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后,室内忽然空荡,无人说话,直到灸舞慢慢坐到沙发上。
酸菜脱口而出:“对不起。”
灸舞坦然地把这三个字受了,问:“怎么想着要回魔界?”
酸菜道:“我想起来以后,本来打算,就这样。”
灸舞道:“就这样?”
酸菜垂下头道:“盟主,你的心魔太重了……我不想当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盟主在神行者和天下大义中选了一遭,郁郁了十年,郁结成心魔,绝不能再让他面对这样的选择了。酸菜说的“就这样”就是,有一天就算一天,盟主带她来金时空“治病”,不就是想让她永远都想不起来吗,那她就永远都想不起来好了。只有这样,盟主才能不必再选。
然而现在,装是装不了了,酸菜索性就替他选。这个选择的为难之处无非就是不能让一个存在潜在危险的梦魇留在人群中,那她干脆先一步去往魔界,反正有停战协议在,她即使去了魔界也不会与盟主和大家为敌。
灸舞闻言愣了一愣,叹了口气,掏出几本书来:“我还没有给别人看过。”
不是金时空的金笔点龙,却也是本预言书,是铁时空的天魔外传,而且是从未在市面上出现过的最新几本。
酸菜翻开,她自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打开预言书,天魔外传和金笔点龙一样对阅读者限制颇多,意外的是,酸菜现在竟然也还看得了。
灸舞倒看上去不太惊讶。
不管是金笔点龙,还是天魔外传,记载的都是没有上位面干扰下,时空本来的走向。
没有上位面,便没有停战协议,也不会有七年前魔隙的反扑,但铁时空的光景和现在倒也没什么区别。铁时空坐镇有终极铁克人,魔族虽偶有骚扰,但始终没敢有大的动作,铁时空的日子清闲宁静。
金时空出现了hell vision,灸舞派东城卫盯着从旁协助,一路查到了当年的叶思偍身上,但叶思偍毕竟只有一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正在盟主灸舞以为金时空的事情就要了结之时,火突然烧到了铁时空。
魔界来势汹汹,狄阿布罗魔尊竟然亲自上阵伏击,铁克联盟被打得措手不及,仓促毫无提防之下,终极铁克人夏天重伤。
与此同时,狼烟在东北魔隙也点起。
东北战事节节败退,镇守东北魔隙的墨尔迪勒家的家主与家主夫人先后阵亡,墨尔迪勒家十七岁的长女匆匆继位,长女继位家主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墨尔迪勒家族千百年来第一次如此狼狈地向铁克联盟求援。
灸舞带着西城卫亲自到了东北前线。
他们在墨尔迪勒家短暂休息补给,在那里汇合了披麻戴孝的墨尔迪勒长女,墨尔迪勒禾,或许是刚刚遭遇打击,这位年轻的家主并不多话,只微微垂着头,而她的弟弟墨尔迪勒林却不见身影。
等到灸舞深夜见到墨林,墨林悄悄潜入他房间,却是为了示警,灸舞还发现他不知为何丧失了异能,他心里正感到不妙,魔族圣战的魔语响起,寒光一闪,墨尔迪勒林就被抹了脖子。
墨林的尸体后面站着一身白色孝服的墨禾,墨禾背后是无穷无尽的魔,原来这墨尔迪勒家的新家主,是个魔族的奸细。
瓮中捉鳖,铁克联盟盟主与铁克禁卫军西城卫及其余下属,共二十余人,尽数剿灭。
灸舞和西城卫丧失联系,台北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身死,有汪大东传功,终极铁克人身体痊愈后带了其他残存的战力又前来东北,众人远远便看见传说中的异能天才墨尔迪勒禾似乎是孤零零站在那里迎接他们。
结果如何,不言而喻。自此以后,铁时空铁克联盟大气已尽。魔族掌握了消灭异能的药物,异能在铁时空也逐渐消失,麻瓜任魔宰割。
酸菜一页页看下来,越来越震惊,最后茫茫然地合上漫画书:
“我这也太坏了。”
怪不得神行者前辈不顾暴露也要专门在她面前出现,试探她,敲打她。
这要是让关柊知道,她非得连夸自己十几遍大好人才行,她在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干预了铁时空的进程,救了所有人一命。灸舞提前七年见到了墨尔迪勒禾,封印梦魇记忆,让她自以为是人类,以人类的身份长大,接触人间万物,拥有人类的情感。才能让这个大魔头此时能坐在这里和正义盟主交谈。
酸菜一顿,忽然想到,问:“盟主……天魔外传,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的?”
“……把你接来台北之前。”
他几次动过杀心,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梦魇留不得。
但可能是因为一碗银耳莲子羹,也可能更早,在私信字里行间的交谈里交付信任。
酸菜握紧了手心的铁胆荣誉十字勋章。
“我不回魔界了!”
