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药膳手札——朽月十五
时间:2022-07-29 06:44:06

  晏桑枝记了很多年,第一年忌日的时候,她在爹娘坟前点了很多根蜡烛,大风都没吹灭它们。
  后来麦冬麦芽和师傅也去了后,那时蜡烛已经不常有了,她就枯坐着,见到飞来几只蝶,幻想是他们回来见她,心里也有点高兴。
  谢行安沉默,他已经完全知道,是一只前朝的燕飞到了今朝。
  明明应当对此事惊奇的,可他却觉得平静,甚至平静过了头,像还没沸起的水就叫人当头浇上冷水。
  他想起史书上记载的景平国,想起他曾梦见她以前的时光,不愿再试探下去。
  “我那时不大会宽慰人,说出来也是徒叫人见笑罢了。”
  谢行安喝了一口茶,散茶是苦的。
  他没了交谈的心思,甚至还生出点古怪的感觉。
  直到告辞后,他彻底沉默下来。
  车马一路向前,从东城巷出去后,外头变得嘈杂起来,今日驾车的是谢七,他贴着车壁问道:“郎君,还去找宋天师吗?”
  里头沉吟了许久,才传来他惫懒的声音,“去。”
  青阳观坐落于霞山,上去得走百格台阶,一路树影阴阴,越往里树木越繁密。
  观里跟寺庙不相同,他们不收香火钱,所以黑漆大门都是半合着,只留几个打扫的小道士留着侯门。
  谢七上前敲了几声门,没过几步路,大门就从里打开,探出个小道士,给他们引路。
  宋天师是观主,无人知晓他年岁多少,虽说一副头发眉毛甚至胡子全是雪白的,却没有老相。
  他有个很古怪的脾气,观室内只入访者,其余人禁入,所以谢七在门口止步。
  谢行安从雕花小门进去,屋里开了一排的大窗,透亮,中间却只摆了一张乌木长桌,中间有香炉,插着三支香,宋天师抚着胡子端坐在那。
  他撩起袍子盘腿坐下。
  “问何事?”
  宋天师开门见山。
  谢行安沉吟:“世上有人会入梦吗?”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所见少,则所怪多。不过入梦的若是你,不奇怪。”
  “为何不奇怪?”
  宋天师打量他一眼,“你有功德,积德行善之人会有奇缘。”
  谢行安又问:“那我还会频繁做梦吗?”
  “难说,”宋天师呷了一口茶,摇摇头,“应当还会有。”
  “如何化解?”
  “那自然应在你所梦之人身上。”
  谢行安蹙起眉头。
  他不死心,又问:“那天师可曾知道转生?”
  “自然知晓,”宋天师露出一个笑,“与寻常人无异,不过于前世有缺,又行善积德,才有来生。莫要惊奇。”
  他吹熄香炉上的三支香,烟尘散尽,他道:“尘世中自有缘法,不用纠结。”
  谢行安从道观里出来,他之前那些离奇的想法,跟点燃的火烛一般,一下子烧到了底,再也不会燃起来。
  春燕归后自当要寻新家安巢。
  他何必阻拦。
  ——
  等谢行安走后,晏桑枝去看了药房,那里已经完全修缮好了,居中靠后一张大长桌,左右各有矮小的围栏,后头是靠墙顶头的药柜,小抽屉安的铜锁片,做了铜把手。中间是大小不一的空格,方便她放药罐。
  所有的柜子全都清洗晾晒过,可以直接放药材进去,曹木工还给做了药牌,按药牌把药材放入柜子里便成。
  药材得全靠她自己放,麦芽和麦冬递过来给她,阿春则领着曹氏一块将地给拖了,又将柱子一应给擦干净。
  等到日头渐落,原本空荡荡的药房填了不少东西,凌乱却充实,晏桑枝将全部的医书放到柜子上,剩余的药材油纸打包好,悬挂在横条上,长短不一。
  还有不少的陶罐瓷瓶,只是里头没有装东西。
  晏桑枝甩甩胳膊,问正在做匾额的曹木工,“阿叔,之前说过的天平架、冷暖椅大概什么时候能做完?”
  他正忙着雕花纹,手上动作很稳,头也没抬地道:“还有些时日呢,我正在琢磨我爹留下来的图,之后就可做好。”
  晏桑枝点头,把之前放好一堆的药材拿出去。
  江淮秋日的梨正是应季便宜的时候,她昨日出去买了不少,沉甸甸一大袋子。
  麦冬过来给梨削皮,他有个毛病,削皮要削完整的一根,断掉就会气闷,等一个梨完全削完,他才有些期期艾艾地问:“阿姐,何时才能学写新字,之前那些我都学会了。”
  晏桑枝点燃木屑,又塞了些木棍,侧过头看他,沉思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说阿姐送你去学堂怎么样?”
