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金鱼——严雪芥
时间:2022-07-28 07:3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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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盂树甩过来的地址在东邺町,那里汇聚一溜的KTV,小酒馆还有舞厅。是夜晚的南苔除开夜市和排档外最热闹的地方。
  黎青梦不知道他约自己去那里做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按照约定到了东邺町的牌楼下。
  虽然她来南苔已经有个把月,但东邺町是第一次正儿八经来。
  平时她的轨迹就只在医院、筒子楼和美甲店之间徘徊,后来又多了一个沉船。
  东邺町这种娱乐的烟花地,早就被隔离在她的生活之外。
  到达牌楼下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
  下完班后她去了趟医院,紧巴巴的时间内她又特意回了趟筒子楼,把忙了一天的衣服换下来,在衣柜里挑试了半天,还补了妆。
  不仅如此,出门前还磨蹭了小会儿——她审视着镜子里故意穿出身材的打扮,一字肩的螺纹针织衫,包腿的高腰牛仔裤,细高跟,大圈的耳环。别别扭扭地想要重新换一身,手掀起一半衣服又停下。
  她告诉自己,并不是因为要去见康盂树才这么打扮,而是……而是因为去的地方是东邺町。
  上次去啤酒节就穿得很逊,这一次得穿得像样点。
  对,只是因为这样。
  她垮上包,这才心安理得地出了门。
  康盂树倚靠在牌楼下,看着黎青梦踩着高跟走来,站定到他跟前,眼神一闪道:“……我还以为你不来。”
  黎青梦拨了下头发:“能抵一点利息,我为什么不来?”
  康盂树耸肩道:“那走吧。”
  “去哪里?”
  “陪我跳一支舞。”
  “……你把人当三陪吗?”黎青梦停下脚步,“我以为你有什么东西要让我买单。”
  “现阶段我也不缺什么。”他插着兜老神在在,“再说了,为快乐买单不是买单吗?”
  “那我把钱给你,你自己去。”
  “……一个人跳舞的快乐就不叫快乐了,至少得有个观众在。”
  黎青梦皱眉:“那是你的事,我不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康盂树也跟着皱眉:“你去都没去过,怎么就把人舞厅说得乌烟瘴气?你这个叫偏见。”
  黎青梦一哽,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反驳这句话。
  “就在转角了,你看一眼再下定论。”
  他又是这个话术,似乎笃定她不会讨厌。
  黎青梦走过拐角看了看,想找出证据佐证自己的观点。
  康盂树口中的这家舞厅在这条街上相较起来的确算冷清,门口没有攒动的青年男女,招牌上宝梦舞厅四个字上挂着的霓虹灯坏了一大半,只有“梦”字还亮着。
  康盂树在背后道:“这其实是家面向中老年的歌舞厅,分早场午场和晚场,所以一般早午场最热闹,晚场就没什么人了。”
  黎青梦疑惑:“你的审美是中老年取向吗?”
  他哈哈一笑:“我是陪我家老爷子经常来,他喜欢来这里交‘女朋友’,结果第二天连人家名字都不记得了。”
  “哦……”黎青梦恍然,“康嘉年和我提到过,是你爷爷吧。”
  “……他还真是什么都和你说。”
  康盂数点点头,在背后轻推了她一把。
  “进去看看。”
  她被动地跨进这家宝梦舞厅,前厅是一片黑漆的走廊,两边酒红色的木质墙板上挂着九十年代的探戈舞海报。
  长廊的尽头是垂下来的红色丝绒幕布,合得很严实。
  康盂树缓步走在她身后,懒洋洋地出声说:“幕布后面就是舞池。”
  “……好奇怪的构造。”
  也不是说奇怪,而是老派。
  康盂树解答了她的疑惑:“因为这里以前是一个小剧场,但没什么人来,所以把这里改成了舞厅。”
  黎青梦走到了幕布前,隐隐听到了从中传来的上世纪流行金曲。
  已经走到这里了……她干脆地伸手掀开帘子,看见了昏暗的舞池。
  舞池并不大,也不吵闹。天花板安着几个变换颜色的射灯,只是这射灯的颜色不敢恭维,又红又绿,照亮底下旋转的稀疏男女。
  定睛一看,这些人果然上了年纪。穿着polo衫的中年男和牡丹花的中年女深情款款地抱在一起,还有一些跳累的坐在舞池外围,跟着老歌摇头晃脑。
  最年轻的……居然就是站在门口的他们。
  黎青梦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就被康盂树一把拉进来。
  “要看就进来看。”
  他似笑非笑地扯着她在休息的长凳上坐下,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他摸出一支烟问:“我可以抽吗?”
