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意私藏——简釉
时间:2022-08-01 06:52:45

  “七哥哥,你们,要走了吗?”
  清甜的女声似玛格丽特里坠入的两块冰,晃荡一下沁到人心底。鹿霜抿住唇角,眼睛微微闪动,表情有些局促不安。
  沈侓川撩起眼皮,眼风不经意轻轻投去。
  眼前的女孩穿了件水溶蕾丝连衣裙,长及膝盖,外头套着短款风衣。妆容精致,和在沈宅时一样,发丝的垂落数量都写满刻意。
  周砺在两人间来回轻扫,小姑娘楚楚可怜,柔弱易折的神情,明显是想让沈侓川出手帮忙脱困,他饶有兴味问:“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没有这么大的妹妹。”沈侓川淡声说完,提步走出电梯。
  鹿霜睫羽低垂,松开指尖。
  仅一面之缘,对方还不吃她这套。本就没抱太大希望,无所谓了。
  周砺两步追上沈侓川,不舍掉转头,啧啧道:
  “是你三叔的人吧?你不想搭理也正常,毕竟。不过落程慕手里,怕是有罪要受,她刚才好像都快吓哭了。你那时在国外不清楚,这小子当年差点搞出人命!”
  沈侓川一言不发,抬眼望了下前方晃眼的巨幅广告。司机下车打开车门,他敛眸回神,弯腰坐进车里。
  周砺后退半步,见车窗忽然落下,“怎么?”
  听沈侓川说完,他眉毛一扬,“真的?”
  小磊一路带着鹿霜来到包厢,没有其他人。游移的彩色幻灯忽上忽下,所有人的脸都像戴了张面具,青黯诡异。
  程慕坐在正中央,脚搁在膝上,手臂摊着沙发靠,衬衣扣子松到第四颗,能清楚看到他胸口处的月牙疤痕。
  他举着圆形玻璃杯,直勾勾盯着鹿霜,面上对她有种不加掩饰的势在必得。
  小磊见势躬身倒了半杯马爹利塞到鹿霜手里,谄媚笑着说:
  “今儿程少生日,以前那些不高兴的事,咱们就不提了。鹿小姐给我们程少敬个酒,唱首歌吧。有句话叫什么,欢喜冤家。两位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她笑了下,暧昧昏亮的框架里,仿佛从这笑里就能散出幽香。小磊魂都快被勾没了。
  程慕放下腿,几年不见,这朵冷艳艳娇滴滴的花骨朵悄悄绽放。出落的如同水中泠然盛开的睡莲。
  花枝纤细,花瓣饱满,浅浅笑一笑,谁能禁得住。
  小磊向鹿霜挤眼睛,嘿嘿谄笑,“鹿小姐,快去啊。”
  说着要上手推她一把。
  “你敢碰她?”程慕扬声制止。
  小磊尴尬僵在那儿。
  “鹿霜,好久不见,你能自己来,说明学聪明了。”程慕拿手指挠挠眉骨,下巴点点胸口的疤痕,“来,当年怎么教的你,现在来试试。”
  胸口啊,她记得月牙疤痕的位置下方,就是心脏。
  鹿霜紧紧喉头,压制轻颤的手指,斜睨小磊,低声说:“让他出去,好不好?”
  她楚楚可欺的站在原地,虽说身材高挑修长,但四肢纤瘦,瞧着比展台里的瓷器还要脆弱,一根指头就能轻易制住她。自大的敌人容易轻视弱小,何况外面也有人看着。
  小磊见程慕叼了支烟点头,忙不迭道:“好好,我滚出去,程少鹿小姐玩得开心!”
  鹿霜端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里荡了一圈,碰出浓烈辛辣的香气。
  程慕没点烟,手把玩着打火机。
  他回国后花天酒地,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抹纤细易折的身影。过去虽然不太愉快,现在想想,还挺带劲的,大可当她小孩子脾气。
  “要我去请你?自觉点。”
  鹿霜坐到斜侧,放下酒杯,脸上的怯弱一点点隐匿。她抽出张照片推给程慕。
  “你是不是一直在找这个?”
