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娘子连连点头应下,心里的感激之情不少。
交代完后让浩哥儿过来,小孩子生得灵秀,也乖巧,说让坐下便乖乖过来,一点也不哭闹,拿大眼睛盯着她看。
晏桑枝凝神,给小儿把脉最要仔细,稍有不慎便会把错脉,又看了看浩哥儿的舌苔、五官,而后让他站到她身旁来,伸出手按了按浩哥儿的腰腹某一处,疼得他脸色顿时变白,低低道了一句,“好疼。”
急得古二娘忙凑上去扶着他,慌乱问道:“哪里疼?小娘子,这是怎么回事?”
孙行户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晏桑枝伸回手,并未因她的质问而神色有变化,面色如常告诉古二娘,“大夫未跟你说,他心腹有冷气,时常缓痛?这是血虚寒滞。不止如此,他还有脾虚,食不下咽,胸腹间有发闷之感,时常喘不上来气。”
“大夫只说脾虚,吃点方药便好,”古二娘讪讪,又去问浩哥儿,“你最近时常难受吗?怎么都不与娘说。”
浩哥儿是个很能忍疼的小孩,每次痛都只是痛上一会儿,他能熬得住便没说。吃到苦汤药后就更不会说了,现下小声地说:“只是有些疼,过会儿就没事了。”
“你这孩子,”孙行户叹气,又问道:“小娘子,那这毛病该吃什么药膳呢?”
“荜拨粥,这是拿药材做的,和良姜粥换换得吃上小半个月才会见效。这你们做不成的,放多放少都会影响药效,所以只能日日过来。”
晏桑枝拿着笔,嘴上不停,在纸上记下今年何月何日,某某看病,病症如何,该服何药。至于后续得到好起来再写上。
“成,只要能医,每日我都带着过来。”
古二娘早就与丈夫和离,现下回了娘家,整日也是无事可做,便是跑个十几趟都成。
“先付银钱,你这已确定日后要吃何药膳,需得将银钱一次交清,六钱银子。”
先收了钱,她也好拿银钱去添补药材。古二娘闻言没有任何犹豫掏出碎银子来,心里还觉得比方药便宜得多。
银货两讫后,她从自己先前买的几味药材中找出荜拨、花椒、官桂,石杵齐备,挑拣好后全给倒在一起,用力给捣成细末,一点渣滓都要拿纱布给过干净。
味道浓烈,带有辛气,熏得围在边上看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喷嚏,只有浩哥儿使劲嗅着,趴到古二娘身上说:“娘,这个味道好好闻。”
惹得他娘反手摸在他的脑门上,也没发热啊。
研末好的细末不全给放下去,只需要放三钱便好,棕黑色的沫子混着一点辛辣气,让人心里犹疑,这能好吃吗。
晏桑枝不慌不忙往里头倒水,之前买的淡豆豉也放一些下去,眼下的汤跟苦汤色没什么区别。浩哥儿瞧了眼,开始瘪着嘴,紧挨在他娘身边,根本就不想吃。
等到里头浮沫撇干,粳米簌簌往下倒,焖煮好的荜拨粥有股奇香,浓烈直刺人胃口,棕黄色的粥,放一点盐调味便出锅。
浩哥儿闻着味有些想尝,可看到这色,胃里只觉又翻涌起来,直愣愣站在那里,紧闭着眼和嘴,到这时反倒不配合起来。
古二娘最怕他这样,柔声劝道:“只喝一小口,要是想吐,那就不吃了。”
他心里犹豫,还是挣扎地点头了,眼睛睁都未睁开,捏住鼻子,含住递过来的勺子,也不往下吞。
舌头碰到了点味道,咸、辛、香,不再是什么苦、酸和无味,试探着又尝了些,不想吐,热得吃着还有些舒服。
慢吞吞把那一勺的粥给吃下,咽到肚里后,齿关也不紧咬了,眼睛睁开了,看着他娘含糊道:“我要自己吃。”
古二娘不可置信,而后又欢欢喜喜应下。
孙行户在边上瞧了大气也不敢喘,闻言立马抚掌笑道:“这才对,就得自己大口大口吃。”
小茶舔舔嘴唇,她也有些想吃,跟她娘小声说:“阿娘,我有点想喝粥了。”孙娘子一把搂过她,喜盈盈道:“回家做与你吃去。”
一时大家好像都笑起来,小茶还跟麦芽说:“我要是有个会做药膳的阿姐多好。”
“这是我阿姐,不能做你的,”麦芽一本正经,“不过你要是过来玩的话,还能吃到。我阿姐会烧饭,她做的面可好吃了。”
“真的?”
