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攻击,手伸在半空中,却停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他事情办完,是时候找那人索要报酬了,便放下想要打她的手,反正早晚一天,那枚上佳的玉佩也会落到他手,他先就不给这病秧子一般见识。
狠狠地剜了一眼护住头部的纪氏,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
见人走,纪氏身子软了下去,瘫坐在地上,手帕捂着眼睛,无声哭泣,身条消瘦,格外的落寞。
颜笙寒与小厮庆俞推开家门,正巧碰到站梯子上,微微弓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隔壁家看的纪念玖,活像个偷窃贼。
本就是你家,你何必偷看呢,不直接回去?
庆俞眼睛瞪得如铜铃那般,包子脸气鼓鼓的,他对这位姑娘怎么也喜欢不来。
而他们家,类似这样的争吵,几乎是每日都在上演,他们不想听,却也没有办法不听,谁让他们倒霉,摊上这样的邻居。
认真观看的纪念玖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心中一慌,迅速转头,目光撞上颜笙寒没有任何情绪的俊脸,他两手反交于背后,伫立在黑夜中,周身气息清冷,这么瞧着倒像落入凡尘的仙人。
而他身侧站着的小厮,胸膛起伏,气鼓鼓的模样,反而与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纪念玖尴尬一笑,小心翼翼地从梯子上面下来,梯子随着她的动作摇动,本能的身子一颤。
颜笙寒朝着庆俞使眼色,庆俞虽不满,但还是扭扭捏捏地过去扶住梯子。
待纪念玖下来,庆俞朝着她冷哼一声。
纪念玖更为尴尬,她理解,这种事摊在谁家,心里都会有怨气。
虽然她是无辜的,但仔细想来,原主也是无辜的,要怪就怪原主那渣爹。
刚刚也是吓得一跳,她以为渣爹要打原主娘,准备下去阻止,下了两个阶梯,一抬眼,看到渣爹气呼呼离去,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那一段争吵以及渣爹单方面的剥夺,病弱娘亲的心酸与绝望,让她心中也跟着泛酸,更为原主难过。
屋内,纪念玖吃着颜笙寒带回来的炊饼,满心的感动,活了那么多年,终于尝到食物是什么味道了。
有喜有悲,喜是她有味觉了,悲是她在这个陌生的古代,无知又迷茫。
也庆幸她在现代是个孤儿,身边也没有什么较为亲近的好友及亲人,以至于她离开了,也不会有人太过于伤心。
纪念玖单手托腮,灵动干净的杏桃睛盯着眼前碗中下去一半的炊饼,余光撇向身子坐得笔直,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桌子上的颜笙寒。
虽说迫娶迫嫁,但这便宜相公的样貌却格外的好看,整日对着这么一张俊脸,她又能多吃三碗饭了。
最关键,便宜相公还是厨师。
“待会喝完药,早些休息,”颜笙寒手指轻敲桌面,嗓音低沉,语气淡淡,眉眼却极为认真望着纪念玖。
纪念玖心头一顿,心也随着他敲动的节奏跳动,咽下嘴里的炊饼,乖巧点头,像极了等着主人抚摸的小猫儿。
颜笙寒看着她乖巧模样,便想起白日她一口闷药后,额头的纱布挡不住她紧蹙的眉宇,“苦口良药,忍忍便可。”
纪念玖:“……”
此话没毛病!
纪念玖连忙点头,如今不能言语,着急又无奈,只能点头摇头回应对方。
颜笙寒前脚走,后脚庆俞来送药,期间不免挖苦她一番,纪念玖自认理亏又不能言,只能听着。
*
二更天,灯火全无,虫鸣阵阵,夜风呼啸而过,簌簌有声。
“事情办的不错,”男人刻意压低嗓音,却也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男人一身夜行衣,面带着面罩,一双丹凤眼生的却格外好看。
纪有福目光却不在对方眼睛上,而是贪婪的落在男人手中的钱袋上,鼓鼓的,看着就不少银两。
男人冷讥一笑,鄙夷不屑地把手中的钱袋扔到纪有福脚下,像是施舍给狗一样。
纪有福却笑容满面,丝毫不在乎对方怎样的态度,只要给银两,那就是大爷。
纪有福捡起钱袋,满意极了,笑眯眯地望着男人,“以后有什么事,还可以找我。”
说完,拿着钱袋,满意地离开。
纪有福走后,从巷子拐弯处走来同穿夜行衣的少年,嗓音稚嫩,“二哥不解决他,就不怕他泄露出去?”
男人斜倪一眼低自己小半个头的少年,转眸望向快要消失在巷子口的纪有福,“还有用,先留着。”
*
一觉无梦,纪念玖睡得格外的满足,睁开双眸,耳畔传来庆俞不满的声音,“这个时辰还未醒,还要等她醒了,给她送药,真当自己是掌柜的妻子了?”
