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像哄小孩子般。
却是想把她妈妈唯一留给她的东西给拿走。
“房产证不行。”,云熹轻声拒绝。
她望了眼外头暮色四合的光景,右手无力般垂下,“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挂了。”
说完,云熹将电话稍稍拿远,却又毫不意外地听见那边的催促声迅速转为了咒骂。
明明是些模糊语句,她却轻易辨认了出来。
——“吃里扒外的小白眼狼”,“没良心,你们老许家没一个好东西”。
实在是因为这些话她已经听过太多遍,从最初的面红耳赤听到现在的波澜不惊,丝毫情绪也调动不起。
云熹微阖上眼,抱着膝盖坐在沙发里,她没没开灯,客厅里只残存些窗外路灯透进来的惨白光线。
王阿姨晚上不住这儿,陆叔叔两天前就去了外市出差,偌大一个陆家,竟然只有她一个人,空空寂寂,半点声音也无。
正因此,愈发觉得难熬。
就像溺水的人坠入万丈深海里,连呼喊都不会有人听见。
不会有人听见。
……
咔哒——
玄关处传来道细微的声音,转瞬间,整个客厅都亮了起来。
云熹茫然抬头,形状漂亮的眼睛下意识地往声源处望了过去,措不及防地瞧见不远处站立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
是陆祉年,他回来了。
方才的破败情绪忽地就抽离而去,云熹张了张嘴,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怎么不开灯?”,倒是陆祉年摁亮了全部的开关后,随口问了句。
吊灯散发出的强烈光线下,云熹突地就发现对面站着的这人额头上破了点皮,胳膊上还带了些血迹,青黑乌紫的伤痕在冷白色的皮肤上分外明显。
顾不得自己那点家长里短、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她小声问了句,“你,是和人打架了吗?”
不然,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
“算是吧。”
当事人浑不在意地说道,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冰冷锐利,像是什么也不在乎,也从不需要关心。
他毫不留情地下达着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云熹盯着他看了会,愣是没从他那双眼里瞧出半点动摇之意。
她没说话,转身上楼。
……
客厅里亮堂如白昼,黑衣黑裤的陆祉年站在其中,反倒显得格格不入起来,尤其是他脸上的血迹,映出几分可怖。
明明有伤口要处理,却松散地依靠在墙上,压根儿就没有想动的欲望。
他轻扯唇角,像是在自嘲。
直到手心倏地传来冰凉的温度
——有人往他手里塞了团浸着酒精的棉花。
陆祉年骤然睁眼,忽就看见云熹不声不响地站在了他跟前,杏眼温软,隐隐藏着股怯意,更多的是薄薄一层清润的光。
“不是让你走?”,他拧着眉哑然说道。
那句“还来干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的掌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云熹没敢与他过多对视,匆忙低下头,只说道,“你受伤了。”
她指了指一旁的医药箱,好言相劝,“处理一下吧。”
她从小对疼痛的感受就比常人更为明显,小时候稍稍磕着碰着了,就痛得哇哇大哭。
是真的那种因为痛得受不了的大哭。
所以即便知道别人对痛感的敏锐程度和她不一样,云熹也会忍不住心疼。
今晚看见陆祉年手臂处那条足有存长的血痕,她的心忽地一下就揪了起来。
但陆祉年没动,细长的眼一瞬不移地盯着她,像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东西似的。
好半晌,他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句,“不大会。”
云熹琢磨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不大会处理伤口”的意思。
她犹豫了会,目光在他胳膊上游移,望见仍在往外冒的血珠时,试探性问道,“那我帮你?”
“你会?”
