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陆归
时间:2022-07-27 06:33:19

  “许曼啊,是叫许曼对吗?一直都是她吧。”

  最靠近陈立潇的那个小圈子,每个人都知道,只有她蒙在鼓里,不知是陈立潇特意吩咐,还是命运作梗。她打电话给陈立潇,他那边闹哄哄的,语气有些狼狈:“我在家,爸妈请亲戚吃饭。”

  “什么亲戚啊?”

  “你不认识。”

  撒谎。她甚至能听到许曼标志性的笑声,能想象许曼笑起来的模样:弯着眼睛,兴致勃勃地挑起眉毛,好像在鼓励你继续往下说。陈立潇还在胡说八道着搪塞她,奇怪这人连说谎都行云流水,陈嘉策认真倾听着,一边不受控制地在心里发笑。一股熟悉的塑料味钻进鼻子里,她在瞬间清醒,橡胶制的瑜伽垫离暖气片太近,已有部分融化,粘在了地上。

  她一直在等待他说点什么,甚至内心深处,她很希望他再说点什么话来安抚她,哪怕是暂时的欺骗也行。在茶水间偶遇章赋,她假装不经意地提起陈立潇的婚事,对方笑笑:“许曼不是说不急嘛,不过看她最近已经开始挑婚纱了。”

  陈立潇迅速投入下一个项目,两人都忙到脚不沾地,私下沟通几乎为零。陈嘉策频繁地在会议上灵魂出窍,看着陈立潇的脸,心想:他觉得这件事能瞒一辈子?瞒到东窗事发,陈嘉策本人像世俗社会中的任何一个育龄女性一样也向他提出结婚的要求?或者他只是单纯地在逃避问题,就像大学时代同班的男生,越是大考临头,越是在网吧没日没夜地打游戏。

  各种各样的猜想,无法得到验证。

  陈嘉策忽然明白过来——他和许曼,事实上从未结束。

  晚上十点钟,林美奉端着热饭热菜推开女儿的门。

  陈嘉策睡得很沉,怎么都叫不醒,她叫了两声就有点不耐烦,伸手想把被子掀开,手背碰到陈嘉策的脸颊,一下就知道坏事了。

  大年三十,一家人愣是整整齐齐进了医院,本来还想着最多打个点滴就回家吃饭,还赶得上春晚跨年倒计时,没想到医生大手一挥,人就被推进了重症室里,说是急性脑膜炎。

  陈嘉策对自己的病因一无所知,只是昏昏沉沉地睡着,睁眼的力气也没有,到正月初三才好了一些。半夜醒来,妈妈就睡在旁边的行军床上,眉头紧皱着,行军床比病床矮半截,陈嘉策正好能看到她头顶凌乱灰白的发旋。林美奉女士从做姑娘的年纪到后来当妈,一向都是很爱美的,白头发稍微长出一点就忙不迭地染黑,总要人夸她年轻、十年如一日的漂亮,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再那样骄矜。

  陈嘉策轻轻叫了声妈,妈妈抬起头:“要喝水?”

  她摇摇头。

  “难受吗?要叫护士吗?”

  依然是摇头。陈嘉策哑着嗓子说:“你上来睡吧。”

  母女两人相拥而眠,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陈嘉策换了三个姿势,依然觉得怪异。林美奉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旧衣柜的气味,陈嘉策用力闻了闻,才想起来是家里樟脑丸的味道。这和印象里也不同——她以前是很时髦的,爱搽香水,樟脑丸这种老旧腐朽的气味当然是避之不及。

  原来人身体的味道真的会随着年龄变化。

  我也会变化吗?

  我会拥有和妈妈一样漂亮的长发吗?

  我会爱上谁?

  我的感情会被好好呵护、会得到同等的反馈吗?

  命运会给我更多更多的礼物和恩赐吗?

  这些少女时代无暇憧憬、也无从开口的问题,在青春期结束五六年后,在这个一塌糊涂的时间点,突然像泡泡一样从海底一嘟噜冒了出来。

  林美奉摸摸女儿的脸:“怎么啦?”

  “对不起。”

  “对不起谁啊?”

  陈嘉策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难过。“……很多事情,我都搞砸了。”

  “搞砸了就重新来嘛。你心气高,小地方呆不住,不过外面要是做得不高兴,那就回来嘛。”

  “不是工作,我不会搞砸工作的。”

  “那是谈对象啊?”陈嘉策的额头上都是乱糟糟的碎发,顽强地竖立着,林美奉一遍又一遍,轻轻地捋着,“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个大活人在那里,自己有脚会走,下刀山火海能搞得定,是你的本事;要是搞不定,也就算了。”

  妈妈的手有点凉,声音倒是很柔和的:“大不了就不干了嘛。”

 

 

8章 往事

  从年三十开始,毛毛雨断断续续下到正月初七,终于在初八早上放了晴。小县城靠着山,平日里气温就比城里低上两度,连着下了这么多天雨,路上的行人都冻得勾头缩脑的。

  容靖站在卷帘门前整理羽绒服的衣领,把拉链拉到顶,对着隔壁脏兮兮的玻璃窗看了一眼,觉得这么穿有些太臃肿,不够帅气,又一把拉下来,不料冷风立刻灌进脖子里,冻得他狠狠打了个激灵。

  “站在别人家门口开屏呢?”

  陈嘉策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她套在一件尺码过大的棉服里,本来个头就不高,现在都快被衣服吞没了。也不知道站在那儿看了多久的戏,她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嘲笑。容靖摸摸自己的头皮,说:“这不是得整理一下仪容仪表吗。”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