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柚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她有很多话想和楚遇说，但话真到嘴边却无从说起。
大脑在这一刻开始缓慢的运转起来。
混乱之中她想到很多。
她想起三天前楚遇说的喜事，想起那晚楚遇捂住她眼睛的手, 想起看了一整个秋季的西国落叶。她想起这几次碰见周耘时他眼角的皱纹，想起乔瑾出事时接到的父亲电话......
有那么一瞬间，玛可河河谷冰凉又刺骨的风也似乎呼啸着绕过她的耳边。
原本惊喜的心情，随着那些记忆碎片的浮现而慢慢荡下去。
她盯着楚遇的眼睛，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过了有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你不知道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去那些地方有多危险吗？”
乔柚平时说话都温温柔柔，但是这时她的微微扬高的尾音却戴上了颤音。
楚遇似是没有想到她会生气，眉心微蹙, 想要开口解释。但乔柚不给他机会, 已经拎着包推开会议室的门向外走去。
他的眸子瞬时黯沉下去, 紧跟着追出门外。
开到锦塘里时，乔柚才有些后悔。
刚刚明明有更好的方式可以和楚遇交流，但是当她开始担心他的安危，心就彻彻底底乱了。
她缓缓踩下刹车，推门下车。
暮春午后阳光有些热烈，乔柚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眼睛。
习惯很可怕，就是这短短一瞬的走神，待她发觉时，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楚遇家前的台阶上，连刚从包里摸出来的钥匙也是楚遇给她的那把。
钥匙在阳光下反射着炫目的光，刺的乔柚眼睛有些疼。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却并未立刻转身离开，只低着头盯着手里那把钥匙。
指腹在那把钥匙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许是被阳光晒的时间有些久，金属钥匙上也带上淡淡的温度，像极了他的体温。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熟悉的药香再次闯入鼻尖。
乔柚缓过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高大的身影已经严严实实拢住了她。
“柚柚。”
楚遇轻声唤了她。
乔柚迟疑了一秒钟，就转过身去。但她低着头，躲开了楚遇的目光。
她知道一旦和他的眼睛对视，自己好不容易做下的决定就会被推翻。
她侧过身，避开楚遇的阻拦，快步向自己那边的庭院过去。
即使没有回头，她也知道他跟在自己身后，因为鼻尖散不去的好闻药香，因为身旁花墙上落下的浅淡影子。
对时间的感知在这个瞬间变的模糊起来，短的不能再短的一段路，她却感觉自己走了很久很久。
最终她在院门前站定，在包里掏了钥匙开门关门。
她关的很用力，好像这样就可以将自己的犹豫和纠结全部关在院门外。
但是关门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门关上的瞬间她的心底忽然变得空落落，于是她没敢再回头看，只一路跑回屋里。
她靠在门边了很久，才缓缓走向沙发。
所有故作坚强的伪装在她的背贴上沙发的瞬间消失了，她像是溺水后好不容易爬上岸的旅人，倚靠在沙发上。
只一抬头就会看见屋顶的天花板，去年这里刚刚重新装修过，雪白的天花板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
乔柚静静地看着那片整洁的白，心底却乱成一团。
也许是最近太累了，也许只是想逃避，即使此刻脑中纷乱无比，即使所有的事情依然没有头绪，她抱着沙发上的靠枕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只是她睡的并不踏实，一直断断续续的在做梦。
梦里有巍峨的雪山，有漫天飞舞的格桑花，有忘不到尽头的蓝天白云，还有山脚下安静站着的姑姑乔瑾。
乔瑾一身白衣，长发挽在脑后，显得温婉大方，她手里拿着相机，正朝乔柚微笑。
乔柚知道那是梦境，但是梦却太过清晰，她能清楚的看见乔瑾面上的表情，她感觉自己只要伸手就能拉住乔瑾的手。
她很想和乔瑾说话，她很想向以前一样将所有的问题都一股脑倒给乔瑾，听她慢慢分析。
可是无论她怎么张嘴，就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乔瑾的身影也似乎越来越淡，淡的仿佛天边的云朵，只风一吹就散了。
她着急向前方跑过去，想要拉住那片即将消逝的幻影，但是无论她怎么跑都靠不近。
她也不知道这样半梦半醒的状态持续了多久，等醒来时，已接近黄昏了。