颜笙寒轻扫一眼仍旧禁闭的房门,“庆俞,少说两句,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是可怜人儿。”
“哼,这不是耽误咱们酒楼生意吗,”庆俞小声嘟囔,虽然也没有什么顾客。
“吱呀,”门被打开,纪念玖身着浅蓝素衣走了出来,她肤色本就白,这一身衣裳反衬的她更加白皙可人。
银钗挽发,纱布缠额,唇红齿白,许是听到庆俞不满的声音,清秀的脸庞带着一丝愧疚。
“不好意思,”纪念玖低眉表歉,嗓音却有些沙哑。
刚穿衣时,张口尝试发音,发现自己能说话了,格外欢喜。
“去把药端来。”颜笙眉梢微扬,语气淡淡却不容拒绝。
庆俞不满,却也转身去端。
毕竟自己掌柜的话,还是要听的!
颜笙寒有些诧异,嗓子好这么快,仔细想来纪有福下的药量不大,才这么快就好了。
喝完药后,纪念玖表示自己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跟着他们去酒楼,还能帮个忙,颜笙寒犹豫片刻,便也同意了。
在她提出帮忙时,没有给她好脸色的庆俞,也稍微好了点,对她言语中没有那么刻薄。
“水云间”也就是颜笙寒的酒楼,酒楼为两层,进入后左侧则是柜台,柜台后面的酒架上面摆着酒,而酒架的斜右侧则是楼梯与通往后厨的门,大堂内摆放了桌子与长凳、方凳。
而二楼与一楼不同,它是一个个雅间,有些达官贵人用餐时喜欢安静,就会去二楼雅间,但也有喜欢热闹的,直接在大堂。
纪念玖一手托腮,一手转悠着抹布,眼眸一眨不眨地往外看,看着长街上,人来人往的百姓们,路过酒楼门口,没有一人停顿,反而那门口的酒幌,随着微风摇曳,仿佛在招客人一般。
相反斜对面酒楼,生意兴隆火爆。
而讨厌她的庆俞,背依靠在酒楼楼梯旁,肩上搭着抹布,低着头,磕着瓜子,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柜台站着的账房先生,身穿蓝色布衣,身形看着极为消瘦,一手托着下颚,一手拿着笔墨,不知在写什么,时不时皱两下眉宇。
开饭时,她终是明白,酒楼生意为何如此惨淡。
闻着香气喷喷的食物,她忍不住趁人都未到,尝了一口。
一盘东坡肉,咸的齁人命,一盘豆腐皮包子,又酸又甜,难以下咽。
自以为榜上大厨了,可以吃到美食,却不曾想,厨师厨艺出了故障。
想要等人来,开口询问,却被上茅厕回来的账房先生许博通拉走,去了隔壁酒楼,也得知,颜笙寒什么都好,就是厨艺不行,也不愿招人。
值得庆幸的是庆俞每次都很给颜笙寒面子,颜笙寒也没有白做。
酒楼也红火过,就是刚开业那会,只不过,来的大多数是女子,都是冲着掌柜容颜来的,但是饭菜难吃,实在难以下咽,久而久之,也都不愿再来。
后厨内,纪念玖望着一身淡灰色衣裳,袖口挽起,骨节分明的手拿着菜刀的颜笙寒,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里汇成。
第3章 、粉煎骨头
“问你个事,”纪念玖眼眸盯着眉眼深邃,下颌骨精致的颜笙寒。
颜笙寒停下手中动作,抬眸望她,“你说。”
“你与庆俞是不是没有味觉?”
话落,纪念玖明显看到颜笙寒拿着菜刀的手指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切菜,语气却带着一点冷漠,“为何这般问?”
