“以宜!”
林以宜软硬不吃,从书包里翻出钱包和手机,懒得和他废话,“你不走我走。”
林成良左腿一跨,就要拽住她的胳膊。
林以宜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放手!”
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充满恨意,眼眶却隐约泛着红,倔强而执拗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看穿。
林成良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张了张嘴,哑然:“以宜……”
林以宜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会儿,碰到一辆出租车,便伸手拦下,坐在后座低着头,嗓音低闷:“去夜市。”
夜市一如既往的热闹,各类摊贩卖着热气腾腾的食物,细长的烟雾袅袅升起,寒夜里漂浮着食物的香气。
她在一个摊位停下,买了两份关东煮,拎着踏进李姐的大排档。
李姐看到她,就拿着菜单笑呵呵地迎上来:“清许同学,又来吃饭啦。”
林以宜应了声,目光在店内环视一圈,没发现岑清许的身影。她一愣,扭头问:“岑清许呢?”
“他有点事,说是晚点来。”李姐招呼她坐下,把菜单递过来,“看看想吃什么。”
林以宜随便点了两个菜。
她把关东煮放在桌上,用手心碰了碰盒身,还是温热的。
等她的菜端上来,陆续有客人进来,是附近厂里的工人,一群人过来聚餐。店内一下热闹起来。
林以宜没怎么动筷,看着李姐大厅后厨忙来忙去,正当她焦头烂额的时候,岑清许回来了。
他把书包放在收银台那儿,见店里坐满了人,迈着长腿往后厨走。
经过林以宜的身边,他脚步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走进后厨。
林以宜鲜少有这么耐心,就坐在这儿等,期间觉得无聊,仰着脑袋看电视上播放的电视剧。
店内酒香四溢,男人们划拳的声音高亢嘹亮,兴致高涨,遮盖了电视的声音。
林以宜去收银台找到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大,继续兴致勃勃地看电视。
忽然,有身影在她身侧停下。
林以宜眼角余光感觉到投在她身旁的影子,于是目光从电视剧上移开,抬头看向岑清许,笑眼弯弯地问:“忙完了?”
岑清许点头。
“我给你买了关东煮。”林以宜拿起一个装有关东煮的杯子,盒身的温度传至手心,她叹了声,“可惜冷掉了。”
岑清许没接,语气却很礼貌,“我不饿。”
林以宜“哦”了声,没有强求,把关东煮又放回桌上。
岑清许沉默一瞬,他一声不吭地离开,林以宜扭头看着他,见他在收银台那儿,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本书。
随后,又走过来。
她扬了扬眉毛,还没看到书,就已经猜到是什么。
果不其然,岑清许把手上的书给她,“物理卷。”
林以宜没动,眼眸在灯光下似乎藏着光。她也很礼貌:“我不用。”
岑清许一怔,很快意识到,她是在模仿他刚才拒绝的口吻。
他抿了下唇,无声地去拿桌上的关东煮。
林以宜唇角勾勒着上翘的弧度,一只手接过他的物理卷。
两人的“谢谢”同时说出口。
“……”
林以宜看着岑清许,没忍住,笑出了声。
岑清许向来平淡的表情也有些松动。
林以宜翻开试卷看了眼,复又问:“多少钱?”
岑清许没收,淡声说:“不用。”
“别啊,上次我就多收了你的钱。”林以宜眨了下眼睛,提醒他,“上次的面,用不着十块钱。”
她知道岑清许家里条件不怎样,也不会占他的便宜,即便他没要,她也趁他进后厨,偷偷塞到他书包里。
等他出来,林以宜已经不在店内。
岑清许看向门口,黑眸沉沉,仿佛与身后觥筹交错、热闹混沌的场景隔开,孑然一身。
他坐在角落的位置,打开袋子,把冷掉的关东煮拿出来,放进嘴里无声地咀嚼。
灯光炽热,店内喧闹。
少年安静地吃完了所有的关东煮。
林以宜在外面闲晃了会儿。
等她回去,屋内空无一人,林成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她呼出一口气,把校服外套脱下,坐在沙发上盘着腿,用嘴咬开笔帽,埋头写着作业。
写完,她就关掉一楼的灯,摸着黑上楼,回到房间洗漱睡觉。
十一月的天气早就转凉,晚上窗外更是寒风阵阵,拍打着窗户的声音在寂寥的房间格外清晰,且孤独。
林以宜睡得很不踏实,她梦到好久没见的妈妈,非要拉着她去见林成良的新家人,还说那个年轻女人是她的新妈妈。
她当下就被惊醒。
睁开眼望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分清梦境和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