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清楚的很,陛下对萧容从不在意,怕是见到人都未必认得出来,今日纯属瞎猫撞上死耗子,偏偏遇到了参奏章明远之事,陛下这是在拿萧容警告她呢。
若是萧容乱说话,怕是陛下今日便要借机生怒了。
屋内静的能听见屋外落雪的声音,众人大气不敢出,都在等着萧容开口,谁都晓得,七公主最爱欺压九公主,如今陛下好似有为九公主撑腰之意,九公主怕是会一股脑的将过去之事吐出来,若是如此,今日玉坤宫可是要出大事了。
几息之间,屋内的人心思百转千回,萧容上前一步屈了屈膝,婉声道:“多谢父皇关怀,无人欺负儿臣,儿臣是来寻七皇姐的。”
武德帝有些诧异,不用脑子想也晓得萧容这些年过的不好,这个女儿他从未关怀过,方才瞧见时,却勾起了他脑海中过往的一丝念想,原想为她做一次主,可她却不告状?
“你找小七做甚?”
萧容从披风内伸出手,露出捧着的陶罐子,扬起纯真的笑容,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格外灵动可爱,“母后晓得父皇喜爱寒梅,想来用梅花雪水泡茶父皇也会欢喜,便让七皇姐去取雪水,以示孝道,可七皇姐这几日身子不爽,未免七皇姐病情加重,儿臣便自请前往,在梅园收得一坛子梅花雪水,呈送父皇,盼父皇心悦。”
萧容这话一说出来,章皇后的脸色瞬间好转,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去了,看了萧容一眼,她倒是识趣。
武德帝看向章皇后,“小九说的是真的吗?”
章皇后忙笑道,“是,妾身想着用梅花雪水泡茶得梅香四溢,本是想让琉儿去的,谁晓得琉儿偷懒,竟叫小九去,小九一定冻坏了吧。”
章皇后亲切的拉着萧容的手,一脸心疼的关怀模样,“小九可真是个好孩子,虽晓得你对你父皇孝心有加,可你取雪水也得穿厚实些,一会母后让太医去给你瞧瞧,切莫生了病。”
萧容莞尔,屈膝道:“多谢母后,是儿臣的不是,让母后挂心了。”
萧琉晓得如今情况,顺势上前,接过萧容手中的陶罐,不得不挤出笑容,“多谢九皇妹,是皇姐无能,竟不能亲自去取雪水,劳烦九皇妹了。”说着萧琉还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番,以示身子不适。
“七皇姐说哪里话,身为皇妹,本该为皇姐分忧。”萧容乖巧的摇了摇头,丝毫没有芥蒂之色。
一时之间,殿内好一番“母慈女孝”“姐友妹恭”,好似当真是这么回事。
武德帝心中了然,也不欲多加追究,本也没到那地步,不过言语之间仍旧有敲打章氏的意思,“小九有这份心是好的,往后可别再淋雪了,穿的又单薄,不知道的还当你母后苛责了你,传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萧容忙屈膝请罪,“父皇说的是,母后对儿臣甚好,儿臣让父皇误会了,是儿臣的不对。”
章皇后一把将她拉起,“你这孩子,可别说见外的话,来人,去取本宫那件狐皮裘来,若是冻坏了小九,母后也是要心疼的。”
章皇后搂着萧容,好似是疼亲女儿一般。
章皇后心中自然不愿,可此刻她没旁的选择,不过今日萧容在陛下面前维护她,倒的确让她对萧容改观了些许,舍弃一件狐皮裘也不算什么。
厚实的狐皮裘裹住了萧容,萧容受宠若惊,推拒再三,章皇后表了一番慈母之心,萧琉也来劝说,萧容这才道谢收下。
若是不晓得的人瞧见这一幕,必定以为她们其乐融融,是亲母女。
武德帝似乎看厌了这副场面,茶也喝够了,起身道:“你们母女聊,朕前朝还有政务要处理。”
又对贴身内侍李原道:“既然梅花雪水是小九的一片心意,那便带上,一会尝尝。”
众人蹲身恭送圣驾,武德帝忽然站定,侧身瞧了萧容一眼,“小九今年是不是满十二岁了?”
萧容温声回道:“回父皇,正是。”
“朕记得你的生辰是在除夕吧,朕原先忙倒忘了,既如此李原一会开了库房给小九补上一份生辰礼。”
萧容惊诧,忙跪地叩首,“儿臣谢父皇隆恩!”
武德帝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陛下对萧容的赏赐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陛下竟还记得萧容的生辰,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还记得萧容的母妃?