  “学堂?”麦冬从椅凳上站起,眼睛睁得很大,他有一瞬间是很高兴的,可转瞬即逝,又坐回到凳子上削梨。
  肩背塌下来,摇摇头,“学堂束脩虽不算贵,可要花很多钱买笔墨纸砚。”
  他日常给阿姐数银钱,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现在手里头剩的银钱连一贯都没有。
  “银钱总是会赚到的,你要是想去,阿姐会送你过去。”
  他那么爱读书,晏桑枝不想让他埋没于此,若不是学堂不收女学子,她都想多攒一笔银钱把麦芽送过去。
  “我,我想去的。”
  “成,阿姐过段日子一定会送你去学堂。”
  她把这件事记在心里,麦冬悄悄看了她一眼,抿着嘴笑了起来。
  每年到这个时候,晏桑枝总会咳嗽,她准备做个梨膏糖。
  锅里放水,她将雪白的梨子切碎,等水沸腾冒泡后,碎梨全投到锅里,往里头加适量的半夏、茯苓、川贝母、杏仁、前胡、百部、款冬花、生甘草熬煮。
  每隔一段时间取煎液,取足四次后,换小火慢慢煎,汁液反复起泡,沾在铲子上顺滑地往下落时,她往里加糖。
  等到汁液不沾铲子里,方木盘提前涂油,把膏汁倒在盘子里,趁热将它按扁,弄得方正,稍凉后就切成小块。
  她做得很多,挨个装进瓷瓶里,能保存得久,还可以拿出去卖。
  叫来几人,各分了一块梨膏糖,她想见效快点,用得料足。含上一块,有股凉意从舌尖滑到喉咙口。
  梨膏糖是甜的,等一点点化开,滋味又不太一样,那冒出的一点苦,正好将朦朦胧胧的痒意抵消。
  这糖硬,她含在嘴里许久才化开,坐在那里翻看医案,寻思得再买上两本,不然医馆开门时不够用。
  等她寻摸到了好的医案本后,隔日医馆挂牌匾,准备正式看病。
  作者有话说:
  女主是穿越重生,古穿古从前朝穿越又重生到这个朝代里来,设定为只有这条巷子里的邻舍她是认识,其余所有的人都不认识。可以看做是平行世界,因为新的朝代跟上一世的走向是彻底不相同。
  黄土救命,治犬咬伤均来自《本草纲目》
  所见少,则所怪多——《抱朴子·论仙》
  梨膏糖做法——三百味常用中药材识别与药膳
 
 
第24章 医馆营业 ◇
  ◎又相见◎
  东城巷大部分时候是深幽寂静的, 各家关上门,高墙深院,吵闹声都蛰伏在里面, 只有清早和晚间才放出来。
  可此时却很热闹,半高的小孩踮起脚抬头往上看, 嚷道:“我见不着了。”
  没人理会他, 跺跺脚歇了气混在那人堆里听个声。
  “医馆呀,晏家早先办得是极好的, ”中年男子回想起那时,徐徐叹气,“也不知道他家长女看病如何。”
  他的话落,另一搭就接上,“瞧了才知道, 不过只听闻她会做药膳, 我也没吃着。要我说汤粥能不能治病还得两说。”
  “我是盼着阿栀能看好,晏平两个在时,看头疼脑热都不需要几个铜子。可他们走后, 病一场就得花小半的银钱,攒的一点钱全喂进了郎中的袋子里。”
  接话的是李阿婆,她难得出门来,手里牵着怯生生的阿花。嗓音跟她一样老, 说一句喘几口气。
  左右一圈的人渐渐沉默, 想起晏家往日的好来,有些唏嘘。没那么多人开口时,小孩拔高的嗓音出挑, “有人出来了!”
