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金鱼——严雪芥
时间:2022-07-28 07:39:11

  尤其是发廊妹妹,摆出严刑拷打的架势,无比紧张。
  “康盂树为什么找你?!你们认识?!”
  黎青梦淡定地晃了晃手中皱巴巴的二十元胡诌。
  “他还我钱。”
  *
  黎青梦给康嘉年做画画辅导的事就这么敲定下来。
  在康嘉年的活跃下,微信拉了个三人小群,名字是“画画小分队”。
  康嘉年还主动申请了她的好友,而另外一个人,则是在群里只发了一个咬着烟的黄脸小人表情就没声了。
  她和康嘉年在群里商量好时间一周一次,定在周六晚上,那天康嘉年不用晚自习。她如果需要去店里,有变动就在群里提前通知。
  谈到画室地点时,康盂树终于现身,在群里说他来找。
  于是第一次的辅导,黎青梦完全不知道该去哪儿。
  是康盂树先来加她,让她下班后在美甲店门口等。
  黎青梦回:【你直接发个定位。】
  他回:【发了你也找不到】
  然后就没发。
  黎青梦没办法,下班后踏出熄灯的美甲店,视线在杂乱又逼仄的街道上搜寻,一眼就瞧见了等在街拐角的康盂树。
  他开着辆南苔几乎人手一部的电瓶车,无所事事地坐着抽完了一支烟。
  黎青梦也有一辆,但因为他会来接,就没开出来。
  见黎青梦出现,康盂树一下捏动把手,车子眨眼间开到她跟前,又稳稳停下。这么大一车在他手下就像只玩具遥控车。
  康盂树将手把上挂着的头盔取下来,轻飘飘扔给她。
  “戴上,上来。”
  黎青梦掂着到手的头盔,发现这个好像是崭新的。
  她犹豫了下,这才戴上。
  康盂树以为她上车也要扭捏半天,一回神,人已经侧坐到后头了,双手紧紧握着两边。她身形瘦,坐下时尽量往车后座靠,和康盂树之间还隔了条很明显的空隙。
  他也没出声让她非抓抱自己,毕竟只是电瓶车,开慢点就没关系。
  于是,深夜的南苔街道,就见一辆小电瓶悠悠地往前驶去。一路开过关张的夜市,躁动的东邺町,寂静的骑楼老街,还在不断往前。
  黎青梦不由得疑惑:“你到底要开去哪里?”
  他不会是私下搞什么人口/交易的,伙同康嘉年一起在诓她吧?
  黎青梦开始不安地想入非非。
  康盂树的沉默加剧了这份不安,黎青梦颤着嗓子镇定道:“你不说我要下车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有明显在逗她的笑意。
  “别闹,很快到了。”
  与此同时,黎青梦隐隐听到了涛声。
  车子从骑楼老街嗖一下驶出,视线豁然开朗。
  是港口。
  这个港口连着南苔的内海,零星的渔火在夜风中跟着车速摇曳后退。黎青梦不自觉闭上眼睛,胸口起伏,闻到了海风的味道。
  回南天的夜本就潮湿,迷幻,温热,此时又多了一分腥咸。
  在京崎是看不到海的,因此这片内海,大概是黎青梦唯一觉得特别的地方。
  但她很少来。
  她提不起兴趣,总觉得只要是南苔的,有什么特意来观赏的必要呢。她又不是来旅游的,也不是来生活的。
  她是来渡劫的。
  胡思乱想着,车子不知不觉停下。停在狭长海岸线的尽头。
  这里没有任何灯火,伸手不见五指,可因为恰巧她刚才闭着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所以一睁开眼睛,那艘泊在远处的破船被她看见了。
  “……来这里干什么?”
  黎青梦顿时警觉。
  这种环境……完全是适合犯罪的温床。
  康盂树还想逗逗她,见她神色是真的有些慌张,随即收起了那几分散漫,打开手机的电筒指向那艘船,认真说。
  “它曾经是一艘沉船。”白光在船身上晃了晃,“在海底埋了很多年,前两年才被打捞上来。没有人管它,就这么废弃在这儿,不觉得很可惜吗?”
  此时,船内感受到白光的晃动,康嘉年也从船内爬出来,点亮手电光回照,和他们打招呼。
  “所以我就把这个废弃沉船改造了一番。”
  康盂树的语气有些小得意。
  “……这就是你说的画室?”
  他奇怪道:“不行吗?”
  黎青梦扭头就走。
  康盂树在背后嚷嚷:“喂,喂,你确定不进去看看?”