  黎青梦没发表意见,他便任性地点上了。
  歌曲到了下一首,黎青梦说:“你不上去跳吗?”
  康盂树摇头:“还没到点。”
  “什么点?”
  他慢悠悠抖了下烟灰,故意卖关子不说。
  黎青梦侧过头去看他,像是逼他现在就回答,他侧过脸和对她对视,笑了下:“急什么,现在告诉你你不就走了?”
  香烟的稀薄雾气散开,红色射灯不偏不倚照亮他的半边轮廓,像半边脸着了火,燃起的光熏到了黎青梦的眼中。
  她惊慌失措地转开视线,眨了下眼睛,仿佛还能看见那惊心动魄的火光。
  康盂树伸手过来,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喝酒吗?”
  “……随便。”
  她的思绪还陷在上一秒。
  康盂树起身去冰柜里拿了一打啤酒回来,黎青梦惊讶道:“喝不完吧?”
  他大言不惭:“反正是你买单。”
  “……”
  黎青梦主动伸手去拿酒,为了不浪费这笔酒钱。
  一瓶酒见底的时候,她擦了擦嘴,看了眼时间。
  “我该走了。”
  “我还没跳呢。”
  “谁让你不跳?”
  “还没到点。”
  “……所以到底是什么点?”
  “舞厅九点就关门了,还有半小时。马上你就知道了。”
  他还是不坦白,但不得不说,这招成功勾起她的好奇心。
  反正也不差半小时了,她又重新坐下来,开了新的一瓶啤酒。康盂树也忍不住开始点了一根新的烟。
  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讲话,互相沉默地喝着酒,看舞池里的人一拨进去一拨出来,一对对的花蝴蝶满场乱飞,到最后都跳累了,舞池渐空,只有红绿色的光点随着天花板的射灯球在地板上自转。
  黎青梦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跳舞跳太烂,不好意思在有人的时候展示,所以装模作样到最后再上去。
  距康盂数所说的时间还剩十分钟时,他终于起身离座。
  她以为他终于要上场开跳,却发现他只是去厕所,估计是喝太多,走过去的脚步还有点晃。
  毕竟桌上除了两瓶是她喝的,其余全都被康盂树干光。
  可他去厕所并不是尿急,进去后就叼着还没抽完的烟对模糊的镜子整理衣领,把有点翘的地方压下去。
  听到外面的舞池里,最后一首歌的节奏到了尾声。
  康盂树心头默念,来了。
  *
  黎青梦眼见歌都放完了,人却还没回来,心里不禁犯嘀咕,不会是醉倒在厕所了吧?
  下一秒,音乐彻底停止,整个舞池的射灯全灭了。
  ……打烊了?
  这也太随意了,连顾客都还没确认走没走就这么粗暴地关灯。
  她愕然地愣住,摸出手机给康盂树拨语音。
  震动声在她旁边响起,他根本没拿手机。
  迫于无奈,她起身摸索着朝厕所的位置走去,打算在门口喊下试试。
  然而,走到一半,空旷的舞池突然又开始响起音乐。
  鼓点的前奏一下又一下敲击耳膜,黎青梦往四周看了一下,依旧没有开灯,但音乐照旧往下放。
  “这是宝梦舞厅的传统习惯。”康盂树的声音冷不丁在她身后响起,“每一场营业结束后,都会放一首黑灯舞曲,摸着黑跳完一支舞,尽兴回家。”
  只是如今很少有人会待到晚场的最后,但这个习惯依旧延续着,就像这座守旧的舞厅一样。
  黎青梦吓得直拍胸口,迅速回身,康盂树的身形在黑暗里影影绰绰。
  “……所以你说的就是在等这个?”
  “对。”他拉住她的胳膊,“有兴趣一起来跳吗?反正你都起来了。”
  黎青梦立刻摇头:“我才不要。”
  “已经没人了,再说也看不见,你不用怕丢脸。”
  “明明是你怕丢脸吧!不然干嘛等到现在才跳。”
  “那你就更不用怕啊,听你说这么对自己跳舞还挺自信?”
  “反正我不跳。”
  康盂树轻笑:“你怎么比我家老爷子还不中用。”
  “……”
  黎青梦无话可说。
  康盂树不再劝,径直放开手自己去了舞池。
  她在黑暗里听到他的脚步声挪开,一步,两步,第三步,他蓦地转向,重新抓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拉进舞池。
  “喂——!”