“当然,”麦芽的小尾巴头一次翘得那么高,难得有人羡慕她呢。
“那我明日跟着一道过来。”
两个小孩凑在一起说话,好像亲姐妹似的,嘴里叽里咕噜有说不完的话,临走时还有点依依不舍。
晏桑枝看得好笑,让小茶明日再过来一起,把这一家人全给送出去。
屁股还没坐稳呢,桂婶见门没关,左右手提着两筐的东西就过来了,后头还跟着贵子。
她嗓门很高,才将踏进门板,便喊道:“阿栀,你快过来,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又往前赶紧走了几大步,把那用蒲筐包着的蟹给放到院子正中央,抹了把汗,贵子也赶紧将肩上抗的一袋子稻谷给卸下,喘了一口粗气。
“桂婶,你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
晏桑枝看着那一堆东西,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桂婶忙拉住她的手,急忙说,“怎好拿回去,宝哥儿的事在我这里可过不去,你要不拿那就是看不起你婶子的东西。”
这些可不要多少银钱,”她踢了一脚边上的螃蟹,“这稻蟹是我爹田里养得,多着呢,一文钱都不要,你要是吃着好吃,跟婶子说,我还给你捕去。还有这稻谷,自家今年收成好,价贱。”
看到这稻谷,贵子还特意敞开了袋给瞧,谷粒饱满,瘪壳的都少,一下就让晏桑枝动了心思。
“这价贱,有多贱?”
“寻常年景不好,每斗得要六十来文,今年却只要三十文一斗,你说是不是价贱,这好也好,不好也不好,全靠天公混口饭吃。”
说起这,桂婶叹气,做农家的活着难呦。
三十文一斗,真不算贵了,晏桑枝现下能用的银钱满打满算有三贯多,她心里估摸了一下,能买。盘算好后开口说:“桂婶,我看这稻谷不错,想买上三贯的粮,阿公那里能买吗?”
桂婶唬了一跳,三贯的粮,就是十石稻谷,有一千多斤。她觉得晏桑枝在说笑,“你别与婶子玩闹,买这么多,别说银钱,就是你们姐弟三人吃上一年也吃不完。”
这自然不能说自己想囤着,晏桑枝脑子转的很快,立马接上,“这不是我药房要开了,之后只做药膳,熬的粥多,外头的米价甚贵。我只买粳米都要六十来文,可不是不值当。还不如一气多买上一些,也就不用再费这心力了。”
“那也多了些。”
好说歹说,总叫桂婶信服,点了头道:“成,明日我带你一道去看看,全挑好的。这些东西你收下,赶紧着吃,不然之后可就不好了。”
不待她说话,拉上贵子大迈步往外走,跟后面有条狗在撵他们一般。
留下晏桑枝对着这两筐稻蟹发愁,蒸着吃太多与药性有些相冲,她想了许久,不如做道蟹粉豆腐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喜欢看这样的剧情?写的我心里没底@_@
荜拨粥治疗脾胃虚弱,心腹冷气痛,胸腹部有阻碍、发闷的感觉,不能吃东西。
荜拨一两;胡椒一两;肉桂五钱。——《饮膳正要》
原文把胡椒改成花椒了,胡椒在那个时候太贵了点,因剧情需要,不要被我误导。
稻蟹就是养在稻田里的蟹,根据《中华蟹史》的记载,江南等地稻蟹价贱,且有时候还会泛滥成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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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蟹粉豆腐
◎蟹壳粥◎
晏家的锅上架了竹蒸笼,拳头大的稻蟹被稻绳捆得严实,底下的柴火烧得正旺,白汽顺风而上。
再掀开锅看,原本青皮的蟹早就熟成谷黄色,香气倒不甚明显。
做蟹粉豆腐,要将蒸好的稻蟹全都拆开,晏桑枝是拆蟹的好手,乱世里别的谷物不生,可天生天养的活物却不少。
她手上使劲,只听得咔的一声,蟹壳被掀开。露出里面黄澄澄泛着浓香气的蟹黄,油脂从上头将欲滴落,屋子里的四人全都齐齐咽了口水。
“阿姐,我想尝一点点。”
麦芽趴在灶边,用手指比了一点点,指甲盖大小的。
“吃吧,阿春拿两个,给曹阿叔送过去。不过这稻蟹性寒,不能吃太多。”
晏桑枝见他们不动,挑出几个放到他们手上,再把那一竹蒸笼的蟹给搬到木桌上。自己拿筷子沾了点尝尝,稻蟹吃的是杂草、绿萍,长得却是自己的腹膏,尤是雌蟹,丰腴又肥美。鲜得不成。
吃了一只后,她便没再吃,抬起头看麦芽和麦冬两个,麦芽拿了螃蟹却没吃,晏桑枝问道:“刚不是还想吃吗?怎么又不吃了。”
“只有一点的时候,我自己吃,”麦芽举起比她拳头还大的螃蟹又说,“可我有这么多,我就想跟阿花一起分着吃。”
“还有好些呢,我装上几个,你拿点过去给阿花她们,在那边玩也成。麦冬跟着一道去,别坐在这边帮忙,我自己忙得过来。”
她拉开椅子起身,拿出个瓷盘来,装了四只的稻蟹,让他们两个出去玩。
麦冬有些犹豫,一步三回头,最后迈出门槛才说:“阿姐,我过会儿回来。”
“去吧。”
阿春吃完后回来恰巧看见,感叹了一句,“哥姐生得懂事。”
晏桑枝将蟹黄倒在白瓷碗里,闻言不假思索地告诉阿春,“懂事不好。”
她也不说为何不好,只是自己知道,宁愿他们皮一些,或是哭闹,也不要被迫挑起重担。
“是我说错了,”阿春低头,转口问,“这堆蟹壳要扔掉吗?”
