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从美院毕业,拿到国外拔尖艺术学府的offer。整日像只花蝴蝶那样流连在各种局中,朋友们美名其曰为她道别设宴,现在想想,其实她只是一个为众人寻欢作乐买单的冤大头。
然而,当时黎朔已经出事,但他还硬扛着不让她知道。
因此她得知后就格外愧疚,不敢想象黎朔独自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而自己还没心没肺地往外撒钱。
所以她也“一报还一报”,自作主张背着他没有登上那辆飞往佛罗伦萨的飞机。
她决心要陪爸爸度过难关,不屑独自逃生。
纵然,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会梦见自己登上了那辆飞机。
它载着她去到了梦想之地,她会在佛罗伦萨下午两点古老的街头游走,随意支个画板写生,广场有鸽子,路人经过时会随手撒一些面包屑,满地的白鸽便扑簌簌乱飞,飞上教堂的穹顶,天空湛蓝。
醒来后胸口总是盈满着一股空荡荡的失落,她翻着手机上那些曾经因为做留学功课存下来的照片,会下意识地念着Firenze,佛罗伦萨的意大利语,读音很接近翡冷翠。
比起佛罗伦萨,她更喜欢用翡冷翠称呼它,显得更贴近这座鲜花之城。
而且翡冷翠听起来,有一种水晶般的脆弱华美。总让她联想到一场流光四溢的幻梦。
对如今的她而言,也确实是幻梦。
她短暂的走神,完全没注意康嘉年又说了什么。直到他伸出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黎青梦恍然地开口:“嗯,怎么了?”
“姐姐你还没说你发生了什么好事呢!”
“哦……”她笑了笑,“我爸快出院了。“
康嘉年一脸意外。
黎青梦才反应过来,康盂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
他一脸懊恼道:“啊,是什么病呀?”
“肝癌。”
随即,康嘉年一脸震惊。
黎青梦平静道:“不用这个表情,已经做完手术,快康复了。”
他大松口气:“……那就好!是在人民医院住院吗?我改天去探病!”
“可以啊,但那你得抓紧了。”
看黎青梦还有心情开玩笑,康嘉年也表情一松。
“对啦,我打算叫一帮同学来家里看露天电影,算是庆祝啦,姐姐你也来吧,我们一起庆祝叔叔康复。”
“露天电影?”
这还真在她的体验盲区里。从前家里设有那种小的家庭影院,她连外面的电影院都很少去。
“我哥去年从外面搞了一台二手的投影仪,可以在天台的墙上放。效果可好了!”康嘉年大力推销,“到时候我们再在阳台上烧烤,一边吃一边看。”
提到康盂树,黎青梦内心一跳。
她下意识摇头:“……不用,我……可能到时候没空。”
“我还没说什么时间呢?”
黎青梦抿唇:“是吗,那我听岔了。”
“姐姐什么时候有空?我按照你的时间来安排!”
见推脱不下,她也不想拂他好意,况且是大家一起看电影,不是两人单独相处……应该没关系吧。
她迟疑地开口:“后天可以。”
“好,那就这么定了!”
康嘉年兴高采烈地拍板。
回去后,康嘉年迫不及待地去拍康盂树的房门,让他把那台投影仪翻出来。
上一次拿出来还是去年夏天,这都搁一年了,哪还记得放哪儿。
“你又要组织那破观影会啊……”康盂树头疼道,“自己找吧。”
他甩手坐回沙发,事不关己地继续低头看手机。
康嘉年无语地探头一看,他正在网上跟人激情斗地主。
“哥,你别玩了,帮我来找一下啊。”
康盂树恍若未闻,看见对面往他头像上砸水桶,妈的顿时火起,迅雷不及掩耳地开始向对面反扔水桶,扔鸡蛋,扔番茄,扔砖头,挤得满屏都是。
好好的一个休闲卡牌游戏,愣是被他玩成了射击。
“……”康嘉年见他不理,决定使出杀手锏,“哦对了,这次我还邀请了青梦姐。”
康盂树手一抖,把刚要扔出去的砖头点成了玫瑰花。
“……靠!”
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扔。
康嘉年嘻嘻道:“这次放个什么电影好呢你说。”
康盂树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他,无所谓道:“放什么都行。”
“恐怖片也行?”