纪念玖愣了一下,接着说,“刚刚饭菜上桌前,我尝了饭菜,所以猜测到了。”
颜笙寒头也没抬,手中动作也没有停,而是淡然地“哦”了一声,想到坐下吃饭时,饭菜明显被动,起初以为是庆俞,没想到是她。
纪念玖望着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所问,冒犯到对方了,是确定了自己所猜测的,却也往对方伤口上撒把盐。
“对不起,我刚刚没有顾及你的感受,”纪念玖愧疚低眉道歉。
颜笙寒没想到对方会道歉,停下手中动作,微微转身,看着低自己半个头的姑娘,顿了顿道,“没关系。”
也不能怪她,是自己今日疏忽了。
纪念玖感觉他还在生气,真真懊恼自己说话不动脑子,不想想再说。
顿然,她想到自己做吃播的时候,不仅要介绍美食的美味与色泽,也要记住它的做法。
对啊,她对各类菜谱了如指掌,尤其是古代美食,这也多亏她被一家“宋代古风餐厅”的老板邀请做吃播。
自己虽然不会做饭,但是便宜相公会呀,而且他那么喜欢做美食,况且午时的时候,那饭菜虽难吃,但色泽、香味看着闻着都十分诱人。
除了味道……
自己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往人家痛处撒把盐,不为他做些什么,简直没有天理。
这样想的,纪念玖也就行动起来,转身朝着大堂跑去,颜笙寒抬额望向她离去的背影顿了一下,低眸沉思。
一年前,他与庆俞身中剧毒,如今虽解,却也伤了味觉。
自没了味觉,他像着了迷一样喜欢做食物,越是尝不到味,越想做,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有些疯魔。
也只有做美食的过程中,他才能静下心来,不去想那些让他恶心的人与事。
望着眼前的调料,虽认识,却掌握不住量,尝试了许久,却从未成功过,做出的食物,不是咸就是淡,甚至难以下咽。
骄傲如他,怎能让人知道他失去味觉,不想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更不想让害他的人知道,以此嘲笑。
但他并没有在纪念玖眸中看到异样、可怜、同情、反倒有种同感深受的感觉,不知是他错觉还是什么。
“许账房,你笔墨我用用,”纪念玖从后厨小跑到大堂,许博通所在的收银钱处。
许博通见她微微喘息,又如此着急,便迅速移开身子。
对于掌柜被迫娶的小娇妻,他并没有如同庆俞那般厌烦,反而觉得她性子极好,错也错在她那个没良心的爹身上。
他问,“要写什么,这么着急。”
“食谱。”
纪念玖挽起袖子,拿起毛笔开始写。
没穿越前,幸好自己闲暇时,学习过毛笔字,才不至于写出的字,丑陋无比。
许博通半趴在收银钱的台上,盯着纪念玖所写,整齐工整,字如她人一般秀气。
也着实让他惊讶。
等到纪念玖写完,拿起吹了两下,嘴角上扬,嗓音清脆,“谢谢啦。”
转身便跑向厨房,留下一抹娇小背影。
一直观察她举动的庆俞,见她跑向后厨,也跟了过去,他到看看,她要耍什么花样。
颜笙寒发呆之际,却被眼前一张写满字的纸晃回了思绪。
“给,“纪念玖气息微喘,长长呼了一口气,把写好的食谱递给颜笙寒。
他愣了一下,接过来细看,字体工整,步骤详细,甚至连放多少食材,多少调料,就连火候的掌握,都写得清清楚楚。
“你写的?”
纪念玖点头,杏桃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他不用,她就不眨眼一般。
颜笙寒心头一恸,眸光深沉,没有拒绝。
粉煎骨头,这道食物,他以前尝试了好几遍,却未成功过,如今步骤如此详细,让他想尝试的心,如脱缰的野马。
抬眸看向纪念玖,一阵沉思,眼眸中散发着让纪念玖琢磨不透的情绪。
纪念玖摸了摸头,心中猜测,他不会在想,这么详细的步骤,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防滥赌爹,照顾病弱娘的小丫头,怎么弄出来的。
虽然这菜谱上的菜名,他们这里也有,但经过现代人的改良,只要做出来,味道就让人流连忘返,虽然她没有尝到过味,但她可是听过许多人赞美过。
有些心虚,他要是问,就瞎编,要是不问,更好。
良久,他没问,而是着手准备食材,纪念玖也松了一口气。
颜笙寒拿起骨头,清洗干净,切成小段。
他虽惊讶她有如此才华,但也没有问出口,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秘密与那些不方便别人知道的事,别人愿意给,已经不错了,作甚要刨根问底。
庆俞警惕进门,先是撇一眼与颜笙寒齐站的纪念玖,又望了一眼烧水的颜笙寒。
许是听见熟悉的脚步声,颜笙寒头也不抬,“过来生火。”
早知不来了。
他最讨厌生火了。
庆俞瞪一眼纪念玖,接替了颜笙寒的位置。
纪念玖无辜,却未多言,不跟这个圆脸小可爱见识。
虽然庆俞不待见她,每每嘴上讥讽她两句,却也没有行动起来赶她走。
等水开后,颜笙寒下骨头汆水至断生,捞起备用。
花椒下锅炒香,研成粉末,颜笙寒弄一勺绿豆淀粉,花椒末一撮,拿起眼前的黄豆酱,加进去一勺,又把切好的葱粒,备好的黄酒、盐按照纪念玖所写多少加入,最后加入清水调匀。
他用筷子挑起粉糊,直线滴下,浓稠度正好。
接着,他把锅中倒油烧热,开始把骨头裹上粉糊,朝庆俞嘱咐道,“火小一点。”
庆俞点头表示知晓。
油热,下骨头,煎至面衣结壳。颜笙寒在煎制过程中要重复翻动,直到两面的面衣都变得金黄酥脆。
酥脆的外壳有着淡淡的酥麻味,这香味充斥着鼻尖,让人馋涎欲滴。
纪念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好香,好好吃的样子!
颜笙寒捞出摆盘,撒上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