既说好要帮忙,便不能含糊。
“不扔,”晏桑枝看了她一眼,又去挑手里的蟹肉,说出口的话很慢,“对自己好些,别老碰冷水。你身上寒气郁结,月事疼痛难忍,我说的对吧。”
阿春拆蟹的手顿住,沉默不语,常年浸在冷水里搓洗衣裳和菜蔬,手年年发疮,月事疼得死去活来。
她以为自己能忍疼的,可听到有人知道自己的苦痛,很难言说内心的感受。
“教你一道粥,不费什么银钱,回去做了吃,吃上十日,不要碰冷水,下个月时基本就不会再那般痛,连着吃上一两个月,就能消。”
晏桑枝挑完手里最后一点蟹肉,她的话也说完了,站起来走到灶台边。
“我不好学这个的。这是小娘子的手艺,教给我不成的,要不我像他们来瞧病的一样,给些银钱。”
别人越横,阿春可以豁出去比她还要横,可若是别人对她好,她便手足无措。
“你要给,就给个五文,多的也不必再说。”
其实混迹于乱世的几年,晏桑枝承认自己已经不够单纯,至少知道如何收买人心。
阿春便不再说了,继续给她生火,等生好后静静站在一旁看。
晏桑枝把拆开的蟹壳淘洗干净,直接扔到锅里,加醋翻炒,不能炒焦,敲成小块,她全给倒进冷水里浸泡一会儿。又移了炉子把水和蟹壳碎倒进去煎,煎到水滚起来,放一小勺的米,一点糖,煮熟便成。
“阿春,你看着火,等沸起来掀开再加点水就成。”
“好。”
晏桑枝心思不算纯,也没去看阿春的神情。反而将挑出来的一碗蟹黄,趁锅里正热,舀出一半倒进去,再加一勺之前熬好的猪油,炒到油化开,蟹黄油亮,香得愈发明显。
这样炒出来的蟹黄油,可以放得久些,用来拌面和饭都鲜极了,趁热装到粗瓷罐里。
时辰已到了晌午,她才把之前先去买来的绢豆腐给切好,放水里焯个片刻,再捞出来就不会有豆腥气。
猪油滋滋冒泡后,拆好的蟹肉和蟹黄全给放下去,一点姜末,倒水焖煮。水滚后便开放豆腐,澄黄的汤汁越过嫩白的豆腐,再加上一点绿豆粉让汤浓稠,盛出来时,晏桑枝和阿春大气都不敢呼,太香了。
麦芽和麦冬玩得尽兴回来了,还有段路就喊:“阿姐,好香啊。”
连把边上干活的曹师傅都给香得寻味过来。
桌上一盘蟹粉豆腐,一碟小菜,还有蒸熟的麦饭,曹木工和麦冬做了一桌,阿春不好意思地坐下来,她没吃,只是手里捧着一碗滚烫的蟹壳粥。
晏桑枝馋这一口,她给麦芽先舀了勺,再给自己盛,还没挨到嘴边,便香得她顾不得烫,直接进嘴。
豆腐越烫味道也越好,尤其是沾满了蟹粉,蟹肉嫩,蟹黄绵密,全附着在豆腐上,钻到里头去。她头一次顾不得咬,进了嘴还没尝到味就已经全给吃了下去。
吃到后头,拿蟹黄豆腐捣碎,汤汁拌进里头,晏桑枝吃了两碗的饭,撑得她干了一下午的活计来消食。
以至于晚上都吃不下去什么东西,囫囵烧了碗面,拌点蟹油,一把小菘菜,味道也好得很。
到第二日,起早她就熬了荜拨粥,余炭温着,请曹木工照看,把麦冬和麦芽也留在了屋子里。
和阿春一起登上桂婶的船,她的娘家在江淮城边上的平村,牛车路远,坐船甚是方便,不过一刻钟的时辰。
到了船里,晏桑枝简单说了下阿春,桂婶也没有多问,反倒是还在犹疑,劝说她,“阿栀,婶子觉着这粮还是少买些,放一年也不好吃是不是。”
“婶子,我心里有数的。实在要是吃不完,我还能做成东西拿出卖。”
知晓她心意已决,桂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说到自己孙儿头上,“真如阿栀你所言,吃了那么多日藕粥,我又给宝哥儿补虚,这段日子我自己睡得舒坦不说,宝哥儿夜里都要惊醒的,现下也没再醒过。”
“那就不用再吃了,吃些鱼虾菜蔬,不要吃味重的,宝哥儿能熬过今年,日后身子骨就不会再这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