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药膳手札——朽月十五
时间:2022-07-29 06:44:06

  在昏暗的光线下,两人就坐在地上,互相抱着,谢行安很坦诚地将自己知道所有关于她的事情,一点点讲给她听。
  晏桑枝没有过于惊奇,她甚至只愣了一下就接受了这件事情。
  她还有闲心关心道:“你那时就不害怕我是鬼?”
  “不怕,但是当时觉得你应当执念过深,想去找天师来渡化你,”谢行安想起当初,他又说:“不过我见到你后,我就再也没有想过。”
  “为何?”
  “因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吃了多少苦,才能到这里来。”
  谢行安他说完闭了闭眼,因为他知道,究竟吃了多少的苦。
  “阿栀,那些事情我知道,它永远都过不去,也不可能会放下。”
  苦难永远不会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能带过的,谢行安他说得很温柔,“原来你只能藏在心里,但以后你只要想说,我都会好好听。”
  “真的?”
  “当然。”
  晏桑枝把头埋得很低,她有太多忘不了的事情,她说:“那时走得太急,连爹娘的坟都没去看过,后来做梦都是我在坟前磕头。师父走的时候,你应该梦见了,我当时居然没哭,本来想把骨灰带着的,可是我不想师父死后还不安稳,就将她葬了,后来再也没有见过。”
  “我有一段时间,每次睡下都能梦到大家的脸。”
  “我收过很多小孩的尸骨,可惜那么小就死了。”
  “我的命其实很大,熬到了最后才死。”
  她最后一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泪才落了下来,一大颗一大颗砸在地上,渐渐晕开,每一颗都是她的恨。
  一直哭了很久,把所有的不甘全都发泄出来,谢行安拿巾子给她擦掉全部的眼泪。
  他揽着她,很轻柔地拍拍晏桑枝的脊背,“那找个日子去祭拜爹娘,以后可以年年都去,不用再挂怀于心。”
  “阿栀,以后要高兴一点。”
  这个很漫长的夜,两个人没有睡,相拥着说了很多很多,第二日天还没亮,徒步走到很远的山上,晏桑枝爹娘的墓就在半山腰。
  两人都跪,谢行安甚至还在墓前说了许久的话,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晏桑枝问他,“你都跟我爹娘说了些什么?”
  “我说,要是可以的话,我想阿栀还能有爹娘,我就做上门女婿去。”
  谢行安原话并不是这样,但也大差不差。
  “你还想着入赘呐,”晏桑枝笑他,可也想起当初是真的为这一份心而感动。
  “那你还说了什么?”
  “我问爹娘,”谢行安牵她的手,缓缓道:“能不能把女儿托付给我。
  “那你听见他们怎么说呢。”
  “他们说问问你自己,是不是要跟谢行安定亲?”
  谢行安有点忐忑。
  “好啊,我替自己答应了。”
  晏桑枝没有犹豫,因为她在谢行安身上看到了真诚,那胜过很多很多的东西。
  “真的答应了?”
  谢行安不敢相信,晏桑枝甩开他的手往前面走,丢下一句,“好话不说第二遍。”
  “那我要你再说第二遍。”
  “好吧,我说晏桑枝答应了。”
  山林里回荡着都是她的声响,那两座坟前的草也摇晃着。
  【番外四】
  在他们定亲后的第三个月,谢行安有将近一个月没有怎么过来,偶尔过来晏家都是急匆匆的,待不了多少时辰就要走。
  晏桑枝也会好奇,问过他好几次,都说有要事,真的不得空。她看出来是真的忙,最后一次见面时,他挨着她的脸都能感受到胡茬,得是多久没有怎么梳洗过了才会这样。
  他忙了将近大概有两个月才回来,刚见面时晏桑枝都没敢认他,瘦得太多了些,两颊都凹陷了不少,只有眼神依旧明亮。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晏桑枝打量他,话语关切,“要不是看你面色还好,我都要以为你病了一场。你明日过来我给你好好补补。”
  “好,我以后天天过来,”谢行安揽着她的肩头,而后把她往马车上带。
  “你要带我去哪里?”
