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遂停下脚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他微微低头,得天独厚的眉弓在眼睛上洒下一片莫测的阴影。
时芋听见他森冷的语气,说着话。
“也许我比较记仇呢?”
时芋不知道沈遂和李伟有什么过节,但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让她有一种错觉,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可她又没有对他做过什么,就是告了个白还失败了,不至于让他有仇有怨吧?
时芋也没多想,只是说:“别聊以前不愉快的事了,我们快点儿去菜市场吧。”
鸿业菜市场和普通菜市场没有任何区别。
此时已经过了买菜的高峰期,但菜市场里的人也不少。
时芋直奔卖米花酥的店铺,站在门口对老板说:“要三袋米花酥,一袋两斤。”
老板打量两人一遍,然后认出时芋来。
他笑着说:“小姑娘,你回宁南区了啊?”
时芋点点头:“五一长假,我肯定要回来一趟。”
“那你等一下,我给你装最新出炉的。”
“谢谢老板。”
两人说完话,老板进了店铺里面。
时芋这才想起沈遂来,她转头问:“你要买米花酥么?这家的特别好吃。”
沈遂扫一眼袋装的甜食,淡淡地:“我不怎么喜欢甜食。”
时芋哦了一声。
五分钟后。
老板拿着三袋米花酥出来,说:“十块一斤,没变过。”
时芋听了,拿出手机扫码付钱。
等米花酥拿到手上,时芋一摸,竟然是温热的。
她笑着和老板说再见,等转过拐角,她就一边打开袋子,一边说:“米花酥热热的最好吃了,刚进嘴里是浓浓的米香,嚼到最后就会回甜,特别特别甜。”
沈遂瞥了她一眼,伸手拿过装米花酥的袋子,让她方便吃东西。
时芋看着手里的米花酥,纠结一秒说:“我掰一点儿你尝尝吧,真的很好吃。”
沈遂微微点头,时芋掰了一块儿放他掌心里。
两人站在角落里偷吃完一块米花酥,这才继续往前走。
路过菜市场外面通道的时候,时芋被人叫住了。
叫她的人站在一车李子旁边,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时芋看见他,又笑着走过去:“刘叔叔,你在卖李子么?”
刘宝军惊讶地:“真的是你啊,刚刚看你进去,我还没认出来。”
“我回来过五一,”时芋看看那些李子,“这么多啊,卖得完么?”
刘宝军摇了摇头:“卖不完,到时候只能寄存在卤菜店里,我明天再去其他菜市场卖。”
李子车对面的大叔已经在收拾空箱子了。
刘宝军羡慕地说:“我这一车李子变成一车土鸡蛋就好了,他两个小时就卖完了。”
卖土鸡蛋的大叔显然听见了,回头说:“卖得快有什么用?明天我还得从山上下来,进城一趟好麻烦。”
时芋没说话,倒是沈遂忽然开口问:“为什么不一次性运过来?”
大叔笑了一下回答:“谁知道这鸡蛋卖得出去卖不出去?现在天气变热,这东西卖不出去又不好拉着到处跑,只好一次卖一点儿。他家那个李子不也一样?”
刘宝军听了,苦笑一下说:“还真是,我这李子是旱的旱死,你那土鸡蛋是涝的涝死。我卖不完,你卖不够。”
沈遂:“为什么不挂到网上卖?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而且还有很多生鲜果蔬的渠道商。”
刘宝军听了摆摆手:“那个渠道商就不行,散户不好卖。我们的李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他们不仅压价低还挑,大的不要小的不要,多浪费啊。”
卖鸡蛋的大叔也深有同感,说:“我也想挂那些平台呀,可是那些地方就不是卖这些东西的地方,想被人看见也很难。有那个时间挂上去,说不定东西早卖完了。”
沈遂陷入思索之中,没再说话。
时芋看了看李子说:“我尝尝看可以么?”
刘宝军笑着说:“随便吃,都是很甜的脆李。”
时芋拿起一个在手上擦了擦,咬了一口。
果然是又甜又脆。
她笑着说:“刘叔叔,我要两箱,一箱十斤。”
刘宝军反问:“你买这么多吃得完么?”