武德帝离去后,章皇后的脸色极其难看,她若是看不出来今日陛下是在敲打她,敲打章家,她也就白入宫这些年了。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哪位帝王会不多疑。
章皇后扫了一眼萧容,面上的慈爱褪去,但也没打算与她计较,“你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萧容极其恭敬的弯腰离开。
萧琉有些不悦的嘟了嘟唇,“母后,就这样放过她吗?”
今日她分明是要折磨萧容,却凭白让萧容捡了个大便宜,还得了父皇赏赐,让她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章皇后坐了下来,面色凝重,“今日她也算乖觉,不曾乱说话,要不然你表兄怕是危险,这些日子便不要再针对小九了,把性子收敛些。”
陛下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萧容方才那番话,可既然陛下不曾追究,那便是目前也不打算追究章明远的过失,可若是章家不识趣,下一次,怕就是新账旧账一起算了,章皇后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萧琉哼了声,“父皇方才还赏赐了她,往后不会记住她了吧?”
若是父皇多对萧容看一眼,她也不敢如此放肆的欺辱萧容,她还不就是看着父皇这些年从来都不宠爱萧容,这才随意刁难她。
“想来不会,陛下这是拿小九做筏子敲打章家,只要这些日子章家不再出岔子,这事也算过了,过些日子陛下怎会想得起她,你这些日子收敛些,若再被你父皇瞧见今日这一幕,连我也救不了你。”
陛下是不在意萧容,可萧容也是他的皇嗣,若被陛下亲眼撞见自己的女儿被人欺辱,哪个父亲会置之不理?更何况如今章家犯了错,正是该小心低调之时。
萧琉极其不满,但还是点了点头,她也不笨,晓得她在宫中如鱼得水,全靠舅舅得圣宠,前朝后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章家出了事,她这个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萧容可不就是因为没有母族倚靠,所以才被欺负吗?
玉琴从殿外进来,小心翼翼道:“娘娘,圣驾往乐瑶宫去了。”
章皇后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陛下这是警告她呢,余贵妃又要得意了。
可是摊上这样拖后腿的侄子,她又能怎么办,总不能真不管这个侄子。
章皇后深吸一口气,平复气息,“知道了,你去库房寻几样东西赏给小九,既然陛下赏了,咱们也不能当没瞧见。”
既然陛下想敲打章家,那她乖觉一些才好,让陛下满意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萧琉嘟嘟哝哝,“便宜她了。”
待风头过去,她必定要萧容好看!
-
走出玉坤宫的萧容手脚发软,险些栽倒在地,她连忙扶着红色的宫墙,大口喘息,好似脱了水的鱼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解了心中的恐惧,天晓得,她方才有多紧张。
那是陛下,是曾经她想见一面却害死了周嬷嬷的陛下,今日若不是不得已,她本不想出现在陛下的面前,可她亦不想被冻死在玉坤宫外。
好在,她运气好,今日陛下对章家不满,她也趁机捡了个便宜。
萧容原地站了一会,拢了拢身上厚重的狐皮裘,才提气往南撷院的方向去,脑海中还想着方才初见到陛下的那一幕。
-
圣驾愈来愈近,她的心跳声愈发清晰,连冷风吹打在脸上她也顾不得,今日若站了出去,便没了回头路可走。
圣驾在玉坤宫外停下时,她抱着陶罐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请安的声音带着颤意,“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武德帝显然愣了下,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有些眼生,若不是萧容主动以“儿臣”自称,怕是武德帝都认不出来萧容是他的女儿。
“抬起头来。”
萧容微微抬头,但垂眸不敢与陛下对视。
武德帝眯起眼,隔着风雪望向萧容,一张俏丽的鹅蛋脸哪怕被冻的苍白也能看出底子不错,这张脸,他隐约见过,“你是小九?”