“会一点。”,云熹点头。
心里想的是,她再如何不会,也还是比眼睁睁看着这伤口腐烂要好,这夏季高温,若是不处理,后果很严重的。
她从前在剧组拍戏就是如此,从高处摔了下来,又没来得及上药,导致小腿处落了块疤,至今仍有层淡淡的痕迹在。
“你能先把袖子挽起来吗?”,云熹轻声开口道。
陆祉年没动,视线不着痕迹地往她脸上看去,忽然发觉她和自己说话时总是小心翼翼的。
像是在害怕些什么,那张瓷白的脸笼着层本不该有的惧意。
云熹见他不说话,又怕他再误会些什么,动手处理之前飞快地说了句“就当是,就当是你借我手机的回礼”。
她睁大眼睛,话说得真诚。
如果没有那部手机,她想要独自一个人找到回陆家的路,确实会麻烦许多。
陆祉年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地“嗯”了声,按她的话将袖子挽了起来。
……
前后花了大约半小时,等最后点药也涂抹上去的时候,云熹不自觉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适应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帮人上药,头顶那道若有似无的目光存在感太过强烈,让人稍不注意就会分了神去。
“处理好了。”
云熹起身,不等陆祉年的反应,径自收起医药箱往楼上走去。
……
客厅里顿时只剩下陆祉年一个人,他若有所思的把玩着云熹方才还回来的手机,神情不复平日里的冷漠。
滴滴——
短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陆祉年低头望了眼,却不是他的,而是来自沙发上的另一支手机。
铃声强烈得简直无法教人忽视,他拾起银白色机身,准备去找它的主人。
好在下一瞬,云熹就踩着楼梯小跑了过来。
在陆祉年的眼神示意下,她接过手机,却在看到来电备注时,先前的黯然再度爬上脸庞。
在接听键往上滑,电话接通的同一时间,大嗓门的一声“云熹,我是舅妈”就响彻了整个陆家客厅。
“你舅舅的情况你也知道,好歹你和你妈没地方去的时候,我们也收留过你们几天,你要是还有点良心,现在就多少拿出点钱帮衬下!”
语气泼辣,风格强势,是市井里最常见的中年妇女形象。
云熹下意识地朝陆祉年瞥了眼,久违的难堪缠绕上心怀。
她忽地就反应过来,其实自己压根儿就没有所谓的“百毒不侵”,还是会尴尬,还是会被人一句话给击倒。
一旁的陆祉年往后退了两步,此时此刻他同平日并无二致的寡淡表情反倒让人觉得安心。
“你不用顾忌我”,他说。
云熹平复着呼吸,缓了口气回电话那边的舅妈,“我说了我没有钱可以给你们,房产证也不能给。”
她这话像点燃了炸弹的引线,电话那边的舅妈一下就炸了,“你个败家玩意儿什么意思,我好好跟你说话,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层出不迭的咒骂一连串地骂了出来,难听的词汇仿佛可以穷尽人的想象。
城市的下水道有多脏,那些话就有多脏。
就像云熹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钱面前,人可以歇斯底里成这个样子。
她连挂掉电话的力气也没有,眼睛突如其来的酸涩。
她做错了什么呢,需要承受这样不堪的一切?
倏地,有双手拿掉了她的手机,捂上了她的耳朵。
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
第4章 4℃
耳畔处的温度不似作假,少年的指腹微有些薄茧,捂在她耳朵上的动作却不重,虚虚拢着,隔着层恰到好处的距离。
只是那温热呼吸在提醒着云熹此刻的不同寻常,她怔愣地抬起头,像是还没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挂了?”
还是耳边的冷然嗓音将她唤醒。
陆祉年小幅度地晃了下从她手里夺走的手机,递了个眼神给她,像是在征询她的答案。
修长冷白的手指悬在红色的挂断键上,在云熹无意识点头的同一时刻,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陆,陆祉年,谢谢你。”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云熹匆忙地道了句谢。
闻言,陆祉年眼尾懒懒撩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淡漠的眼神在她稍显慌乱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离开。
云熹拿不准他的意思,站在原地小声问道,“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没。”
陆祉年原想将手机直接扔她怀里的动作顿了下,改变主意般修长手指夹起银白色机身,往她口袋里塞去。
凑近的瞬间,却又慢条斯理地咬着字句,“只不过,你不是都叫哥的吗?”
疏冷的嗓音里听不出什么别的情绪,仿佛只是单纯问了下。
却像根羽毛,轻飘飘地往人心上恶劣地挠了下。
云熹恍然间抬头,可当想看清他脸上表情时,陆祉年已经抄着兜往房间里走去了。
独她停留在原地,因他一句话反反复复地思来想去。
他这是简单地想让自己叫他“哥”,还是对她前两次的称呼耿耿于怀?
