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头刚巧看见茶几上摊开的习题册,没什么事做,干脆就捞过来看。
是大一开的微积分上册课程,他指了指作业本上她留的那一小块空白,“这题求极限试试呢。”
极限是前面学的知识,云星光想着用刚学的知识点,一下忘记了之前学过的。她眼神亮了亮,轻巧跃下吊椅,盘着腿趴在茶几面前将这题算了出来。
她坐在圆形茶几前,头上绑了一个丸子头,后脑勺弧度圆润流畅,随着她微微前倾的动作,纤美细长的那皆天鹅颈也招眼的显露出来。
咬着笔头认真沉思,做题时眼睫在试卷上垂下根根分明的细影。
沈听肆撑着手肘静静看着她,看了多时,突然听见她闲聊似的和他说话。
他走了神,没听明白,低低嗯了一声。
她现在相处比之前和他自然大胆了很多,只是有时候想说什么的时候总是犹犹豫豫,扇子似的眼睫毛止不住颤着,轻而易举就能被人看穿。
沈听肆抬了抬下巴:“想说什么就说。”
不晓得是不是他平时一张脸冷惯了,说出口他才觉得自己这话讲的有点凶。
于是他顿了顿,添了一句,“我很好说话的。”
云星可不觉得沈听肆是好脾气好说话的人,她脑袋转了一圈,换了个问话方式。
她说:“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会挂科啊?”
他眉峰一挑,微微俯身朝她趋过来,眉很浓,眸很深,看人的时候很有压迫感。
“怎么,管上我了吗?”
他将兜里的烟盒掏出来扔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不知哪儿引了他开心,他的眼睛稍稍染了笑意,于是那股京腔调里也带了些调笑的意思。
“是不是想当……”
他这句话没说完,落地窗被重重叩了叩。
未说的话戛然而止,气氛也在这一刻完全清明。
云星回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嚼着他戛然而止的那句话。
——
沈听肆出来的时候,心情明显不太好。
周嘉仪看出来了。
她站在窗外,看到他眉眼含笑,漫不经心逗着不开窍的姑娘。
可是他现在站在她面前,清清淡淡,又是那副疏离难以接近的样子。
她心里突然有点不甘,不甘之外忍不住又将目光落在咖啡店里的那道身影。
沈听肆微微侧身,不太耐烦地看着她。
周嘉仪勉强笑了笑:“阿肆,你不要误会,我就是刚刚和朋友来麦咖啡无意看见你在这儿,正好顺便把昨天的外套还给你。”
沈听肆朝她手上看了一眼,没什么话要说,抬腿就准备回去。
“你的衣服我放在干洗店还没拿回来,阿肆,我今天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眼见他要走,周嘉仪立马伸手,她的手擦过他衣角,跌落台阶的一瞬,有些不稳地踉跄了两下。
她身子猛地前倾,又存了几分故意的心思,柔弱无骨地靠在少年的肩背后。
“阿肆,你听到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了吗?”
她三番两次的故意接近已经耗尽了沈听肆所有的耐心,他此刻停下脚步,完全是因为落地窗前有个眉眼清浅的小姑娘托着下巴,湿漉漉地盯着他这边的情况,
眼睛眨也不眨的,好奇的跟猫儿似的。
沈听肆唇角勾了勾,转身和周嘉仪把话都说出清楚。
周嘉仪嗯了声:“我不是来找你复合的,只是我觉得我们毕竟也算朋友,阿肆,你知道学校里最近都说什么吗?有人啊,脚踏两条船呢。”
周嘉仪的目光往咖啡店里面瞥着,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叠照片,有些得意地笑着。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凝滞在唇边,因为沈听肆的动作,那笑蓦然变为难堪。
“关你什么事。”
沈听肆脚踩着踏板,绿色垃圾桶盖一开一合,那照片被他洋洋洒洒扔了进去。
他舌尖抵着腮,视线摄人,目光有点危险地看着她。
“周嘉仪,偷拍别人是犯法的。”
“再说,老子愿意给她踏。”
第25章 chapter.25
周嘉仪的名字, 云星只是零星从姜黎和顾川野的口中听过一两次。
那天远远见了一面,云星就知道她很漂亮,一颦一笑间顾盼生姿, 是沈听肆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透明坚硬的玻璃窗户。
她看的很清楚。
她看见周嘉仪扭了脚,含笑跌落他怀里,神态间完全是娇嗔的意思。
下面的故事她没再看, 咖啡店里来了新的客人,夏成蹊出来给实验室的师兄们打包咖啡, 刚好看见她。
他笑了一声,走到落地窗前,刚好遮住了她的视线。
“怎么总是在喝的地方看见你。”
夏成蹊这段时间帮了她不少忙,云星见他要喝咖啡,准备请他喝一杯。
谁知他摆摆手:“是实验室的一帮家伙要喝, 都有导师报销呢,不用你请。”
和夏成蹊谈到的最多的就是学术相关的话题, 谈话间他突然提到了宁大的化学特色项目,问她有没有意向化学研究实验舱里做助手。
那个地方云星知道, 宁大的化学系尖子生都在里面,宁大的几个s+级的项目都出在里面。
她有点迟疑:“不是说那个实验舱里面最低都得研究生吗?”
