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旭眉心微蹙，扶起金蕊，给她喂下一粒丹药。小心地在她的发髻中摸索片刻，一共拔出九根细如羊毛的银针。
“苏兄，镇魔司的悬赏追杀令是你接的？”
“是我。但我不是来杀你的。金昭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家老爷子下血本，委托我们查明真相。”
“我原本也不知道，现在想来，金昭应该也被偃师制成了傀儡，被控制着亲手屠灭自家满门。他临死前曾恢复神智，抓着我的衣袖想说什么，只说出“小女”两个字，喉间顿时血如泉涌，突然就断了气。我能猜到他的意思。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你替我将小师妹送回天机阁，我师尊或许知道解除傀儡术的办法。”
“举手之劳，不必行此大礼。我送，我送。”
苏穆辰扶住金蕊，给她来了一个五花大绑，防止有其他人能够操控傀儡。恰在这时，四面八方，各种飞行法器的光芒划破夜空。他们被一群魔修包围了。
为首的年轻男子长相阴柔，生得十分昳丽美艳。但是眼神非常凶，绝不会被认错性别。他懒洋洋地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身后的魔修大声道：“尊上有令：这些仙门弟子全部灭口，一个不留。”
第11章 魔尊
上百名魔修齐刷刷地抱拳，应声道：“属下遵命。”
卿月不等他们先动手，直接一招漫天花雨，洒出一百张昏睡符。大多数幸运的人都躲开了，只有二十几个倒霉蛋瞬间被放倒。
在一阵东倒西歪、满地滚红薯一般的骚乱中，卿月的本命剑出鞘。只见一道雪亮的剑光一闪，犹如银色闪电撕开夜幕，直刺魔尊的心口。
魔尊金世离只来得及侧身一让，那道雪色剑光划破了他的衣袖，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把他身后的一名魔修给抹了脖子。
另一边，苏穆辰将金蕊扔给方旭，祭出本命剑秋露白，给每个中了昏睡符的魔修都补上一剑，让他们在昏睡中魂归黄泉。
方旭带着金蕊飞身后退，退进小竹屋中。
苏穆辰时常被广微子追着打，闪避的功夫极强，逃跑速度一流。就像一尾滑不留手的鱼，穿梭在人群之中，专门挑弱小的魔修下黑手。
而且，这个剑修特别狗。他借着夜色的掩护，出剑无声无息，完全隐去了剑芒。他像鬼魅一般神出鬼没，各种阴招损招接连不断，甚至阴死了两个金丹期的魔修。
仙门弟子向来讲规矩，极少出现这种不要脸的另类。魔修们防不胜防，咒骂声此起彼伏。
卿月左手剑诀一引，她的剑倏忽折返回来，从背后袭击金世离。
枝头的杏花簌簌飘落，金世离只觉得颈侧陡然一凉，几缕墨发被剑气割断，发丝随着夜风飞散。他徒手捏住卿月的本命剑，唇边泛起一抹邪魅的笑：“都说‘爱之深恨之切’，卿月，你出剑这么干净利落，是因爱生恨吗？”他的修为足以碾压赵卿月，所以他现在有一种类似于猫戏耗子的心态。
这个时期，赵卿月应该不知道陆长庚就是金世离。卿月必须维持人设。
她上前两步，一脸茫然地问：“你是谁？”顺便抽空给自己贴上一张金光符，金光护体，稳。
金世离被噎住了。他此生最快乐、最安逸的一段时光，是在天虞派外门度过的。他特别怀念那种生活，而且他必须弄清楚一件事——天虞派的剑修为什么总能越级击杀修为比他们高的对手？筑基期吊打金丹期，金丹期吊打元婴期，洞虚期吊打大乘期。
金世离特意换了一个身份，再次潜入天虞派的剑宗，成为外门弟子。然而这一次，没有卿月替他遮风挡雨，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美妙——他长相阴柔，时常被其他外门弟子欺负、排挤。偏偏天虞山上有护山大阵，将他的修为压制到筑基期，被一群外门弟子按在地上摩擦。
于是，金世离不得不承认，之前那种简单又惬意的日子，是赵卿月给他的。然而，卿月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护着。陆长庚是卿月的师尊赵玟在凡间的远亲，所以卿月对“陆长庚”格外照顾。像金世离这样普通的外门弟子，根本挤不到赵卿月的身边。
多少人哄抢打扫藏书楼的门派任务，就为了在赵卿月去藏书楼借书的时候，远远地看她几眼。若是有幸能替她打起门帘，听她说一声“谢谢师兄”，可以吹嘘好几天——青云榜第一唤我师兄！
金世离不甘心——故地重游，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卿月喜欢过他的证据。
卿月的爱好比较特殊，少女大多喜欢花花草草，或者猫狗鹦鹉之类的可爱小灵宠。卿月只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石头。除了涂山青，她不碰任何灵兽。每次下山，卿月都会捡一些小石头，洗干净收藏起来。烟波小筑的后院堆满来自天涯海角、深山老林、江河湖泊的奇石。既有玉石、玛瑙、宝石、雨花石、陨石等等，也有平平无奇的普通石头。