  晏桑枝坐上马车后,语气疑惑地问他。
  “带你去个地方,告诉你这段时日都在忙些什么。”
  为着这件事,谢行安真的累得够呛,来回折腾。
  “什么事把自己弄得这么累,你真的该补补了,我只怕你这身子现下还不如我呢。”
  晏桑枝笑他,她现在的身子确实好上不少,师父时常做药膳给她吃,谢母也隔三差五就会带着补汤过来,曹婶是三餐不落。她觉得自己如今还长胖了点,至少脸上也有肉了。
  “你身子比我好就成,”谢行安舍不得掐她的脸,干脆用手摸了摸,靠在她肩头,跟她嘀咕自己有多累。
  等车马到了安置所门前,谢行安才止住嘴,从马车上跳下来,扶着晏桑枝下车。
  “到安置所来做什么?”她抓住谢行安的手,声音略大,“难不成又有了什么—”
  “不是,别慌别慌,”谢行安反握她的手,“是件好事。”
  晏桑枝想不出是件什么好事,心里没个定数,只能握住他的手,跟在谢行安身后进去。
  跨到屋子里时,她就被乌泱泱的一群人给惊住了,他们全都挎着包袱,手里提着不少家伙什。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晏桑枝确实很震惊,以至于失声问出来。
  领头的那个汉子跟她熟,沧桑的脸上带着笑,他笑着说:“小娘子,我们要回松镇去了。”
  “回哪里去?”
  晏桑枝确实觉得很不可思议,她的眼神都在疑问,回松镇去?
  “对,小娘子你没有听错,我们就是要回到松镇去了,”汉子眼里都是对松镇的向往,他说,“是谢郎君跟官府说的,忙前忙后,到今日,官府说送我们回去。只是也要我们知道,那里已经没有人住了,光有我们还不够,官府会把其他地方的流民,以及愿意的百姓都迁到那里去。”
  “小娘子,我们等了很久,终于要回家了。”
  之前说起任何事情都不哭的汉子,现在说出这句话潸然泪下,他哭后面一大片人也跟着哭,因为他们太怀念故土了。
  哪怕他们踏上那一片土地的时候,是倒塌的房屋,是遍地的坟墓,亦或是荒芜人烟。可他们还是要回去,因为哪怕最挂念的人都不在了,那里还有他们牵挂的土地。
  大家说起乡土来,眼里总带着泪,他们说:“我要回去看看,家里的那颗树有没有淹死。”
  “我家的房子用青砖造的,只要它没有全部塌下来,我都能住在里面,我死,也要死在里面。”
  “地里的田不能荒在那里,我要回去种地,我想要很多的谷子,我真的饿怕了。 ”
  他们说,“小娘子,谢郎君,多亏你们和其他大夫了,我们身上什么也没有,报答不了你们,你们要是来松镇,我们必然好酒好肉招待。”
  “不必挂念我们。”
  晏桑枝是满眼包泪送他们上船的,明明在院子里有那么多人,一大片的,可一艘大船就能全部把他们装下。有床就睡,没床就躺在船板上,他们都站着挥手,大家的脸上是赤忱的快乐。
  就这样,她看着船只越来越远,可是心里头好高兴好高兴,她的高兴只有谢行安才能懂。
  他揽着她的肩膀,在码头看着滔滔不绝的江水,告诉她,“松镇改名字了,死了太多人,怕大家只要想起这个地方,最先想到就是瘟疫。所以决定要改,改成安镇。安城的安。”
  那是谢行安在这件事情仅有的一点要求,当初从松镇回来,知州曾问他要什么奖赏,他说要再想想。
  现在他把自己的奖赏用在重建松镇上,为此他在松镇和江淮之间来回跑,确保这个地方真的能够再住人。
  当一切都落实后,大家谈论改名,那是谢行安提出的最后一点要求,要把松,改成安。
  既然安城已经无法再回来,那就把希望都寄托到松镇上,让那些苦难都淹没在曾经的名字里,安镇表示苦难后的重新开始。
  晏桑枝全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忍不住落泪,却又听谢行安说:“等安镇一切都置办好后,到时候我们去那里住段日子,我在那里买了间屋子。还有医书弄好后,我们可以在那里发出,让大家都来安镇买书。那样安镇也会渐渐地变得很热闹。”
  他把所有该想的,都想到了。
  晏桑枝将头靠在他的袖子,低声地道:“多谢。”
  “我们日后既是夫妻,又何来言谢二字。”
  谢行安与她十指交叉,他低头在晏桑枝耳边道:“阿栀,今日是你来江淮满一年的日子,以后每年的今日我都会陪着你,把它当做新生,你看,今年的这份礼,就是重新开始。”
  “所以,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也要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晏桑枝很难形容如今自己是什么感觉,她真的为一个人心动。
  她很郑重地点点头,望着江面,好像之前压在她心里的大山跟着船一起远走了。
  它将在安城寻一个不见人的地方,在那里扎根,且永远不会回来。
  【后记】
  如今的松镇,不,现下已经改名叫安城了,原本那里荒凉一片,不过两年过后,这里已经变得热闹非常。