夏成蹊轻笑一声:“是这样说,但是也是有一些已经保研的本科生在里面打下手,做做最基础的实验。”
云星哦了一声, 夏成蹊想到她今年也才大一, 便道,“反正说给你听一下,你现在才大一, 也不急。到时候大三了, 我可以带你。”
云星算着等她大三, 夏成蹊这两年硕士差不多也要念完了。
她歪了歪脑袋,笑容有些狡黠,“到时候夏师兄是不是就成了我们平江巷子的第一位博士啊?你家的门槛得小心一点了。”
因为她的话,夏成蹊蓦然想到自己宁大录取通知出来的那个暑假。
那会考上大学的人少,平江巷里考上宁大的,更是少之又少。
几个好事的街坊邻居拉了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说是来和他认识认识,他当时正值年少,被这幅场景吓的不敢回家,硬生生以辅导功课为由,在云星家里呆了一整个暑假。
吃饭的时间快要到了,咖啡店里渐渐也忙了起来。
云星从蒲团前起身,熟练地对着柜台上的饮品单子,刚好夏成蹊买的六杯咖啡也做好了,她拿牛皮纸袋装好了递给他,给他塞了个草莓大福。
走的时候,夏成蹊欲言又止。
“要是有缺钱的地方,跟我说。”
云星楞了楞,抬头,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大约是斟酌再三的,估计是怕伤了她自尊。
“不是,就是帮朋友管一下店,也不太忙的。”
“对了,上次你和我说了你的论文方向,刚好我之前高中竞赛做过相关基础实验,这有一些不太成熟的实验数据,你看看能不能用。”
夏成蹊嗯了一声,接过她的文件夹,出门的时候撞见在门外抽烟的沈听肆。
他看了一眼,随即将目光收回,继续朝自己的实验室稳步走。
——
夏成蹊推门的时候,沈听肆一根烟也抽的差不多。
他指尖捏着银色打火机转着玩,黑曜石似的眼瞳微微敛下,望窗户里看了一眼,重重咬着烟头。
顾川野站在门外,烟雾吐着,大咧咧地望窗户里头看。
“呦,我们星星妹妹和初恋约会呢啊。”
他故意这么说话,果然沈听肆那重量感十足的金属打火机不轻不重砸在他身上。
顾川野又续了根烟,瞧他这副故意装的漫不经心的样子,忽然用手肘撞了撞他。
“喜欢你就冲啊,这不你在网上劝人网友说的话吗。”
沈听肆冷笑一声,觉得现在这幅局面,完全都是他当初犯二在网上随便发言导致的。
他咬着烟,云雾在眼前扬着,蓦然低沉下来的声音带着颗粒感。
他利落扔下烟头:“人还不愿意踏我这条船呢。”
顾川野觉得他去上了半天学,这世界简直变稀奇了。
他说:“你什么时候瞻前顾后了,谈个恋爱开心不就行了。”
反正都是玩玩而已,顾川野扭头看他,“你恋爱经历不是挺丰富?”
