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多想,陆云枫就领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介绍道,“这是我儿子,比你大一岁。”
“陆祉年,跟人打个招呼。”
不同于和云熹说话时的轻声细语,陆云枫语气一下就严厉了起来。
“急什么?”
云熹却听见了声很明显的嗤笑,少年清越的声线回荡在整个客厅,“急着介绍我和她认识?”
下一秒,陆祉年转过身来,几步就走下楼梯,他个高腿长,单是走起路来就给人种不明显的压迫感。
他没再往前,就近倚靠在了楼梯口那架斯坦威钢琴旁,对着自己父亲散漫开口道,“那您觉得她叫我什么合适?”
父子俩针尖对麦芒很多年,但饶是如此,陆云枫还是轻易就被陆祉年这副不着调的潦草样子给气到了。
他自然是没忘记这个混账儿子电话里说过的那句混账话,“陆云枫,你不是带回来了个私生女吧?”
“我今天非得……”,陆云枫气得顺手抄起了一旁的球棍。
……
云熹眼看陆叔叔立马就要发作的气势,下意识地出言解围,对着陆祉年喊了声“哥”。
声音清脆,模样乖巧,挑不出丝毫的错误来。
可叫完,她却又忐忑起来,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人脸上看去。
少年头上那顶黑色鸭舌帽不知何时摘了下来,凌厉五官在光下暴露无遗,微微下压着的唇角,生生透出种骨子里的桀骜。
且他的目光因她那声“哥”,漫不经心地挪了过来,若有实质般在她身上停留着。
经他这么一望,云熹觉着自己的心像是恍然被提在了半空,上不得下不去,沉沉浮浮间,全由人掌控。
这样的对视莫名叫她觉得心慌。
正当云熹忍不住想要出声打破这一僵持局面时,陆祉年却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什么也没说,冷淡地点了个头后就别过脸去,仿佛浑身上下散发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等二楼传来“砰”的一声门响时,云熹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
从头到尾,他们之间没说过一句话。
“熹熹你不用管他,他对谁都这样。”,陆云枫开口安慰道。
云熹点了点头,敛干净眼底情绪,回了自己房间。
她其实本就不太在意别人如何看她,风言冷语她从前拍戏时听得太多。
陆祉年如果不喜欢她……
她略微想了下,纤浓的睫毛在光下轻颤,不喜欢也没关系。
那她就不去招惹他,她想要的也无非是待在陆家安安静静地把书念完。
……
_
一连三天,云熹都没在陆家见过陆祉年,明明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又像是彼此的陌生人。
哦对,本来就是陌生人。
连话都没说过。
想到这,云熹正捏着草药的手倏地停了下来,她望着手中散发着淡淡药香的香囊,神情有些犹豫。
南川的夏天漫长而又高温,且它还位于多雨的植被地带,所以每逢七八月,如何防蚊虫叮咬也是一大难题。
妈妈还在的时候,曾教给云熹一种特别有效的配方,拿几味草药混合在一起,做成香囊放在身上,能一整个夏天都不被蚊虫沾染上。
所以这个香囊,她该给陆祉年也送一个吗?
强烈的日光透过玻璃洒进房间,干净整洁的大床上此时零散罗列着四五个香囊,连按时来给他们做饭的王阿姨都有份。
云熹想了想,决定趁陆祉年不在的时候,偷偷放一个在他房间里。
这样既不用碰面,又聊表了心意。
毕竟她如今还是住在别人家里,基本的感激总得表示一下,而且……
云熹微微垂眼,回想了下那天客厅里的场景,她总觉得陆叔叔和陆祉年的关系,似乎因为她变得更加不愉快了。
……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云熹攥着香囊站在陆祉年房门前面,她先敲了两下门,房间内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估计是被人约着出去玩了。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打开房门没敢多看,直接就将香囊放在了储物柜上。
做完一切,她松了口气,纤白的手搭上门把手,就准备离开。
“你在干什么?”
房间内却冷不丁传来陆祉年的声音,似乎是没睡醒,犹带有股浅浅的鼻音,沙哑声线有别于寻常时候。
云熹被惊得怔在原地,大脑出现片刻空白,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在别人的房间问别人你怎么在这……
话一出,云熹就后悔了,只觉空气里都涌起了丝丝尴尬。
果不其然,陆祉年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不在这,该在哪?”