“随便。”
康嘉年无语凝噎,走过去踹了下他的腿:“哥,你真对人家没意思吗?”
“……这事你要问几遍?”
“行,你就死鸭子嘴硬吧。枉我还给你制造那么多机会!要不是看你是我哥,我才不把青梦姐配给你。”
康盂树扭过头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配?”
“你要是不在意,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不高兴被损,行不行?”
康盂树径自把未打完的这盘摁灭,揣进兜里,甩上门扬长而去。
他骑车开到桥头排档,翻遍手机想叫个人出来喝酒,手划到章子的名字一顿,又往上划走,翻了半天,想想此时有空的大概就是也没有出车的方茂。
一通电话过去,方茂刚看完一场电影,说到喝酒,立刻直奔排档。
方茂到时康盂树已经把菜都点好了,翘着腿坐在桌边,神色空乏。
“稀奇啊,烟也没抽,见你发呆。”
他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康盂树回神道:“我最近戒烟。”
方茂神奇的脑回路开始串联。
“你是要保护牙齿了?又换牙刷杯又戒烟的。”
康盂树无语:“我牙齿还需要保护?”
他呲牙,白晃晃的八颗牙齿闪着方茂的眼睛。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戒烟了?”
“珍爱生命。”
“那我先祭天我寿命的一分钟。”
方茂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慢悠悠地点上,故意刺激他。
康盂树看得牙痒痒,扯开话题说:“你刚看的什么电影?”
“没什么,外国片,你不感兴趣的。”
“谁说我不感兴趣了?”
“我以前每次叫你看电影你都说没兴趣啊。”
“……这不突然有兴趣了么。”他忸忸怩怩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啊,那些喜欢艺术的,都会看什么片子啊。是不是文艺片?”
“我又不学艺术,我咋知道。”
“你看电影没认识些电影发烧友什么的?”
方茂吐了一口眼圈,整个人笑得晃动。
“还电影发烧友,你这用词太老土了吧。”
康盂树被笑得赤红脸:“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
方茂琢磨说:“大概吧。”
“那你有什么好的文艺片推荐?”
“你要看啊?你还是算了吧。”方茂很不给面子地摇头,“我叭叭说一堆,你回去看不了几秒,浪费我感情。”
康盂树不乐意道:“不是我要看。去年你不是给过我一台你自己的投影仪么,我弟又要叫他同学来家里看了。”
“哦,这你还要操心他们看什么?你可真是长兄如父。”
“我提前给他们艺术熏陶。”康盂树一本正经,“最好小众冷门点,别是个人都看过那种。”
方茂笑:“行,就要装逼呗。”
康盂树点头,又拖拖拉拉补了一句:“最好和爱情扯点关系的。”
方茂狐疑:“这适合给他们看?”
康盂树心虚地拨弄着一次性筷子上的木刺,清清嗓子说:“怎么不适合,越年轻人越喜欢看。我这叫开明。”
第25章
黎青梦下班后从美甲店出来,差点忘记了今天是和康嘉年约好要去他家里看露天电影的日子。还是康嘉年没忘记提醒她,又发了一遍他家的定位。
位置就在骑楼老街,离沉船不远,她闭着眼睛都能走顺那条路。
但对于那个家,她却是第一次去。
这是康嘉年的家,同样也是康盂树的。对于这个康盂树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其实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她答应来看电影,自己都不想承认的一个原因。
黎青梦按照地址开进骑楼老街,一拐角,看见了康家的南洋风小楼。
这天的黄昏非常漂亮,有层次地从天际线蔓延开去,这是最伟大的画家都调配不出的最高级色调,而白色小楼就静静矗立在这样如画似梦的昏黄粉彩淡紫中。
正对黎青梦的一面,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一楼院子里静悄悄的,院落的篱笆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株漂亮的玉兰树裹着蝉鸣。
她停好车,给康嘉年发消息说自己到了。
不多时,隐约有下楼的脚步声的声音传来。
她探头进去,看见了下来的康盂树。
因为炎热,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工字背心,身材把这件背心撑得很满。牛仔裤松松垮垮,一边下楼一边还在低头系腰带。
黎青梦立刻装作没看到地把头缩回去,盯着地面上飞出来的玉兰花瓣。
“来了?”