  要安城现如今管印书的说,还要感谢江淮来的菩萨,是他们写了这么好的医书。大夫跟着上面的急病方子学,真救了几条人命,现如今从安城传到全国去,各地的大夫都来这里采买,也有不少的大夫觉得这里的人朴实,愿意留在安城。
  还听闻有专门教做药膳的地方,一时涌进来的人更多了些。安镇人学药膳是很虔诚的,他们要学就要学得最好,日日夜夜地熬着,如果但凡有不静心的,都会被他们严厉苛责。
  因为这批人知道,自己的命到底是怎么从阎王那里抢过来的。就是因着他们这样,药膳治好的人越发多,传出去越广,来学的人就更多。
  如此年复一年。
  要是大家来安镇瞧,除了发现有遍地医馆和药膳学堂外,这里还有个很大的祠堂,上述医公堂。
  里面供奉的全是早些年在瘟疫中丧生的大夫,每一个都有牌位和名姓。安镇的人们像供奉佛祖那样供奉他们,日日上香不落。
  至于改变这一切的谢行安和晏桑枝,他们就住在安镇的一间小屋子里,时常夫妻俩背着药箱出去行医,有时候身边跟着一大群人,有刚从医馆下学的麦冬,学药膳累得吐血的麦芽和穆月橘,还有在兢兢业业地做着急病救人的阿春。
  他们半年在安镇,半年回江淮,日子过得安逸,平稳,这就是他们想要的。
  特别的后记:
  后人给安城的医道编了本书,药膳开篇的名字如下:许静心、晏桑枝、晏麦芽、穆月橘(终身未婚嫁)
  方药开篇的则是:谢行安、晏麦冬
  急病救人:阿春先生(终身未婚,且养育十来个孩子)
  最后的结尾写到,医之大道,在民在心,在仁在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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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如果没有灾难 ◇
  ◎正文完◎
  春日的安城, 满街都是小贩的卖花声,他们挑着花担走街串巷,嘴里吆喝道:“茶花, 桃花,迎春花喽——”
  经过晏家时, 大门从里面打开, 晏母忙招手,“给我来几株迎春花。”
  小贩连忙停下, 那卖花担上斜插着不少花,各种颜色交杂在一起,花香扑鼻。
  这迎春花的色一看就是刚从山里摘来的,还挂着露呢,有几日好放的。
  晏母这一担子中挑了不少好的, 攥在手里, 等她挑拣完拽着这一束花准备回屋时。迎面路过的大娘叫住她,嘴上寒暄,“晏娘子, 买花呢?”
  “是齐婶啊,这不是我家阿栀喜欢花,正好在院子里面忙时听见有卖的,买几株来给她插在屋子里。”
  晏母逢人就是三分笑, 别人跟她说话, 她都好声好气地回。
  大娘笑呵呵地点头,对此心知肚明,毕竟对女儿这么好的人家, 在西巷里除了晏家是再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连医术都是传给长女的。
  如今还给自家女儿找了个双亲不在的郎君定亲, 到时成婚后就还是住在晏家。真的是把后路都算得明明白白。
  不过大家也就是私底下说说,也没有说什么不好的,毕竟晏家为人在巷里都是出了名的好。
  又与齐婶说了几句话,晏母半合上门,往院子里走去,她刚正在给药田浇水,有不少药材都冒出头了,抽出细嫩的穗。
  院里摆了不少竹架,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把之前腌好的腊肉鱼干都拿出来晒在日头底下,瓦背屋檐上也全是大小不一的竹匾,上面散落着不少药材。
  晏母从屋里找了个细身花瓶,修剪一番将迎春花插在里头,她正觉得满意时,有两个小脑袋探过来,脸又圆又白,扎着两个小揪。
  “阿娘,你怎么买花都不叫我一声啊?”
  麦芽瞪着大眼睛看她,语气有点埋怨,她太喜欢热闹了,哪怕街头有老太太说话都要凑过去蹲在那里听。
  “我哪敢带你去,要是你拉着别人说话不肯走,”晏母笑着用手指划过她的鼻子,“那我得站那里站许久。好了,别撅着个嘴了,拿两块糕点走,顺便叫你阿姐起来。”
  麦芽接过比她手掌还大的糕点,分了一块给麦冬,咬了一大口含糊地应下,和麦冬往晏桑枝的屋里走。
  走到门口本来想敲门,一看门没有关,两个小孩互相看了一眼,捂嘴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进去,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时,他们还停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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