  她惊怒地大喊,被音乐盖过,康盂树笑得很得逞,吊儿郎当道:“剩我一个人跳很傻逼啊。”
  黎青梦无力地推开他:“知道了,我会过来,你别拉着我。”
  她慌慌张张地撇开他的手,退开一步。
  康盂树轻声说ok,松开手,身体随着音乐舒展轻晃。
  宝梦舞厅的歌都不激烈,抒情金曲和慢摇迪斯科为主,放的最后一首慢摇黎青梦没听过,是一个女人口齿不清地哼着:
  “有一个影子,在我胸口穿过,来来去去。
  想一把攥紧,在我手心,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局促地盯着黑漆漆的地板,双手抱着胸,根本不知道从哪儿跳起。
  “你怎么就杵在那里?”
  康盂树从旁接近,抓住她的手在空中小幅度地挥了挥。
  “你跳你的,管我干什么。”
  黎青梦丢脸地想抽回手,康盂树却不给她机会。
  他啧声:“你这样不行,我带你跳。”
  说着手扶上她的肩膀,让她跟着自己的节奏晃。
  ——黎青梦感觉他喝多了。
  因为这个动作实在很逾矩。两个人贴太近了,和刚才在舞池里作伴依偎的那些舞伴没差。
  但康盂树却好像没觉得不对劲,反而重心更往她身上靠。
  弥漫的酒气和烟草的味道钻进鼻腔,她的手心沁出汗湿,语言系统忽然失灵,勉强挤出两个字:“很重。”
  康盂树低声说:“我走不太稳,你怎么那么晃。”
  果然喝多了。
  她结巴地和这个醉鬼理论:“是你自己在晃,不是我。”
  春夏交接的天气,没有冷气风扇也没有窗户的舞池逼出了黎青梦一身汗。她抵着他的胸膛,还在负隅顽抗。
  舞池里的这首歌,后半段单调地重复着那两句歌词,很适合跳舞。也让人模糊了时间的界限,就好像他们被困在这段时间黑洞里循环,灭灯的宝梦舞厅延伸成无尽宇宙,两颗因为某种引力靠在一起的渺小星体不停旋转,旋转,高跟鞋和靴子的声音踢踢踏踏,和心脏的律动不谋而合。
  在无数的来来去去中,康盂树被催眠一般,仿若无意地欠下身,脑袋耷拉下去,下巴摇晃着,摇晃着,如一阵风,啪一下,枕上她的颈间。
  落下去的刹那,脖颈连着头皮一麻,她推着他衣角的手指僵硬到毫无力道。
  其实已经不是在推他,而是靠抓着,不让自己从危险边缘掉下去。
  他高挺的鼻骨似有若无地在她出汗的皮肤里游离,轻吸着她的气息。
  尔后梦游一般地问,什么味道,很香。
 
 
第21章 
  窄小的淋浴间,水汽把玻璃氤湿。
  花洒源源不断地放着水,黎青梦呆站在水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自己的身体。
  机械地洗完头,抹完护发素,接着要去按压沐浴露时,她的动作一怔,思绪飞回刚才的宝梦舞厅,康盂树漫不经心地问自己,什么味道,很香。
  她慢了一拍回答,没什么,就是沐浴露的味道。
  他又无意义重复了一遍,是吗,很香。
  她便接着说,但你身上很臭。烟味好重。
  然后歌曲完毕,舞池内大灯四起,亮如白昼,逐渐和浴霸的灯光重叠。
  黎青梦眨了下眼睛,回过神,鬼使神差地双手捧着那一小片沐浴露凑到鼻尖,闻了一下。
  原来是山茶花的淡香。她之前自己都没注意过。
  她将莹润的粉色乳液搓开在掌心,贴上脖子,慢慢往下滑到肩头,动作不知不觉又停住。
  她闭上眼睛,歪过头,像一只猫,下巴挨着锁骨倾蹭。
  侧脸贴上肩头,她更低地压下脑袋,微微转过脸,陷进颈窝,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山茶弥漫开来的淡香,鼻端还萦绕着……那个人停留在这个位置后残留下来的味道——那股烟草味。
  怎么也无法被水冲刷,深深地烙印在皮肤里。
  她的睫毛颤抖,冥冥中感觉自己面前真的站着一个人。
  他的手指带着常年摸方向盘的薄茧,贴到她的锁骨上。接着伸出一根手指,将她因为水汽贴在颊边的发丝拨开。
  她呼吸变得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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