  她没搭理,在黑暗中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自己真是脑子抽了,为什么要答应他们。
  怎么想都觉得好不靠谱啊,三更半夜,来港口尽头的一艘破沉船,来教人画画?
  “你要走也行,自己回去吧。”康盂树却站在原地胸有成竹,“或者你可以留下来,进去看一看,如果不满意,我再挑别的,成么?”
  黎青梦这才顿住脚步,皱眉思考着走回去的路程……
  康盂树数着三、二、一。黎青梦回过头。
  “不用挑别的了,就教完这一次,教完算数。”她说。
  *
  黎青梦打亮自己的手电筒,跟在康盂树身后走下阶梯,翻过栏杆,来到海滩上向沉船走去。她感受着脚底下凹凸不平的砂石,海涛声在沉寂的夜里愈发清晰。
  康嘉年在船头招手,小声招呼:“姐姐,小心脚下。”
  黎青梦勉强应了一声,费劲地爬上来,心里头攒了些怨气。
  然而这股怨气,在进入到沉船内部之后,翻天地覆地消散。
  ——好梦幻。
  她匮乏的语言库一下子只能想到这三个字,更多的是想把这一幕画下来的冲动。
  最充沛的光线是一盏落日灯发出来的,将沉船内部笼罩在一种温暖的金黄之中。其余四周还挂满了一闪一闪的星星串灯。
  这是一个,同时将黄昏和夜晚留住的方寸之地。
  放眼望去不算宽敞,长条状的船内,依次摆放了落地镜和落地衣架,架子上挂满女装。再就是茶几,上面放着一台老式音响。然后是一条棕色的复古沙发,沙发前立着两块画板。
  最打动黎青梦的地方,在于沉船内部,废弃的木板和木板之间,有被海水和岁月风化的痕迹,这个缝隙中间,奇迹地长出了几朵小花。
  而茶几上还有一个小喷壶,是用来浇灌它们的,细心维持着这份生机。
  身后康盂树跟着进了船,随意道。
  “这曾经是我和我弟的秘密基地。”
  他看向她。
  “但现在,它也是你的了。”
 
 
第5章 
  黎青梦自动把康盂树的话理解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不许把这个地方说出去。
  这一个晚上,她开始了在沉船的第一堂美术课。
  她打算从基本的素描开始教起,就地取材以那个小喷壶的几何为参照物,当作这堂课的目标。
  由她起手先做示范,聚精会神地盯着视线前方,像一个出剑利落的女侠,三两下就在纸上复制出了一个喷壶。
  这只是第一遍。
  到第二遍,她开始带着康嘉年画,一根一根线条地拆解。不时观察康嘉年拿笔的姿势,上手帮他调整,告诉他画到哪边该手臂用力,到哪边该手腕带力。
  她在观察康嘉年的同时,某人也在观察她。
  康盂树将茶几边的椅子拉过来,两脚打开,反过身手臂撑着椅背坐,下巴就搁在手臂上,斜着脑袋看她。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很帅,那么,认真投入到专业里面的女人也不赖。
  会有一种自发的气场,让人很难把目光移开。
  黎青梦不分神也感受到了这股视线,瞥了一眼康盂树。
  他毫不心虚地回视:“看什么?我在监督你的教学。”
  黎青梦问:“您还满意?”
  “凑活。”
  他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扭过头开始睡觉。
  *
  康盂树一直睡到他们下课,正好送黎青梦回家。
  没办法,人是他接过来的,这大晚上的,总得负责到底。至于康嘉年嘛,就自己回家,沉船离骑楼老街近,康家就在骑楼老街里头。
  两人顺着原路开回,黎青梦告诉他地址之后两人就一路沉默。
  眼看着快开到老式的筒子楼,康盂树才开口,故意提起她刚才那句教完算数的话,很欠打地问。
  “那要我和康嘉年说吗,你下次就不教他了?还是你去和他说?”
  黎青梦在头盔下抿了抿唇。
  刚才离开沉船时,康嘉年还神采奕奕地问她有没有画画天赋,她诚实地回答有。
  康嘉年眼睛一亮:“那太好了,说不定我很快就可以上手人像了。”
  康盂树插嘴:“给哥画帅点。”
  “谁说我要先画你哦——”他看向黎青梦,“我当然要先画姐姐!”