  晏桑枝从门里探出身来, 被一堆围在门前的人唬了一跳, 再一看都是些熟面孔。
  医馆开门的日子,她只含糊提过一嘴,没晓得大家手里头的活也不忙了,反倒过来捧场。
  “各位叔婶,今日不忙呐,不用围在这里,从今日起看病过来找我就成,不拘时辰。”
  她面对这么些人也不怵,语气熟络。
  “我们是来给你添彩的,哪好现在就走,”桂婶从人堆里钻出头来,嗓门很大,“挂牌要有人的。”
  大家应和她,桂婶又举起个东西来叫众人给她让路,是一对红灯笼,贴了两个药字,应当是请巷里秀才写的。
  她那双温热的手紧紧握住晏桑枝的袖子,话却是冲着外头说的,“大家也晓得我做什么这么殷勤,晏平两个去后,阿栀我也没多关照她。是她自个儿立起来,学了一手好医术,叫我宝哥儿在她手底下讨了一条命。”
  大伙又忆起那日窄小的巷道,一滩叫人清理了半天的血。
  “当时我也怕那稀奇的药膳,生怕吃了反倒误了病症。可你们也瞧到了,我和宝哥儿比之前还要康健呢。”
  她之前虽说丰腴,可人面色瞧着不太好,哪有今日这般红润,更别提萍娘手里抱着的宝哥儿,活泼过头了。
  底下有人笑她,“哎呦,桂婶,你这说辞我都听腻了,晓得了晓得了。”
  “桂婶啊,你要再说下去,我都能替你把后面的给说下去,快快让阿栀挂牌,我好让她替我瞧瞧。”
  笑声一阵又一阵,桂婶也不恼,嘿嘿一笑,将那灯笼交给晏桑枝,自己大阔步走下去,另范大并孙行户送了一副对联,大红底,墨黑字,上述:
  春夏秋冬,辛劳采得山中药;
  东西南北,勤恳为医世上人。
  晏桑枝收好,寒暄的话来回说,跟车轱辘似的,才等到阿春敲了鼓,凑个吉时。
  刚才还在往外冒话的人赶紧收了嘴,一道抬头去看。
  晏家医馆的门匾是几十年传下来的,几年前拿下来,蒙了尘,又遭虫蛀。
  曹木工重新给刷漆,雕花,描字,才叫它今日有黑曜曜的光彩。
  她家没有壮劳力,这牌匾是贵子和范大给她上的,安在晏家正中,揭了大红布,泛着金的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晏家医馆。
  那红灯笼和对联也给贴上,显现出红彤彤的喜庆来。
  那些在东城巷生活了多少年月的人,如今又重新见这牌匾,说不出什么滋味,开方看病的故人已经不在了。
  麦冬和麦芽还小,他们不曾见过晏家兴盛时,可晏桑枝却很难忘记,她凝视着这块牌匾,好像看见晏家以前的光景。
  如今交到了她的手上,不能再没落下去。
  她长吁一口气,转过身请众人安静,俏生生立在那里,音色并不高昂 ,晏桑枝说:“多谢叔婶今日来添彩。虽我爹娘故去,但这医馆是他们多年的心血,总不好断在我手里,所以今日我有底气后,又重新挂牌开门。
  医馆是看病的地方,我就不说请大家捧场了,只望大家都能无病才好。”
  不待众人说什么,她转口又道:“不过若是真病了,那我也尽力帮忙医治。至于银钱,叔婶也晓得,小病和大病是不一样的,银钱自然也不同。”
  瞟到底下大家专注的神情,她缓了口气,“小病按我爹娘在时那样收钱,几文,或是拿些菜蔬玩意来抵都成,不要担心我不收,把病给耽误了。那这到了大病,可就得收百文到一贯多了。有点不舒服赶紧来看,舍小钱攒大钱。”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阿栀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桂婶第一个应声,旁边人拿眼斜她,咋还抢话。
  “那我旁的话都不说了,有什么想问的,到时候尽管来问我。要是有想要瞧病的叔婶就跟我一道进来吧。”
  晏桑枝收住话尾,往里面走去,屋外这一堆人赶紧跟上,推推搡搡进门去。
  转眼门外竟一个人都没有,剩下个小孩蹲下来穿鞋,边穿边往里走。
  到药房里,大家伙看看那药柜,又摸摸柱子,只觉得回到了三四年前的时候,那老一辈人就咕哝着,“好,好呀。”
  晏桑枝看病是坐在黑漆长桌后的,上头放一只笔,一盘墨,两本厚皮的医案,一本记短症,一本记长病。还有个枕凳,手搁上头用来把脉的。
  屋里还坐了几大条长凳,两边的窗户敞开,虽然冷气透进来,可亮堂不少。
  她揉捏手指关节,坐在靠背椅上,眼睛环顾前面,“叔婶是谁先来看?”
  到了这时候他们有些扭捏,一个叫,“大娘,你年纪大,你先去。”
  “我让着小的呢。”
  晏桑枝看他们逗趣,也不恼。这时有个精瘦的小孩从地下溜出来,仰起下巴,话跟豆子似地蹦出来,“阿栀姐,我先来看。”
  大伙的目光随之望去,卖布的李大牛打趣,“小孩瞧什么病?”
  人群里发出一阵嗤嗤的笑声,倒也不是嘲笑,只觉得颇有意思。
  那小孩叫小河,他瘦的跟竹竿一般,心却大,一点也不胆怯,自顾自坐到高凳上。
  年岁有些久远,晏桑枝记不得这小孩叫什么了,“大名叫什么,我好给记下来。”
  “小河,大名就叫李小河。”
  小河歪着脑袋看她在一本短短的本子上写下字,他看不懂。
  “来,把手放到枕凳上,我给你把脉。”
  小河照做,边上探过来不少脑袋,嘴里念,“这么点大小孩什么病哦。”
  “身子挺好的,有点伤寒,多喝点热水,寒症自然会消下去。”
  晏桑枝拍拍他的小手,没想到这么瘦的身子居然不虚。
  有人替他松了口气,幸亏没什么病,不然家里还有个患病的老祖父,这日子可不好过。
  小河眉毛上翘,他知道看病要付钱,可光溜溜的钱袋子是一文钱都摸不出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