时芋:“我工作的公司有很多同事,我买去给他们尝尝鲜。”
“那可以啊,这么多,我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不用,我们等下开车来装。”
“行。”
从菜市场走回去的路上,时芋变得异常沉默。
沈遂看出她明显有了心思,刚想说话,她就忽然抬头望着他。
时芋停下脚步,犹豫几秒后才开口:“你之前说想投资的事还算数么?”
他审视一遍她的脸,然后点头:“当然,不过我要看项目书。”
时芋也点点头:“我知道,回去之后我会拿给你。”
晚上七点。
汽车开回时芋家小区门外。
沈遂把车停在路边,时芋却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他乌黑的剑眉挑了一下,又等了几秒,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从说到投资的事开始,她就一直心不在焉。
沈遂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说:“到了。”
时芋缓缓转头,哦了一声,然后又缓缓转回去,没有了下文。
见她像个玩偶似地呆呆坐着,他无奈地笑了一下,说:“算了,我送你上去。”
说完,沈遂把车开进停车场。
在他的提醒下,时芋心不在焉地下了车。
沈遂精力再管车上的东西,选择先把时芋送回家。
到了她家门口,时芋站在门口,对着大门发呆。
“拿钥匙开门。”
“哦。”
她摸出钥匙,插在锁孔里,然后又走神了。
沈遂侧着头,看了她片刻,然后才拿开她的手,帮她开了门。
进门之后,时芋站在客厅里。
沈遂指了指沙发,说:“坐吧。”
时芋乖乖坐下。
沈遂:“想喝什么?”
时芋没说话,沈遂觉得现在的状况非常好笑。
他咳了一声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等他端着白水从厨房出来,时芋已经进了书房。
她双手背在背后,像个小老太婆一样,满腹心事地走来走去。
显然是她遇到了什么事,一时半会儿想不通透。
沈遂没有打扰她,去客厅搬了把椅子,从书架上取下那本批注版资本论,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快到下半夜的时候,沈遂终于忍不住从书里面出来。
期间时芋或走或坐,他都一直关注着,只是没发声,因为他希望她有足够的时间把事情想清楚。
刚好书上的批注也很有意思,他就耐心等着。
但几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既然她询问投资的事,那就是有意要开始行动。
项目相关的具体事宜,她一定早有准备和考虑,不至于让她如此心神不宁。
能让人踌躇不前的,大概就是和钱相关的事了。
他一转头,她刚好走到他的椅子旁边。
沈遂轻轻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像个断线风筝一样飘来飘去。
他喊了喊她的名字,把她从思考中喊醒。
时芋一回神,就听见他问:“你的预算是多少?”
她先是望着他,眨眨眼睛,然后才说:“三千万左右吧。”
果然是钱。他坐在椅子上,微微仰着脸:“三千万就让你失魂落魄成这样?”
时芋抿了抿唇:“你知道普通人负债三千万压力有多大么?”
他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看见她鼓鼓两腮,真情实感地说:“天都塌下来了。”
沈遂觉得好笑,反问:“所以呢?”
时芋听见这话,咻的一下抽回手,瞪他:“所以三观不同,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我觉得三千万是天文数字,你觉得是洒洒水!我觉得天都塌了,你觉得我是无病呻吟。”
她的气恼和他形成对峙,一副“你根本不懂的模样”。
也是在这一刻,时芋突然意识到,在感情这件事上,她是有先见之明的。
很明显,他们的三观差得太远太远,就像中间隔了一条银河系那么远。
今天只是金钱观念不合,明天还有道德、家庭观、爱情观等等。
她不应该被他的美色冲昏头脑,盲目地投入到这段不合适的感情中。
沈遂平静地审视着她,那目光像是在询问她为什么要突然发脾气。
时芋咬了下唇,抬高下巴,倔强地表示自己没有错。
气氛陷入冰冷,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三分钟后。
沈遂忽然站起来,从仰视她变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身形高大,压在她身上的阴影非常有分量。
时芋不仅没后退,甚至抿紧了唇,还把下巴抬得更高。
四目相对。
他伸手把她按在椅子上:“坐好。”
这突如其来的走向把时芋弄懵了,她蹙着眉尖问:“干嘛?”