  黎青梦内心微动,尔后道:“那我等着验收了。”
  她收回思绪,对着康盂树说:“算了,再教几次也不是不行。”
  前头传来康盂树的一声嗤笑,让黎青梦火大地又想收回刚才的话。
  但想想还是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
  那句不教本身也是没经过大脑思考的气话,觉得教学环境太离谱。
  但离谱的近义词,是异想天开,天马行空。
  这些词又代表着惊喜。
  她会想在那里画画的,比起眼前的这个筒子楼,比起那扇只能看见火车不停迎来送往却无法带走她的窗口。
  电瓶开到路灯寂寥的旧街,夜空有流云将月亮遮住,将一切打暗。
  黎青梦下车,把头盔还给他,转身前,犹豫了一下问:“那个秘密基地,你们有给它取过名字吗?”
  康盂树接过头盔,闻到上头附着着一丝隐隐约约的香波。
  似乎是一种樱花味道的洗发水。
  他被这抹隐约的气味恍了神,慢上半拍,回道:“……没有,这也需要名字?”
  “那我可以给它取名字吗?”
  “说来听听。”
  黎青梦的声音在夜风里浅浅的。
  “——‘被遗忘之地’。”
  即便是被遗忘之地,灰败的空气里也能重新开出鲜花。她承认,今晚这艘意想不到的沉船,突然给了她一些微不足道的勇气。
  但她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沉船这个小插曲有多少改变,除了赚到外快,依旧每日固定去医院住院部照顾黎朔,再去店里上班。
  这天美甲店调休,她约好傍晚去给康嘉年上第二次课,白天就一直在医院里守着黎朔。他的肝腹水最近胀得厉害,得不停给他按摩腹部才会好受些。
  黎朔强忍着不说疼,还担心她会手酸。
  黎青梦故作轻松地开玩笑说,这比去健身房甩绳子管用。
  这之间医生把她叫到诊室,谈到黎朔现在的情况,建议还是尽早手术。
  黎青梦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黎朔转到京崎的医院去,她担心这里的医疗条件可能不够好,但转过去的问题也很多,医疗费太高昂,迄今好不容易建立的生活节奏全部打翻,再加上去京崎的这一路途,她都会担惊受怕黎朔出现意外。
  因此这一阵子,她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早上起来一梳头发,一掉一大把。
  在医院再次催促之后,她和医生沟通了手术的难度问题,在对方提到把握还是挺大的之后,她决定还是在南苔尽快手术。
  回到病房后,黎朔有些紧张地问:“医生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该考虑手术了。”黎青梦拍了拍他,“等做完手术呢,我们疗养一段时间就能出院。虽然清明已经错过了,但我妈的忌日我们还是能赶上的。所以你赶紧好起来。不然今年你一趟都没赶不上,她肯定会生气。”
  黎朔表情仍没有放松:“可是手术费……”
  “我卡里还存着一点呢,刚问过,够的啦。”
  她笑着摆摆手离开病房,给黎朔留下一个轻快的背影。
  开着小电瓶去沉船的路上,黎青梦路过街边的ATM机,停下车,把钱包里的卡插进去,确认了一下卡里的余额。
  她目光一滞。
  接着,她又把钱包里能翻到的卡都翻出来,一张一张插进去。
  随着密码的输入,贫瘠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出,没有任何魔法可以让后面突然多出几个零。
  逐渐暗下来的夜色里,机器的光线照得黎青梦脸色惨白。
  不够,根本不够。
  就这样她还考虑把黎朔专转去京崎……太可笑了。
  现在光每天在南苔都烧掉不少钱,她不舍得黎朔和三五人挤一间病房,晚上磨牙打呼的那么多,吵到睡眠更修养不好,干脆咬咬牙开的是单人病房。
  而这个单人病房的价格在京崎,可能一个床位都要不起。
  她收回卡,坐上电瓶,机械地按动把手往前开。
  途中忽然下起了一场暴雨,南苔总是这样,下场雨就像居民楼的妇人拉开窗户,突然往下倒盆淘米水那样不讲道理。
  她没有停下,反而在雨里越开越猛,有种孤注一掷的痛快。
  骑到沉船时,整个人狼狈不堪。
  这次,沉船里只有康嘉年,他正在无聊地等黎青梦来,放着音响摇头晃脑地自嗨。
  音量开得很大,她下到船舱他都没注意到,冷不丁转身,被她这只落水狗吓了一跳。
  黎青梦衣服上的雨水把木板滴得湿哒哒,康嘉年瞪大眼说:“姐姐,你要不要换套干净的衣服?不介意的话可以换我的,不然穿着湿衣服很容易感冒生病。”
  他指了指那排衣架上的女装。
  黎青梦刚要回绝,听到生病两个字,话到嘴边又咽下。
  她刚刚确实冲动了,平白拿自己的身体较劲。
  现下湿衣贴着身体黏糊得厉害,一直这么拖着八成会感冒,回去换衣服也不行,外面又还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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