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上学啊?”
“比上学还认真啊,上学不检查这个。你大学毕业才几年,这就忘啦?”
陈嘉策本想再跟他斗上两个回合,开口就吃了一嘴的西北风,半个字都没说上来,倒是扶着门框剧烈咳嗽了起来。容靖原本还挺得意,看她扶着门咳成了林黛玉,吓得立马上前扶住她,吃了她一记阴阳怪气的白眼:“毕业八十年了,明天就过一百岁大寿了。”
“我开玩笑的。”
陈嘉策这场病生得轰轰烈烈,不光是父母,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只觉得后怕:前两年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做事从不惜力,原来都是在透支健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还债。当下立刻又申请了几天病假,邮件和消息一律屏蔽,陌生人来电自动过滤,手机丢到了床头柜里,眼不见心不烦。
兴许是年前那句对她和陈立潇关系的定义太过直白、惊世骇俗,父母再也没在她面前提到“你那个朋友”。出院后第二天,妈妈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说:“前两天有个小伙子来找你,说找你还东西。”她照着自己脑袋上方十几公分的位置比划了一下,“这么高,脸长得好白,头发剃得好短,像劳改犯一样,真是吓死了。”
陈嘉策很费了一番功夫才在脑袋里把这段描述和真人对上号,随后眼一闭,心想:又来了。
和容靖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一环接一环,她总是单方面欠人情的那个。他请她去看演出,她看到一半就跑了;后来请人吃了饭、借了伞,算是两清,可这小孩又没头没脑地叫她出去玩。她确实一开始就没打算去,起初想着假借除夕夜太忙的名义搪塞,没想到最后进了医院,把这事远远抛到了脑后。
陈嘉策没有确认过,但心里极其笃定:那天晚上,容靖绝对是去约好的地方找她了。
这下又成了她对不住他。
她睡了一觉,想了又想,给他打了个电话:“你来我家还什么?”
还一把伞。蓝白格子、塑料布的折叠伞,她花二十块钱在公司楼下便利店随手买的。
请他吃饭的那天也是在下雨,陈嘉策送佛送到西,还债还到清,把伞也给了他,没想过这倒成了他们之间推拉的桥梁。他站在她家门口,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疯狂尖叫“我今天可是精心打扮了才过来的”,属实是只花枝招展的年轻雄孔雀。
“你都不请我进去坐坐啊?”他眨巴着眼睛,“我大年三十等你到半夜呢。”
容靖不是死心眼,他是浑身长眼,心眼有点过多了。
陈嘉策把手抄在口袋里坐进被窝,让容靖坐在自己的书桌边。林美奉女士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从楼下登登登地上来,给陈嘉策使眼色,陈嘉策脱口而出:“我们高中的校友。”
两只眼睛里的探照灯一下熄灭了。容靖目送她妈出门,等房门关上了,乐得闭不拢嘴:“也没说错,确实是校友。”
“不然说什么?”
“说我是你的追求者啊,不行吗?”
“神经病。”
他也不生气,放着切好的果盘不吃,拿起小刀开始削另一个苹果,边削边说:“哎,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你给我发工资?瞎操这个心。”
“你老板不找你?”
“公司离了我也照样转。”
“哦,看他硬拽着你那架势,好像非你不可,你们公司缺了你第二天就会立刻倒闭。”
陈嘉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嘴长在脸上是叫你说话用的,不是乱放屁。”
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容靖微微提起眉毛:“你跟我说脏话?意思是我们现在关系足够近了?”
“……你到底是怎么考上大学的。请人代考了?”陈嘉策嘴里含着苹果,含糊不清地埋汰他。
他好像没听到,自顾自说下去:“他是不是也挺喜欢你的?”
“什么叫也?”
“你也挺喜欢你老板吧?喜欢他什么?”
窗外有洒水车开过,背景音乐是《茉莉花》,和这座小县城里的很多其他东西一样,都是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陈嘉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看着他的眼睛,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十六岁的夏天每一天都热得要命。
高中第一学年的期末考即将开始,模拟卷在书桌上堆成山,上午发的还没写完,下午就又来了新的,永远都做不完。学校广播每天中午十二点开始放英语听力,饱食带来的困意侵袭之下,容靖从第二大题开始就徐徐陷入昏迷,在乱涂一气提交答题纸之后干脆利落地趴下睡觉。
再睁眼已经是十二点半。周围的同学一个接一个开始午睡,他偏又清醒了,精神抖擞,运笔如飞。
“吵死了。”同桌烦躁地挠挠头。
容靖以为是自己写字声音太响,愣了愣,才意识到他问候的对象是窗外窸窸窣窣的笑声。探出头去看,是班主任站在拐角处和人讲话。一贯严厉不假辞色的中年女老师,此时脸上挂满慈爱的微笑,仿佛艺术家欣赏自己人生中的得意之作。
有人笑着说:“那我先走啦。”
这人把头发剪得很短,又穿着一身宽大的运动衫和运动裤,单看背影简直男女莫辨;手腕上戴着一块电子手表,黑色的,也像是高中男生喜欢的款式,以至于容靖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能确认她的性别。似乎是因为害羞或不好意思,说话间,她会掩饰性地抬起手拢一拢鬓发——头发被剪得太短,这个动作实属是对着空气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