云熹微阖着眼,心头那些因舅舅舅妈电话积聚而来的乌云散了个干净,转念想起其他。
嘟——
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下,她摸了出来,才发现绿色软件上边有个崭新的验证消息,是好友添加提示。
黑色的头像框,昵称是一个小黑点,貌似是英文中的句号。
没说是谁,但是验证消息的一行字让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还站那,不打算睡觉?
云熹一怔,瞥了眼二楼房间紧闭的房门。
那门关得严丝合缝,所以他是有千、里、眼吗……
摇了摇头她转身往自己房间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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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南川一中正式开学还有两天,云熹待在陆家再没出过门,她的日常过分简单,除了在房间温习功课就是下楼吃饭。
还有就是,她会在傍晚时候把陆祉年伤口需要换的药放他房间门口。
特别的准时准点,准到陆祉年能掐着手机上的时间预估到门外什么时候会响起细碎脚步声。
五点五十七、五点五十八、五点五十九……
他懒洋洋地倚靠在门前,听到脚步的下一瞬,拉开了房门。
六点整,不偏不倚。
陆祉年挑眉望着门外站着的人,冷不丁说了句,“你对谁都这么好?”
接连三天给他送药,还跟个田螺姑娘似的,悄悄来又悄悄走。
云熹“啊”了声,瓷白的脸上现出淡淡的茫然。
她手上的医药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猝不及防地对上陆祉年那双细长微眯的眼。
黑曜石一样的瞳孔像蒙了层薄雾,教人看不太清里头情绪。
见她久没言语,陆祉年冲她手里的药扬了扬下巴,问得直白,“为什么给我送这个?”
“我觉得你可能不会记得这样的琐事。”,云熹说得委婉。
一个伤口都懒得处理的人怎么可能会记得每天细致地给自己再擦遍药。
“如果你觉得被打扰了的话,那我明天就不送了。”
反正,经过这几天的擦抹,他的伤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陆祉年敷衍地点了下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唇线拉直,神色淡淡地道了个谢。
……
房门合上的那一刻,云熹松了口气,脚步轻快了不少。
于她而言,陆祉年这个不冷不淡的态度就已经足够,够她在陆家安安稳稳地住完高三最后一年。
而房间内,陆祉年正给齐盛发消息。
他低敛着眉目,薄薄的一层灯光打在身上,瞧上去没平时那股桀骜的劲在,倒显得清冷又惑然。
就是发出去的消息内容不是这么一回事。
望着占满整个屏幕的长串消息,陆祉年不耐烦地发了句“闭嘴”,直接了当地跟齐盛说“你只要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而不是扯些毫不相干的七七八八,诸如“这就得看那人是男是女,星座运势是什么,性格怎么样,还有平日里的人际交往如何”。
齐盛在他们学校有个外号,叫“情感百事通”,他和大部分女生都玩得特别好,堪称“妇女之友”,很多人有了烦心事都喜欢跟他倾吐。
但此时此刻陆祉年怀疑自己可能是大脑短路了,才会问齐盛这种问题。
——“有人频繁跟你示好,什么意思?”
那边齐盛自然不敢再扯些有的没的,说话也直接起来,“陆哥你就说又是咱学校哪个女生跟您表白了,郑清雨还是王薇薇?”
他说的这俩都是竞争附中校花的有力人选之一,也是被附中学生整天押宝到底谁能成功追到陆祉年的存在。
陆祉年看见齐盛发来的消息,却是一阵无语,他动动手指,敲了两个字上去,“不是。”
. :【你可以闭嘴了】
多给他打一个句号陆祉年都觉得浪费。
齐那个盛:【别啊陆哥,让我给你分析分析!】
齐那个盛:【跟你示好还能是为了什么,这肯定是喜欢你,为了博取你的好感,进一步接近你啊!】
齐那个盛:【不如您跟我说说是谁呗?】
……
陆祉年没什么表情地瞥了眼齐盛后面发来的消息,然后利落地退出聊天框,摁黑屏幕。
这都说的什么?
他不觉得云熹的做法和齐盛说的企图吻合。
也是昨天,陆祉年才知道,她上次给他送的那个瞧起来还挺精致小巧的药囊,不光帮忙做饭的王阿姨有一个,连司机张叔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