魔头酸菜默默想了好久,忽然大叫一声,说着就扑上来揽住盟主灸舞的脖子:
“灸舞,原来你这么喜欢我,我要是走了,你多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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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还有一章就完结了。
番外会写一个终极一班毕业典礼,关柊出场会比较多。
第20章 眼中世界
终极一班寒假前的最后一天,蔡云寒讲完期末试卷后,督促全班假期注意安全,合理规划时间,毕竟是毕业生,要为升学做准备。
“裘球,”酸菜听得无聊,看见窗边飞来只麻雀,戳戳同桌,“我要‘睡觉’啦。”
裘球眨眨眼,想起今天铁时空的盟主约莫是要来接她回铁时空的,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放心,身体给你看好。”
汪大东假死,关柊回到下位面,众人记忆恢复,酸菜也回到终极一班继续学业。
她是梦魇的事情在金时空小范围内是瞒不住了,酸菜也不再隐瞒她的能力,久而久之,终极一班的同学们也都习惯了这个可以依附于任何物体——活物、死物,也可以是任何物体的同学。
梦魇高高兴兴地离体而出,墨尔迪勒禾的身体扑通一声倒下去,脑门砸在桌子上,裘球听了疼得牙酸,蔡云寒在讲台上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
芭乐中学有汪大东校长坐镇,再安全不过,酸菜放心地把身体扔在教室里。
窗外,麻雀扑腾扑腾翅膀,轻巧地飞走了。
时空之门的位置远离城市,地处荒芜,从门里出来,再出了藏有时空之门的仓库,触目唯有树林,以及——灸舞一抬眼便看见只麻雀呆愣愣地立在一处矮枝子上。
他放慢脚步,没有动用异能,反而选择步行走出树林。
灸舞一开始走动,这麻雀就没有那么呆滞了,一会儿在他身后跳来跳去,跟不上了就挥着翅膀飞上树梢,飞的远了就停下来等等灸舞,落在后面了急的啾啾叫,灸舞的速度便不自觉地放缓。
一个人一只鸟相安无事地出了树林,灸舞忽然道:“身体放哪了?”
呀,被发现了。
麻雀落到他肩头,翅膀指了个大致的方向,是芭乐中学的位置。
“身体丢在那边不管,你还真放心的下。”
“啾~”
“晚上雄哥在夏家设宴。”
“啾?”
“夏天不在,东城卫这个月有演唱会,他开始闭关了。”
“啾啾!”
“过年,我答应过墨夫人,要让你回家。”
“……”
“……啾。”
酸菜是梦魇这件事是被压下来了的,除了金时空亲眼看见汪大东被捅了一刀的人以外,酸菜在铁时空人眼里,还是那个墨尔迪勒家莫名其妙被废了异能的长女。整个铁时空,恐怕也只有灸舞和墨尔迪勒族长是知道内情的。
所以酸菜回了家,还是受到了墨夫人亲亲热热的招待,墨林也还是腻歪又别扭地往她身上凑。
酸菜和灸舞是大年三十当天去的,起初酸菜妈以为灸舞不过是送酸菜过来,可后来却发现灸舞有在墨家过年的打算,墨林倒是开心了,酸菜妈心里却打起嘀咕,这么个大小伙子平白无故跟着她闺女跑来过年是个什么意思。
酸菜本来当人类的日子就短,对人情世故也不懂,何况回了趟“家”心里乱糟糟的,灸舞又本来就是她身边的人,根本意识不到哪里不对。
灸舞快三十的人了,打小就是人精一样,不可能想不到其中的弯弯绕绕,面对酸菜妈探究的眼神,默认一样坦坦荡荡全都受了下来。
他留下来过年,虽然主要是怕酸菜和墨族长有什么冲突,事态无法控制,然而酸菜妈的猜测也不算是误会,尽管现在不是明说的时机,但也没有否认的必要。
酸菜到的不算早,日暮时分已至,马上就要起锅开宴,大年三十不同于别的日子,学徒回了自己的家团聚,族长也只有在今天才会彻底地亲自掌勺。
酸菜进了厨房,大厨已经离去,菜温在锅里,酸菜掀起来一看,都是东北最最传统的菜色。比起南方精巧的菜系,东北菜实在算不上讲究,粗犷豪迈,却也餍足。
酸菜又看了看,米还泡在盆里,没有上锅蒸。
她伸手摸了一把浸泡着的米粒,东北特有短圆的米粒色泽润白清亮,碍于漫长的寒冬,比起温暖湿润的南方,东北的土地上生长的每一株小麦都要通过拉长生长期艰难地成熟,因而在营养和口感上就要胜了一筹。
见大米泡得正好,酸菜便控了水分,洒进锅里,配水,顺手加了一勺盐,而后才合上盖子。
墨家大年三十的米,出于仪式感,是要用柴火锅煮出来的。酸菜搬了把凳子坐在灶边,守着灶火,调整着火势的大小。