一开始，金世离迷之自信，他认为卿月是那种特别好骗的人，想知道剑宗越级挑战的秘密，从卿月这里入手最好。
金世离去净月河边捡了一些好看的五彩石，又去齐物阁买来一块上好的昆山墨玉，送到烟波小筑。然而，他还没见到卿月，先被谢君宇暴揍一顿，外门弟子擅闯烟波小筑，剑宗的师兄一人一脚，把他踹下铸剑峰。
金世离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他要破开护山大阵，杀上天虞山，把谢君宇的头盖骨拧下来当酒壶。整个剑宗，鸡犬不留。
对上卿月疑惑的眼神，金世离冷笑三声：“宁可以身挡剑，也要护他周全的小师弟，你此生都忘不了吧？”
卿月又上前两步，真诚地点点头：“是啊，忘不了。我一看见路边的垃圾，就想起他。”
金世离暴怒，下意识便要折断卿月的本命剑。
电光石火之间，剑气在卿月的指尖凝聚到极致，化作剑意。
金世离的心口被一把无形的利剑刺穿，剧痛之下，他手劲一松，卿月的本命剑趁机逃脱。
“尊上！”
“谷主！”
“殿下！”
金世离的属下心中直发慌，什么称呼都冒出来了。没错，魔修并不会自称魔修，他们来自九大派中的乐游谷。
“无妨。一个分神而已。卿月，你比以前有趣多了。”
金世离是天魔一族，本体坐镇魔界，分神跑到繁霜城来搞事情。
卿月似笑非笑：“哦，没了你一切都比以前有趣。”
她此刻有一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越级打伤魔尊，她体内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
金世离抓起被遗忘在地上的偃师，吸尽他的修为，心口的伤飞速愈合。
与此同时，苏穆辰发出一声闷哼。“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被几个愤怒的魔修围攻，连中三刀。必须说一下，不愧是真正的大魔头，疯起来六亲不认，为了砍中苏穆辰，连同伴也一起砍伤。
方旭安置好小师妹金蕊，仰头吞下剩余的所有玄灵丹，走到小竹屋前，单膝跪地，伸手按住地上隐藏的阵眼。一个巨大的阵法瞬间被激活，狂暴的灵力带起的飓风，将无数草叶和沙尘卷上高空，小竹屋的屋顶直接被大风掀飞。
这是方旭提前布置好的“天罡伏魔阵”。紧接着，他一边咳血，一边将全身的灵力灌入阵眼。小竹屋所在的整片丘陵，都被阵法的光芒笼罩，亮如白昼。
在天罡伏魔阵的范围之内，所有的魔修，修为被全面压制，金丹期封顶。
金世离见讨不着便宜，果断召来镇魔司的那些傀儡，当作炮灰冲击伏魔阵，掩护他们撤退。从开始到结束，没有魔修主动袭击卿月，因为魔尊金世离最近动不动就往天虞山跑，对卿月的态度也十分奇怪，他们猜不透，不敢多事。
人体傀儡术十分霸道，被五花大绑的金蕊居然还是受到影响，扭动着，从坐榻上摔下来。
劫后余生，卿月、苏穆辰、方旭围坐在阵法中。动作完美同步：磕丹药、打坐、整理衣裳。
方旭忽然问：“苏兄，借你的溯洄镜一用。我想知道小师妹和偃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穆辰从怀中摸出一面铜镜，抛给他。
方旭将溯洄镜对准一枚玉佩，那是金蕊的随身之物。
第12章 真相
天虞派广微子热衷于鸡娃。有这样的掌门，特别催人上进。
天机阁掌教顾朝辞则相反，她是个甩手掌柜，连亲传弟子方旭都不怎么管。如果说方旭还有幸能得到师尊指点一二。方旭的师弟师妹，基本靠自学成才。
比如小师妹金蕊，她就入门拜师那天，见过掌教师尊顾朝辞一面。后来修炼遇到问题，只能找大师兄方旭。
方旭又当师兄，又当师尊，一手带大了小师妹金蕊。关系自然是极亲近的。
而随着金蕊渐渐长大，出落成娇憨可爱的少女，天机阁的几位师兄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千依百顺。就这样，总是对金蕊爱答不理的外门弟子偃师，反而引起了她的注意。金蕊撞见偃师受罚，跪在台阶下淋雨，还替他撑伞。
从他们相处的日常，可以看出来：偃师的骨子里有种极度的自卑，表现出来就是很强的虚荣心。方旭当妹妹疼爱的金蕊，几位内门师兄朝思暮想的小美人，总是围着偃师转，让他觉得很有面子。金蕊家世好、模样好、天资也好，偃师就喜欢别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他爱金蕊，但他更爱他自己。
很快，金昭发现自家女儿金蕊的异常，试图阻止金蕊和偃师交往。
偃师对金蕊说：“你跟我远走高飞，等我们有了孩子再回来，金长老就会同意把你嫁给我。”
虽然修真界没有性别歧视，天机阁掌教顾朝辞就是女儿身，但闺中女子未婚先孕，名声难免不好听，不仅自己会遭受非议，连家族也要蒙羞。
金蕊六神无主，去找方旭倾诉。