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旁的公主,都对不上,他最陌生的,便是九公主萧容了,看着倒是与琦娘有些相像,勾起了他一丝回忆。
“是。”萧容的指甲掐进了皮肉里,才能让自个不害怕到颤抖,这是她的父皇,可惜父皇却不认识她。
“起来吧,你站在这做什么?”武德帝从御撵上下来。
“谢父皇,”萧容缓缓起身,站在骨头都硬了,行动也迟缓了不少,“儿臣是来寻七皇姐。”
武德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并未追根究底,率先提步迈进了玉坤宫的门槛,“那便进去吧。”
-
从宫门外见到陛下,再到玉坤宫内陛下说的那些话,皇后看向她的眼神,萧琉的警告……萧容心有余悸,今日她但凡说错半个字,给她带来的便是无尽深渊。
幸好,一切顺利。
萧容回想起父皇见到她时疑惑的神色,提了提嘴角轻哂一声,那是她的父皇,血脉相连,本该是与她最亲近的人,可她长到十二岁了,父皇却不认识她。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二更,所以这章早点放出来了,二更可能很晚,早睡的宝贝明天来看,么么哒~
感谢以下宝贝灌溉营养液,比心~
读者“漫漫地”,灌溉营养液 +1 2022-06-07 22:15:37
读者“旧城冷巷”,灌溉营养液 +2 2022-06-07 21:59:52
读者“太衍梵生”,灌溉营养液 +1 2022-06-07 21:29:24
第10章 琦娘
萧容回到南撷院时,陛下的赏赐已经到了,一大撂的堆在东厢房外,孔嬷嬷与绿枝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瞧见萧容回来像是松了口气,忙上前询问。
萧容进屋后捧着手炉,喝着热茶与两人说了经过,身子也总算回了暖。
孔嬷嬷又惊又喜的叹道:“公主聪慧,这样处理最为妥当了,陛下虽说向章家发难,可章家才立下战功,陛下想来此时不会动章家,公主若真告了七公主的状,让七公主受罚,怕是皇后娘娘便不会放过公主了。”
章家如今盛极一时,萧容若对上就是拿鸡蛋碰石头,即便今日陛下真的为萧容撑腰了,可萧容得罪了皇后,往后陛下忙于前朝,本就不甚在意萧容,皇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萧容死的无声无息,那便得不偿失了。
“我没那么蠢。”
萧容搁下茶盏,她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现下的自己和章家对上,只有死路一条,即便这些日子皇后不敢出手,可总有陛下顾忌不到的时候,而她下一次见到陛下就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了,所以以她今时今日的处境,顺从皇后才是对的。
看陛下的样子,对章家已有些不满,今日她也算是维护了皇后,皇后这些日子必定不敢再行事张狂,连带着七公主也会低调些,想来能过几日清净的日子。
“公主,那这些赏赐?”孔嬷嬷还是头一次见九公主得到这么多赏赐,一时之间倒不知该如何安排。
“能用的拿出来用,不能用的搁置在库房。”
萧容也不晓得自个能安然无恙的活到什么时候,这些东西该用就得用,留着以后…谁晓得有没有以后。
正说着,玉坤宫的赏赐又来了,是皇后身旁的玉琴姑姑亲自来的,还带来了一个太医。
萧容收下后谢了恩,玉琴笑道:“皇后娘娘体恤公主,不必去谢恩了,这几日好生在屋子里养着,可别生了病才好。”
“多谢母后慈爱,儿臣感激不尽。”
看似无需谢恩,实则章皇后此刻怕是也不想看见萧容,毕竟方才萧容瞧见了陛下问责章皇后的那一幕,章皇后统领后宫,威严无限,而在陛下面前,哪里有半点威严,谁也不愿自个受责问的时候被人瞧见,自然不想再见到她。
玉琴走后,内侍监又派了人来,将这几个月的月例银子补齐了,还送了不少好炭来,对萧容也比从前恭敬许多,一口一个“公主莫怪”。
一下子,南撷院热闹了起来,大概整个梁宫都在诧异,在深宫中籍籍无名多年的九公主,怎的一朝就得了陛下的赏赐。
宫中便是如此,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瞧见陛下对萧容有所赏赐,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怠慢,这一晚,萧容吃到了过去十几年最为丰盛的一顿晚膳。
可这原本就该是公主的规格,只是从前她无宠,被底下的人克扣了,今日瞧着风向,自然不敢再做这样的事。
怪不得宫中人人都盼望着圣宠,得了圣宠可真是一朝飞天。
孔嬷嬷颇为感叹,“公主的日子可算是好过些了。”
萧容却笑着摇了摇头,“嬷嬷想多了,不过是这几日罢了,待过些日子,众人瞧着父皇不再提起我,自然也不会再这样殷勤。”
萧容心知肚明,今日父皇是拿她做筏子想敲打章皇后,是她运道好,恰巧撞了上去,她可不会沾沾自喜的以为得了父皇宠爱。
指望一个连十二岁的女儿都不认识的人,未免过于痴心妄想。
孔嬷嬷一想也是,“若是皇后娘娘能下旨给公主挪个宫室便更好了。”
公主眼瞧着过几年就要出阁,一直住在南撷院也不是个事啊。
萧容抿了一口热茶,“嬷嬷,我若真挪了宫室,那便离死不远了。”
孔嬷嬷不懂,“公主此话怎讲?”
“宫中公主多,皇子少,每个公主都在想尽办法博得父皇的青眼,六公主与七公主如今最得圣宠,旁的公主也或多或少得父皇看重,这些年宫中局势也算平稳,我若是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局面,即便六公主与七公主不会要我的命,旁的公主也会针对磋磨我,而我是宫中唯一一个没有母妃与母族倚仗的公主,嬷嬷觉得我能撑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