他说得极慢,无端让人觉出种嘲讽的味道。
云熹躺平任嘲,低下头道歉,“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出去。”
“等下。”
她正转身,却又被陆祉年叫住。
云熹回头,眼里冒出星星点点的困惑,她抬眼望向陆祉年。
他身上松垮套了件T恤,才睡醒,脸上还有几分惺忪神色,比之平日,瞧上去没那么冷漠。
可仍旧是拽拽的。
云熹看见陆祉年冲储物柜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没什么情绪地问了句,“你刚刚放了什么在那上面?”
“香囊,驱蚊的。”,云熹如实说道。
闻言,陆祉年没说话,只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两眼,倏而极轻极淡地扯了下嘴角,“别装,我不需要。”
装什么?
云熹想了下,旋即明白过来他的意图。
他觉得她是在讨好他?
云熹好脾气地说道,“没装,但你如果真的不喜欢的话,扔了也没关系。”
……
云熹离开后,陆祉年从床上起身,洗漱完后经过储物柜,倏地又停下了脚步。
他食指勾着这个精致小巧的香囊,轻轻嗅了下,淡淡的药香转瞬间朝他涌来。
熨帖又好闻,像夏日夜里的第一阵风,还像……
陆祉年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方才出现在他面前的那张脸,眉眼标致,鼻梁左侧还有颗小小的美人痣。
脸上笑意温柔坦荡,不像作假。
陆祉年又瞥了眼手上香囊,脸上神情在晦暗的光线下瞧不大清楚。
……
_
云熹在陆家住了快一周,却因为人生地不熟的,连门也没出过。
陆云枫怕她待在家里闷坏了身体,终于在一个傍晚劝道,“熹熹,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云熹没忍心辜负陆叔叔这一腔好意,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只是才出去一小会,她就后悔了。
陆家位于青广别墅区,开发商建房子的时候,为了统一风格,每个园区的样式都装扮得差不多。
夕阳霞光里,云熹站在喷水池旁,耳边是“哗啦哗啦”的下坠水声,她心头忽地就现出那么一点茫然。
她发现,自己的方向感貌似不太好。
更不好的是,她出门过于随意,竟连个手机也没拿。
……
云熹抿着唇,胡乱走着。
过了七八分钟,倏而听见不远处传来阵打球的喧哗声。
像是抓住求生的稻草般,她快步往前走去,然后就瞧见五六个男生在打篮球。
正运球的那个她还恰好认识
——少年额头上绑着根纯黑的发带,动作利落地抬手,瞄准篮筐扔了个三分。
是陆祉年。
云熹停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仲夏末的晚风徐徐吹过,微乱的碎发绕在她脸上,给她平添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球场上很快就有男生注意到了她,朝她笑着吹了声口哨,“美女你找谁啊?”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包括那个才投完篮的人。
望着陆祉年那漆黑锐利的眼,云熹试探性地朝他喊了声,“哥?”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在他们两人中间来回逡巡,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似的。
陆祉年没说话,正当云熹以为他不准备搭理自己的时候,耳边却又传来了声淡淡的“嗯”。
“陆哥,这真是你妹妹啊?”
“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
旁边围着的几个人接连发出惊叹。
还有个特别不着调的男生吊儿郎当地调侃道,“陆哥,这是你哪个妹妹啊?”
云熹怔愣着抬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否认都没有底气,陆祉年确实不是她亲哥。
她微张了张唇,目光下意识地就看向了陆祉年,她此时此刻,唯一认识那么一点点,至少知道个名字的人。
她那求救般的眼神,陆祉年只看了眼就移开视线。
接着云熹瞧见他掀了掀眼皮,冷淡的视线依次落在在场的另外几个人的身上,发出声极轻的嗤笑,“怎么,你们今天不仅是手欠,嘴也欠?”