沈遂没有回答她,反而出了书房,去客厅拿了一个苹果塞到她手上。
时芋拿着苹果一头雾水。
沈遂严肃的脸上忽然就笑了:“我要讲几句难听的话。”
时芋诧异地:“话难听那你还说?”
说完,就恨恨咬了一口苹果。
面面的,甜甜的,倒是让她放松了一些。
沈遂无奈地:“因为不得不说。”
看来他执意要说,而且这话应该是真的难听。时芋咬着苹果,一时无语。
一分钟后,她点了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沈遂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说:“如果你失败了,负债三千万叫幸运。如果你成功了,你知道全球有多少资本,会动用各种力量来围猎你这颗行业的嫩芽么?”
“远的有大豆、国产日用品、光伏产业,近的有某手机品牌等等,这些例子屡见不鲜,也不会因为你的行业特殊而有例外。只要是钱,他们都要。”
“和你强行绑在一条船上,洗劫你大部分的成功都是他们的恩赐和仁慈。”
“但还有很多资本只想血洗你的成功,无所谓你会不会被掐死在摇篮中。你真的接受得了么?”
时芋抿着唇没说话。
如果他说的真的发生,那就不仅仅是负债几千万的问题了。
专注培育的心血毁于一旦,将会是她一生的心理阴影。
沈遂停了几分钟,给她认真考虑的时间。
时芋一直没说话,目光倔强不甘,却又犹豫迟疑。
沈遂再一次开口:“你讲过曹操,那你应该知道他和张绣一战中,他为色所迷,害死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猛将典韦和士兵无数,本来很伤心,却能在听见袁术僭越称帝后,立刻笑出来的事吧?”
“你讲过刘邦,那你应该记得他在彭城一战中,因为沉迷酒色庆祝,害死十万士兵,在逃命的路上,还有心情和戚夫人春风一渡的事吧?”
“他们的人品姑且不论,你扪心自问,有这样的心理素质么?”
时芋咬着唇。
这些她当然知道,但知道不代表她做得到。
古往今来,能有这种心理素质的,那都是乱世中的王者。
她要是有这心理素质,也不用坐在这里听他说难听的话,早当皇帝去了。
沈遂漆黑的目光照进她的心底,说的话如礁石般沉重。
“你做不到,你只会是下一个项羽。他在垓下之败中自刎,你在被资本围猎之后从天台跳下去。”
这话过分冷酷,偏偏时芋还找不到反驳的话。
沈遂走到椅子旁,略有几分无奈地:“你连骗我三千万的胆量都没有,让我怎么相信你的心理素质足够优秀?”
时芋知道他没有恶意,也或许是夜安静得太可怕,她难得软弱,低声说:“可我终究只是个普通人。”
沈遂微微点头:“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很难听。但我想告诉你,我宁愿你拿着三千万打水漂玩儿,或者买买买,也不愿意你拿着钱去办正经事。”
时芋立刻瞪他:“不行。”
她沉默好几分钟。
然后才不服气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这件事我必须要做。”
“你确定?”
“我确定一定以及非常肯定。”
说完这话,时芋突然一下站起来。
她对沈遂说:“你等我一下,我把之前做的项目书打印一份给你。你现在就看。”
时芋气呼呼地跑到书桌前,迅速打开电脑。
沈遂漆黑的眼底忽然有了笑意。
也不知她在气什么,和谁生气,也许是和空气吧。
但就是这样她才更显生机勃勃,有种难以言喻的可爱。
第34章 猜猜我在哪儿?
沈遂坐在椅子上, 目光落在项目书上:“说说看。”
时芋把另一把椅子搬过来,坐在他的侧面, 说:“第一步, 我想成立一个专做应用软件的公司。招35岁以上的程序员,利用他们对完整项目的经验,为有需求的小群体做app开发。”
沈遂甚至没有抬眼, 语气平静地:“专做应用app的小公司有很多,只是行业比较乱,水比较深,你有什么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