  程慕去拿,随即笑容凝滞,脸色立马难看。
  “你拿这个威胁我?”
  “算不上威胁,不过是想自保。”
  程慕忽而咧嘴,用照片棱角敲敲面前的桌子,洋洋得意道:“你应该就这一张了吧?鹿霜,你还不知道吗,东西的原件和你,早就被人一起送到我床上了。”
  鹿霜倏地掀眸,心口剧烈跳动。
  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程慕凑近她,“趁现在我还有点兴致,闹闹也就算了。免得弄到最后,受苦的还是你。”
  “小宝贝,刚和你沈叔叔合作了个项目,得去长州呆一年。我会带你一起。”
  一只手慢慢要覆在她膝盖上方,鹿霜视线落到底下。
  那只手削瘦黄白,手背青筋凸起,清晰可见。只要力气足够大,扎得足够深,切得足够干净,这只手便再没办法挥动高尔夫球棒。
  手。
  或者,月牙疤痕。
  她口袋里的手握紧木柄,缓缓抽出。
  砰砰砰!
  隔音门忽然闷闷乍响,鹿霜心跳顿止,手臂蓦地滞住,程慕登时怒火上脸,高声呵斥:“敲什么敲,给老子滚远点!”
  小磊在外头扬声解释:“程少,是七哥的人来给您送酒。”
  程慕闻言,咕哝句什么,不甘不愿退回座位。小磊推门引人进屋,会所经理将未启开的酒拿进来。
  程慕客气说:“多谢七哥这份礼,存你这儿吧。”
  经理点头,程慕见他不走,反问:“怎么?”
  他微笑看着鹿霜,“沈先生说,鹿小姐出门玩够了,晚归会坏了家规,让我现在送您回家。”
  鹿霜闻声讶然望向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
  程慕更是不可置信,甚至还看手表确认了下时间。
  晚归?小学生都还没放学呢!
  程慕吐出烟圈,浓浓的白雾一气呵到鹿霜脸上,“七哥还不放心我啊?等这局结束,我亲自把人送回去。”
  “程少为难我了,沈先生亲口吩咐的事,我不好拖延,”经理不卑不亢温和拒绝,对鹿霜支手示意门外,“鹿小姐请随我来,沈先生就在楼下。”
  看来是非得把人带走不可。
  程慕猝然起身,似笑非笑指指鹿霜,咬牙切齿道:“行啊你,比你妈会爬!”
  说完猛然踹开脚边的酒瓶。
  她冷睨程慕一眼,握紧口袋里东西撤开步子。
  走出包厢,犹如从一个无形的袋子里破出。
  经理客气引她来到一楼的普通会议室,虚掩门便离开。亮堂堂的窗子外是绿茵茵的草地,藤本蔷薇如瀑布一般淌满栏杆。栏杆外,偶尔还有呼啸而过的车影。
  如果她想走,推开门便能跑到马路上。
  “鹿小姐。”
  她转过头,看到来时见过的桃花相男人,随之往他身后探去一眼。
  周砺收起手机,了然打趣:“别看了,你家七哥哥可不在,救你的人是我,”他拿手往内一点,“周砺。”
  风头正劲的品盛集团接班人。
  “谢谢,”鹿霜唇皮有些干,开口时黏了下,“你,为什么帮我?”
  “帅哥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大概是想,英雄救美?”周砺扬眉,不正经说了通。颀长的身姿斜靠着门板,也不进来。
  英雄救美?用一瓶罗曼尼·康帝?