西斜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撒进屋里，在天花板上留下大小不一的光圈。
乔柚盯着那些光芒的形状看了许久，抬起手来拭了一下早已濡湿的脸颊。
泪水沾满了手心。
她擦了好几下，掌心的泪水越来越多，带着几分温热。
除不去的湿润触感似乎在提醒她刚刚梦境里的迷茫。
她隐约记得她是被一阵敲门声唤醒的，但此刻屋里很安静，仿佛刚刚她听见的敲门声都是她梦里的错觉。
空气中绕着淡淡的蔷薇花香，是花瓶里的蔷薇花枝散着的香气。
楚遇的身影在这个瞬间倏地闯入她的脑海。
她不由自主地从沙发上起身，慢慢走到门前，拉开屋门。
屋外很安静。
只有浓郁的蔷薇花香气铺面。
楚遇已经走了？
她在门前顿了一下，快步走向院门。
他还在！
高大的身影在院墙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男人望向她，他应是在那站了很久，额角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濡湿，黏在清俊的脸上，整个人显得格外狼狈。
他目光沉沉，像是夜色下的海，深邃平静却又藏着无尽暗流。似乎只差那么一点，暗流中涌动的炽热就要喷涌而出。
乔柚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倏地软了下去，她拉开院门：“你回去吧，我觉得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楚遇没有说话，只在乔柚说完话要关门时，抬手拦了一下。
乔柚的目光在他修长好看的手上停顿了一会，却没有用力再关门。
她长长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真的觉得你还是再想一下好不好。”
“我已经想很久了。”
“我曾和你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做一阵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静静地凝视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现在，我做你的风。”
陪你去任何地方。
楚遇低低的声线在暮春的空气缓缓散开，化作春光中最柔和的风，轻轻拨着乔柚的心房。
乔柚呆呆地看着楚遇，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她极力想压下自己被楚遇那句话拨起的混乱，扶着院门的指尖不由用力，渐渐泛白：“可我不能这么自私......”
她的话音未落，院前呼啸着停下一辆黑色迈凯伦GT。
及时又恰到好处的动静，让两人都停了一下，向轿车的方向看去。
车上下来的人是周耘，他向这边的两人看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走近。
走到近前他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在僵持两人身上扫过，露出几分讶异，但很快那份讶然就散去了。他乔柚笑了一下：“打扰你们没有？”
乔柚的目光不由自主向楚遇的方向飘了一下，又很快挪开。
移开目光时她面上已恢复平静，只摇摇头：“周叔叔找我有事？我们进屋聊？”
周耘点头：“好。”
乔柚侧开身让周耘进来，楚遇长腿一迈，也跟着要进来。
乔柚低着头不看他，只闷声道：“我要和周叔叔谈事情，你回去吧。”
听到这句，已经走到前面的周耘却是停下脚步，转身看过来：“没事，他在也好。”
乔柚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楚遇。
两人的目光在春日午后的空气中相遇。
蜻蜓点水般。
乔柚很快低下头。
她松开扶在门框上的手，转过身跟上周耘的背影。
周耘没有急着进屋，在院子里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院里高大的栾树，最后落在树荫下的石凳上。
乔柚也没催他，只静静地在一旁等他，而楚遇则默不作声地在乔柚身后站定。
过了许久，周耘摘下眼镜，拿出眼镜布慢慢擦拭着镜片，一边擦一边道：“这里打理的挺好。”
阳光下，他的金属镜框显出点点淡灰色反光，他的面容也似乎变得朦胧又模糊起来。
很快，周耘擦完了眼镜，重新带上：“我们进屋说吧。”
乔柚给周耘泡茶时，楚遇也跟着进了厨房。
虽然两人刚吵了架，可是长久来的默契却丝毫没有受影响。乔柚做事时，楚遇总能准确的将她后面需要的东西递给她。
乔柚接过楚遇递来的托盘时，明显愣了一下，但是最终她还是没有开口，端着盘子出了厨房。
周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茶几上的一枚素白花瓶出神。
纤细的花瓶里是清晨乔柚在院中剪下的蔷薇花枝，还未完全绽放的粉色花苞挂在花枝上，安静地散着花香。
直到乔柚将茶盏轻轻放在茶几上，他才猛然从那种失神的状态抽离出来。