他说话时,寡淡嗓音里是听得出来的威胁意味,几乎没人敢再反驳什么。
起哄的那个男生直接跟云熹道歉,“不好意思啊美女,我嘴一下就抽了。”
云熹点头,表示算了。
陆祉年的视线才不急不缓地收了回来。
“走。”,他嘴里吐出个单字。
云熹没明白过来他这话的意思,仍旧怔愣在原地。
很少有话能让陆祉年说第二遍。
他眉眼隐约浮现出不耐,但还是重复道,“不打了,走。”
只是最后,想喊云熹名字的时候,说话的声音突地顿住了。
他和云熹并没有真正地自我介绍过。
在球场众人的注视下,陆祉年望着云熹脸上的茫然,沉默半晌,才好不容易说道,“熹熹,走。”
他只记得这个。
陆云枫曾这么喊过她。
以至于明明喊的是具有亲密意味的小名,偏偏语调平直,不含半点感情。
第3章 3℃
夏季傍晚的天空总是分外好看,熏紫色的云霞氤氲成模糊却又温柔的形状。
“你叫什么名字?”
走了一段距离的路后,云熹听见陆祉年不咸不淡地问道。
“云,云熹……”,她下意识地回道,气没喘匀,声音听上去微微有些抖。
他果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然怎么可能当众喊出那么亲密的称呼。
漫天霞光里,云熹亦步亦趋地跟在陆祉年后边,少年个高腿长,走得比寻常人要快,她跟在后边难免有些吃力。
闻言,前方高瘦挺拔的身影倏地顿住。
云熹也跟着停下,小声问道,“怎么了吗?”
陆祉年回头,往后瞥了眼,清楚瞧见女孩光洁的额头上覆了层薄薄的汗意。
这副模样在她身上竟也不显狼狈,精致的眉眼在暗淡光线下,白得简直要发光。
“没怎么。”
他错开眼,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可这次身后却没传来女孩颇有节奏感的脚步声。
她没跟上来。
陆祉年再次回头,目光松松散散地落在她身上,语气也没什么温度,“不打算走?”
“我们,我们这是去哪?”
云熹抬头望了眼周围看不出方向的建筑物,心头没什么安全感地问了句。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陆祉年视线在她身上转了圈,好半天才扯起唇角,挑出个极浅的弧度,“我还能卖了你不成?”
在云熹尚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陆祉年往她怀里甩了个手机,像是突然变了主意,“自己打电话,叫王阿姨来接你。”
“那你呢?”
回答她的是陆祉年变了个方向,突然往左岔路口走的背影。
风里传来少年的嗓音,夹杂的不知道是讥讽还是笑意,低低徐徐拂过云熹耳边,“管那么多干什么?”
他没说去哪,态度称不上热络。
但好在给她留了部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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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熹试探性地点开,发现银白色的手机里什么也没有,屏幕页面和出厂设置没差别,干净到连解锁都不需要。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话少得离谱。
滑到通讯录里王阿姨的名字,拨了个电话过去,二十分钟后,她被领回了陆家。
回房间后,云熹找到了自己被遗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才点开就发现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来电备注显示的“舅舅”。
她眼神倏地暗了下来,握住手机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泛出青白色。
良久,窗外最后一线云霞也被黑暗吞噬掉,天际半分光亮也没有了,云熹直起身子,面无表情地将手摁在备注上,回拨了过去。
“喂。”,她双唇翕张,发出个再轻不过的气音。
那头很快响起两声干笑,“熹熹,最近过得怎么样,开学了没有?”
流水似的寒暄里,偏透着股中年人特有的油滑惫懒。
“你舅妈前天经过西华巷,说你,说你好像不在那儿,你去哪了,怎么也不和舅舅说一声?”
云熹实在疲于应对这些弯弯绕绕的话,直接明了地回了句,“找我有什么事吗?”
“诶你这孩子……”
那头的干笑声愈加明显,且旁边似乎还传来了些催促的话语。
隐隐约约在说着“许丘山你要是开不了口,就把电话给我来说!”
云熹平静地开着免提,像是早有预料般,又重复了句,“舅舅你直说吧。”
过了好半晌,那头像是下定决心,终于说道,“熹熹,咳,咱家现在确实有点困难,那个老宅的房产证你看看能不能先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