他的声音在篱笆后响起,黎青梦若无其事地回头,看见他撑着矮一头的院门,垂眸注视着她。
她嗯了一声。
“进来啊,傻愣在门外干什么。”
得到屋主的允许,黎青梦这才抬脚进院子,问道:“康嘉年在阳台?”
“嗯,他在招呼他同学。所以派我来接你一下。”
“哦。”
他低头看她手里的袋子:“还拿了饮料?”
“这是一种礼貌。”
人家邀请她又是烤肉又是看电影,再加上第一次登门,她手里不提点东西根本过意不去。
他不以为意,关心的是:“那带酒了没有?”
“……带了。”
康盂树冲她比拇指,转身带她上楼。
她跟在身后,极力克制自己视线不要乱转,但还是免不了乱飞。
踏过院子,一楼是一条走廊,地面是那种最典型的南洋风瓷砖,每块小瓷砖上画着米白青黄的花纹,黎青梦忍不住想,光着脚踩上去一定很舒服。
走廊通到里面的客厅,但还没看清楚,康盂树就领着她上了楼。
她有些紧张地问:“家里只有你和康嘉年在吗?”
如果撞上他爸妈……
康盂树仿佛看出她的顾虑,懒洋洋道;“你放心,爸妈他们看康嘉年考得好,一开心抱团旅游去了。家里只有我爷在,吃完晚饭了,在屋子里睡觉呢。”
黎青梦松了一口气,继而失笑道:“奖励不应该是带着康嘉年去旅游吗?”
康盂树耸肩:“他们就是找个由头出去玩。我以前也是,考得好他们就说吃顿大餐奖励奖励我,结果买了青蟹回来,他俩一人分一个蟹身,我爷爷蟹壳,康嘉年蟹腿。”
他讲到这里一顿。
“那你呢?”
她努力回忆螃蟹的构造,试图找出还没分完的部位。
结果他嘴角一抽:“我负责帮他们剥。”
黎青梦噗嗤一下,笑出声。
走到二楼时,天台上的烧烤气息已经顺风飘下。
黎青梦抽了抽鼻子:“他们这就烤起来了?”
“烤完等天色暗了,就能一边看一边吃。”
“这样……”
言谈间,两人终于拾级而上到了天台,一个宽阔的平层,除了原本就有的晾衣架,凌乱的绿色植株,此时还搬上了好多凳子,中间是玻璃茶几。
等天色渐暗,把楼梯间的一关,他们身后的红砖墙面就可以当作天然的荧幕。
此时天台上挤满了青涩的脸庞,大家正在手忙脚乱地烤肉,叽叽喳喳的,很吵闹。
但这种吵闹并不烦人,只会让黎青梦感叹想,年轻真好。
康嘉年被挤在烧烤的最外围,给中心的人递烤串的材料。见黎青梦和康盂树上来,顿时表情肉眼可见地明媚,跑过来将她介绍给众人。
“这是教我画画的姐姐,你们可以喊她青梦姐。她是从京崎搬来的,画画特别厉害。”
她听到康嘉年给她的介绍,有些不太自在,但没表现出来,把手中的袋子递过去。
“你们好。这是给大家带的。”
康盂树抱臂站在她身后,见她把袋子递出,瞬间也跟着动作,长手伸进她的袋子里,单手捏出三罐啤酒。
“啤酒都是我的。”
他仿若一头护食的狮子,凶巴巴的。
有男生调侃说:“这就是你提到过的姐姐啊,刚走来我还以为是盂树哥的女朋友呢。”
他刚说完,就听见有个女生跟着半真半假嚷嚷:“还好不是,我还等着毕业到法定年龄就嫁给康盂树!”
顿时,众人哇哇起哄。
康盂树笑了笑说:“我假装你爸给你初中签卷子的恩情倒不必以身相许。”
大家又是哄笑。
黎青梦也跟着扯起嘴角笑了两声,不是因为好笑,而是心中刚提起的警铃随着康盂树的话消失。
康盂树说着我去搬投影仪,又下了天台。除了康嘉年,其他人压根不熟的场合黎青梦并不习惯,独自走到天台边,越过快被风干的被单,将远处的海岸线尽收眼底,隐约还能看见他们的“被遗忘之地”——那艘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