大米饭,是食谱中最简单,最基础,也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灶火映得酸菜脸上明明暗暗,她忍不住回想起来,爸爸教给她的第一道菜,究竟是番茄炒蛋还是蒸米饭。
“还可以。”
有个男人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是在评价她蒸米,水的配比,火的大小,都是需要严格把控的。差之毫厘,虽然未必会对口感造成多么大的影响,但却远离了墨家要追寻的“极致”。
酸菜怔了怔,才站起来看那人:“爸爸。”
男人已经知道她封印消除,听闻这个称呼,不由得有些失神。
墨尔迪勒族长墨蓼生得很像个族长样子,他身高直逼一米九,体格匀称,中气十足,脸也长得是张看起来很霸道的脸,常年黑着,墨家学徒望而生畏,背地里纷纷尊称一句黑面神。
但酸菜记得他年轻时不是这样的,小时候,这是个严厉又慈爱的父亲,她在他脖子上骑过大马,缠着他做甜腻的糕点,这个人也常常为她的顽劣无奈地笑。
后来他的女儿忽然一日成了他的杀女仇人,他一面恨自己无能保护不了幼女,一面恐妻子伤心又一个人吞下了所有的痛苦和仇恨。
酸菜最终道:“对不起。”
墨蓼沉默了片刻,眼中酝起风暴又无声地消失了:“……不要告诉你妈妈。”
酸菜知道,这已经是墨蓼能做到的极限了。
这终究不是她真正的父亲,她虽然很怀念年幼时和父亲相处的时光,但那终究是从最无辜的墨禾那里偷来的。
吃了晚饭,墨林吵着要出去放鞭炮,墨家在山上,位置偏远,远离人烟,外面零下四十度,不是闹着玩的,好在大家都是异能行者,倒也能扛得住。
但酸菜还是不放心,跟着墨林出去了,看着墨林一手一个提溜筋在雪地里乱跑,火花噼里啪啦,被雪地映得越发明亮。
灸舞隔了一会儿才出来,显然是留在里面和墨家两位长辈说了些什么,酸菜没问,既然灸舞不说,大概就是不想让她知道。毕竟灸舞不只是灸舞,更是盟主。
灸舞一出来就唏唏地吸气,冻得搓手,问酸菜:“你就是这样追我的?”他打小在热带亚热带地区长大,何曾受过这种冻。
灸舞说追他,是之前有别的人问起他俩的关系。
酸菜立刻道:“我们在谈恋爱啊!”
灸舞嗤笑:“谁要和你谈恋爱?”
“我喜欢你,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没有‘也’。”
“那好吧,”酸菜退一步,“那我就追你吧。”
酸菜听懂了灸舞的意思,想了想,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给灸舞围上了,灸舞低下头配合她,还教她怎么围得更结实些,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但他到底是有分寸的,受了酸菜的围巾,灸舞隔着两人的手套去握住她的手,异能从掌心交汇的地方传到酸菜身体里,酸菜被由内而外烘得暖呼呼的。
灸舞看着墨林乱跑,低声道:“没见过墨林进厨房。”
酸菜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轻轻“嗯”了一声:“小林子做饭没有天赋的。”
灸舞道:“未必。”
未必是没有天赋,也有可能是墨尔迪勒族长无意把这些交付给墨林。
那就只有交给墨禾,要叫到酸菜手上的烹饪并非对墨尔迪勒家族无关紧要,大大相反,烹饪和异能都是墨尔迪勒家在东北安身立命的两大基础。况且现任族长爱这些人间烟火,尤甚于掌握高超的异能。
“七年前,关柊用上位面的药把我救活了,醒来以后,我的本意是杀你。”
既然墨家最新一代的长女灵魂已经被吞噬,留着现在的□□也没有什么用,不如破釜沉舟舍弃□□,趁灸舞昏迷之前和墨族长联手下的封印还有效,将梦魇囚禁。
“是墨族长坚持不允,留你到十七岁,封印已经渐渐松动,才放你被我带走。”
不知道是单纯不舍得这具身体,还是别的什么。
酸菜轻轻“嗯”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她和墨蓼的关系能停留在现在已属不易,剩下的,不是能轮到她来强求的。
她以后大概会和墨尔迪勒家逐渐疏远,远离东北,只逢年过节回来探望一下,不至于让墨夫人伤心,也不再偷窃属于墨尔迪勒禾的爱。
酸菜和灸舞在东北待到初二就回了台北,剩下的假期便是在九五虚拟招待所里无所事事,只偶尔去老屁股和夏家叶家插科打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