方旭听完事情的经过，十分不看好偃师，他语重心长道：“小师妹，我也是男人。将心比心，如果偃师真的喜欢你，他会敬你、怜你，为你考虑，争取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把你迎进门。绝不会说出‘远走高飞，有了孩子再回来’这种话。你要是稀里糊涂地跟他走，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你若还认我这个大师兄，就回家去。金长老或许强势了一些，但他看人的眼光不差，我也觉得偃师并非你的良人。”
金蕊傻乎乎地把方旭的话告诉偃师，她眼中含泪，捏着一片衣角：“旭哥哥从不骗人，你要是真心喜欢我，就上我家提亲。如果爹爹不同意，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偃师最讨厌像方旭那样的世家公子，就因为投胎投得好，名声、地位、修炼资源，皆唾手可得。掌教顾朝辞看在他爹娘的面子上，亲自指点他修行。
“啧啧，‘旭哥哥’，叫得多亲密？听说他才是金长老中意的乘龙快婿，和谢君宇齐名的美男子，又是青梅竹马，你对他就没有一点想法？”
这是金蕊第一次和偃师吵架。
她哭得双眼通红，飞奔回家，一夜辗转反侧。天还没亮，就忍不住去找偃师，想把话说清楚——金家和方家是世交，她从小就喊方旭哥哥。
谁知刚巧撞上偃师鬼鬼祟祟，和一个披着黑色的斗篷、不肯露脸的人碰面，他们还把一封匿名信送到方崇安方伯伯手中，信中说方崇安的嫡长子方旭被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无心修道。
方崇安将信将疑，跑去一看，一只红狐在花圃间酣睡，方旭看向狐狸的目光，满是宠溺，他提笔在绢帛上细细勾勒出狐狸的轮廓，调了些彩墨，姹紫嫣红的鲜花、睡姿狂野的红狐，栩栩如生。
这时，红狐狸醒了，看见方旭在画像上盖章，就凑过去问：“盖上这个刻着你名字的印章，是什么意思？”
方旭道：“这幅画是我的。”
狐狸用爪爪蘸了些印泥，在方旭的衣摆上按了一个爪印：“现在，这个画师是我的了。”
“没错，是你的。”
方崇安震惊了，一向有洁癖的方旭，唇边含笑，就穿着那件印着狐狸爪爪的衣裳，喂狐狸吃肉。
作为过来人，方崇安知道儿子已经彻底沦陷。自古以来，人和妖相恋，没有一个结局好的。他狠心棒打鸳鸯，方旭护着狐妖，被他爹方崇安打得卧床不起，失去意识之前，还不忘威胁他爹：“你若杀了有苏翘翘，我就陪它一起下黄泉。”
有苏翘翘就是那只红狐狸，它的尾巴很翘。
金蕊躲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她把有苏翘翘藏在灵兽袋中，带回家。
“有苏姐姐，你先在我屋里躲一躲，等旭哥哥一醒，我就告诉他你在这里。”
话说方崇安被方旭气得直哆嗦，又没捉住狐妖，去金家和金昭一起借酒浇愁，两人越说越起劲。
金昭：“那偃师上门提亲，该有的聘礼，什么大雁、羊、鹿、清酒、粳米，一样也没有，还一副我穷我有理的嘴脸，气死我了。他是筑基修士，只要有心，花点时间，不用一分钱就能凑齐那些东西。但凡他能有阿旭一半靠谱，我也不至于直接撵人。小蕊要是再不听话，我打断她的腿！”
方崇安劝道：“千万不要在气头上打孩子，我下手太重，旭儿到现在都没醒。后悔呐。”
金昭：“确实，方兄干嘛打那么狠？阿旭那孩子，我看着长大的，人和妖岂能长久？他太年轻，一时犯迷糊罢了。我一直希望他能给我当女婿，哎。”
方崇安：“就让他给你当女婿，我的儿子我了解，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让他把人娶进门，以他的品性，夫君该尽的责任，他都会做到最好。”
金昭：“对，两小无猜的情分摆在那里，这件事我看行。”
金蕊一直在窗外偷听，等方崇安一走，她急忙跑出来，苦苦哀求，让金昭不要把她许配给方旭，金昭哪里听得进去？
于是，金昭和方崇安火速结成儿女亲家，方旭还昏迷着，方家连聘礼都已经送到金家。礼单奇长，送聘礼的车马，堵了整整三条街。整个天机阁都知道了。
金蕊急得团团转，希望方旭尽快醒来，想办法取消这桩婚事。由于她天天往方家跑，偃师在半路上挡住她的去路，冷嘲热讽：“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当方夫人？”
金蕊眼眶微红，“和旭哥哥无关，你跟那个黑斗篷做的事，我都看到了。”
谁知偃师竟然凶相毕露，劫持金蕊，离开了天机阁。
一开始，金蕊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偃师和那个黑斗篷一起吸食半妖的修为，她才惊觉：偃师早已入魔。黑斗篷是乐游谷的魔修，他们修炼禁术，计划通过控制方旭，间接控制整个天机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