他转过头来，接过乔柚递给他的茶，啜了一口，才开口：“今天是来给你送点东西。”
乔柚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周耘轻笑了一下，将茶盏放下，拿过身旁的一个木质的精致盒子。
刚刚进来时乔柚心思满腹，没有注意到周耘一直拿着的东西，这会儿周耘将盒子递过来，她才反应过来。
她道了谢，接过木盒。
木盒黑檀质地，乌墨般地色泽在灯光上并不耀眼，但是木盒上雕刻的几朵木槿花却让乔柚有些失神。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打开盒盖。
极其浅淡的檀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混着空气中的蔷薇花香和身侧熟悉的药香，悄然闯入鼻尖。
一种没来由的酸涩，蜿蜒着侵入心底最脆弱柔软的地方。
像是要在身旁那个人面前掩住那种即将喷涌而出的复杂情绪，她垂下眼眸静静地看向盒内。
盒中铺着薄薄的丝绸软布，其上则是各式的护身符和一些刻着经文的精致珠串……
很多护身符上都锈着寺庙的名字，只草草扫过就能发现这些寺庙几乎遍布了大江南北，按乔柚对周耘的了解，这种事情，他定不会假手他人，所以能收集这么多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
她忽就想起木盒上的盛放的木槿花。
只是这些心思，姑姑都看不到了。
乔柚眼睛有些发胀。
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向周耘。
周耘的目光已经落回了白瓷花瓶，花瓶中的粉色花串在空气中微微颤动，映在他的眸中，空余一缕湿润。
屋内光线不亮，周耘半边轮廓几乎都融进了黑暗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停止了流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温声开口道：
“当初，没有机会给你姑姑，现在给你吧，希望他们能保佑你平安幸福。”
说完这话，他便从沙发上起身向门口走去。
“周叔叔！”
乔柚向前几步，出声叫住周耘。
周耘在门边停下脚步，回望向乔柚。
乔柚紧紧捧着黑檀木盒，深吸一口气，才道：“谢谢。”
周耘料到她的反应，并没有多惊讶，只微微颔首。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撒进屋里，将他的身影彻底拢住，镜片上一闪而过的光，隐住了他眼里的表情。
他在这时笑了一下，轻声道：“如果想道谢的话，就把那个白瓷花瓶送我吧。”
这个白瓷花瓶也是乔瑾留下的，乔柚不愿意落灰，便用上了。
她总觉得当这些旧物有了新价值，重焕生命出现在生活中时，那些重要的故人就未曾离自己远去过。
乔柚点头，跑去茶几那边帮周耘拿花瓶。
周耘见她要将花枝取出，忽然伸手将花瓶从乔柚手中抽走。
花瓶中的粉蔷薇因为动作在空气中微微颤动，透着无尽的活力。
周耘举着花瓶，对光看着那几枚粉蔷薇：“这样就挺好。”
说完他收起花瓶重新走向门边。
走近楚遇身旁时，他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向楚遇。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安静的空气交错了一瞬。
谁都没开口。
最终周耘先移开视线，在临走时抬手拍了拍楚遇的肩膀。
他还可以选择他和她未来，而他和她的故事将永远停留在回忆里。
门被关上了。
屋里的气氛重新归于沉寂，空气中的蔷薇花香也消散的没有了踪影。
乔柚没有说话，她站在茶几旁，垂着眼眸盯着周耘送的木盒出神。
好闻的药香在这一刻又包裹住了她，不知什么时候起楚遇已经走到她近前，从后围住了她。
乔柚没有拒绝。
他的怀抱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心，炙热的呼吸在发梢间落下。
“我不想和周耘一样，最后只剩一个人。”
楚遇的声音很沉很低，近乎低喃的句子明明滑过的是她耳畔，却仿佛暮春细雨般落在她的心间。
乔柚愣了许久，最后缓缓转过身来，回抱住他。
她透亮的杏眼湿润，在阳光下拢着朦朦的雾气，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想极力掩住眼眸里隐约的泪光。
无数的情绪萦绕在她的眼中，她又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用力拥住他。
楚遇轻轻蹭了蹭她的秀发：“我已经找老师训练了，不会拖你后腿。”
他停顿片刻，像是想起什么，道：“这次团队非常专业，带队的教授也经验丰富，而且装备还升级了。”
听到这句，乔柚在他怀里抬起头来。
男人眼眸低垂，沉静深邃的眼眸即使在傍晚昏黄的光线下依然熠熠生辉。
乔柚凝视着那双让自己心动过无数次的眸子，笑起来，她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