“不一样。”
沈听肆没看她,推开门看见了圆桌上的东西。
昨晚他买的围巾,被四四方方整齐叠在桌面上。
他挑了挑眉,觉得人家好像真的只有和他做朋友的心思。
——
晚上没什么事,顾川野早早关了店,开着宾利要和沈听肆出去玩。
关门的时候,他顺嘴问了句云星。
云星摇摇头,说晚上有课,推拒了。
哪能呢,随口一问的事情,她也不会真这么没眼力见巴巴的跟过去。
晚上去学生会交宣传稿的时候,程静怡不在,学生会的一个干事就让她交给自己的部长。
云星说:“他今天也不在。”
那干事笑了一声,“哦,沈听肆和程静怡啊。”
话里有点暧|昧的意思,让她把材料放在办公桌上就扭头和旁边的人低声议论些什么。
云星没听,走出去的时候心里大约也能明白他们说什么。
那天晚上玩游戏,程静怡那个问题话里话外的意思大家都懂,她喜欢沈听肆这事本来就是人尽皆知的一件事。
偏偏沈听肆当时没折手指。
那意思就是,在场的人有他喜欢的。
在场的有几个女生呢。
云星自嘲笑了笑,给姜黎发了条信息,她没回,应该也是在今晚的聚会里。
她回宿舍收拾了一下书包,迎着薄薄一层日落的光,走到了图书馆。
在许多个想不通的日暮,她养成了一个专注做题的好习惯。在图书馆挑一个人最少的位置,藏在光找不到的阴暗处,低着头,谁也寻不见她。
图书馆的窗户没有关紧,一点北风透进来,裸露在外的一截脖颈立刻感觉凉丝丝的。
云星伸手想关上,冷不丁又瞥见埋头苦学的许多人。
她想,这窗户应该是故意不关的吧,为的就是多存些理智和冷静。
她叹了一口气,坐下来将这些日学的课程摊开,在题海中找回自己思考的沉静。
题做的多了,思绪也就完全浸没里面。钢笔笔尖在纸片上摩挲出声,一连串复杂晦涩的化学等式落在她的草稿纸上。
她的脸藏在柔软垂落的乌发里,最后一个数字落下的时候,方才如释重负般长呼一口气,将明亮的眼瞳从试卷里抬起。
对面的座位不知何时来了人,桌上的一层隔板让云星看不见他的样子。
她淡淡瞥了一眼,从微末的缝隙中,看见一截养尊处优的手,衬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微突的一截腕骨,上面带了一只闪耀着光泽的名贵手表。
这样的派头,怎么看也不该出现在图书馆。
没多想,也没讲注意力放在上头。云星望窗外放空了会,就立刻将注意力又集中在手底下的卷子。
她的落笔声又哗哗响起来,混着呜呜的风声一道隐匿在寂静少人的图书馆里。
头顶的一盏灯昏黄的亮着,姜黎曾经笑话她,说她写作业的时候专心致志,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让她分神。
那时班上热爱给男女同学“牵线搭桥”,到了云星这儿的时候,大家都戏称她的“真爱”是学习。
姜黎啧了一声,凑在云星耳边偷偷说,“看来只有我知道,你的真爱是‘他’”
他是谁,谁也不知道。
她藏得深,在心里揣了两三年,就连姜黎都没找到一丝蛛丝马迹。
思绪难得被轻扰,云星第二次停笔的时候,面前忽然递来了一张小纸条。
那摁着纸条的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圆润干净,用力处微微透着粉白,云星盯着露出一半的尾戒,怎么瞧都觉得熟悉。
她低头看那张纸条,不知道从哪扯下来的纸板,边缘有着不规则的撕痕,写在上面的字迹倒是好看。
“给水加氨的目的是什么?”
云星立刻想起来这是自己刚做过的真题卷里面的一道题,她心里疑惑,还是老实写下了答案。
她的字迹比不得上面龙飞凤舞,笔画刚劲有力,一笔一划用秀丽小楷写在旁边,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没过一会儿,那边又传了过来。
似乎为了省位置似的,那狂放不羁的字体小了些,也有点言简意赅的意思,只写了一个“嗯”。
云星捏着这纸壳,忽地翻着过来。
金黄色的封皮,“吸烟有害健康”六个大字明晃晃的出现在眼前。
她突然笑了,又觉得这笑声实在太明显,硬生生捂住嘴,有点惊喜地凑着那缝隙去看。
刚巧,他也在低头。
四目相对,隔着一指宽的缝隙,他们的眼神仿若一下要望进对方的心里头。
图书馆是不能再呆了,他那一张烟盒纸也写不下什么话。
沈听肆轻车熟路绕到顾川野的咖啡店,开了门,见她愣神傻乎乎的样子,伸手晃了晃钥匙。
“都说了我也是老板,你不信。”
他话里自然而然带着京腔调,身上染了微醺的酒意,说出来的话像哄人。
云星很少听见他用这样的腔调说话,他偶尔和顾川野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撞见过几回。兴许是顾及她是南方人,他回回说着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可是她还是觉得他一口地道京腔很好听。
也很亲密。
沈听肆进门将她的书包放在了沙发上,他大开着腿坐在一张高凳下,再看她,就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那双桃花眼散漫地看着她,有点很难让人拒绝的感觉。
“在这学习成么?”
云星点头说了声好,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拿起习题册。
她的头发松松垮垮垂在胸|前,靠沙发的落地台灯发出微黄一点暖光,打在她脸上,愈发衬得她模样水灵,神态绵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