  周砺居然看懂她眼神里的质疑,摸摸鼻子,说:“程慕那个二世祖,当然不会喝到那瓶酒。”
  “你不想欠人情,对吧?”周砺的眼神,饶有兴趣地示意她的口袋,“口袋里的东西给我,我们两清。”
  鹿霜踟蹰了会,把口袋里的手抽出来。
  周砺目光一凝,悄然站直身体。
  她将严实裹缠的纱布一圈圈松散,纤丽白皙拳头渐渐张开,因太过用力,掌心被摁出深深的几道指甲印,五指呈青紫色,僵硬蜷缩着。
  掌心卧着一把油画用的刮刀,唯一不同的是,这把刮刀的刀片,尖锐纤薄,目测还很锋利。
  用纱布把刮刀和手绑在一起,这样能防止打斗中脱力或意外甩开。周砺忽然有种心被人拧了一把的抽痛。
  他掩下眸中的怜悯和心疼,小心接到手里,啧了声,“这么危险的东西,女孩子还是少玩。”
  “谢谢。”
  她深深躬身,露出一个笑容,唇角提得恰到好处。
  周立没觉察,反是想这姑娘这么窘迫狼狈,还强撑着不给外人显露伤口,真特么挺惹人心疼。
  纤细的身影隐入拐角后,瞬间淡下神情。
  “啧啧,还是不是人,把小姑娘逼到这份上?”周砺用指腹摸了下尖锐的刀片,发现刀柄改装的痕迹,摸摸自己的脖颈。
  鹿霜打算用这玩意儿扎哪呢?她不要命了么?
  良久,程慕笑起来,喃喃自语:“有趣,七哥怎么知道鹿霜口袋有这种东西?”
  程慕摸出手机,翻到通话记录,一秒拨过去。响到第四声,对方接通。
  “七哥,”周砺用刀片当镜子,欣赏着自己绝世美颜,“你输了,她什么都没带,空手上的门。”
  沈侓川随口应声,“嗯。”
  “嘿,你就不问问她有没有事?”
  “你的语气是没事。”
  “什么都瞒不过你。”周砺立马清清嗓子,问:“干嘛不告诉她是你救的,白给我捡个人情?”
  “打赌而已。”
  “七哥,”周砺遗憾感叹,“她要和你三叔没关系就好了,我还挺喜欢这小丫头。啧啧,心疼啊!”
  沈侓川顿了顿,“小心点,刀容易划伤手。”
  “什么意思?嘶——”
  周砺皱眉盯着划伤的指腹,再看看挂断的电话,猛地仰起头看室内是不是有监控。
  神了,这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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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鹿霜以为,因为这次失败,苏月会再度给她一击,心里已有准备。
  隔天助理接她,飘忽的视线不断扫到后座,面色尴尬。
  鹿霜静静望着急速倒退的街道,流光溢彩的夜间街景,比一帧帧留影纪念的胶片管用,精准诠释了她的生活。
  庞杂紊乱,迷目眩晕。
  她的母亲苏月从小是镇上有名的美人,十七八岁时辍学,意外结识京大考古系老师。便一眼看中他的学识涵养,和一套一百三十平的电梯房。
  两人迅速结婚,蜜里调油过了一阵。
  但小镇姑娘逐渐在大城市乱了心,迷了眼。很快,就不再满足眼前这点平淡乏味的生活。生下女儿半年,便闹离婚,拿走家里大部分现金跑去沿海。
  男人并未再娶,独自带着幼女回到老家,转行经商。
  一场意外,男人过世。消失十几年的母亲,如电视剧里的贵妇人一般拎着包,从奔驰车内下来。
  随后让人将女儿前后上下,用尺子量了个遍,俯视的角度看她:“霜霜,以后妈妈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说这话时,她往后退了半米,唯恐这个孩子的眼泪鼻涕蹭到她昂贵的套裙上。
  车窗上的虚影扭曲变形,投射在身上变成圆形光斑。鹿霜挪开膝上的手,脱出回忆。
  注意到助理欲言又止,鹿霜牵强扯出抹笑。
  车子驶入院子,远远看见二楼阳台上的苏月。她捏着杯耳,悠然等着鹿霜主动上楼。
  助理嗫了下嘴唇,“先生去长州了,夫人今天心情不太好。”
  “嗯。”
  二楼阳台平整宽阔,横条花床沿着围栏一字蔓延,种着俏皮清丽的重瓣铃兰。乳白铃铛密实挤在一起,枝杆似承受不住,上梢悄悄坠弯。
  蓝幽幽的天,黑洞洞的地,两块颜色在天际相交。苏月坐在那条交界线之间,暗红的形状像交界处的锁扣。
  她捏起银色小匙慢慢搅着咖啡。
  “有时候想,若不是这张脸,应该没人愿意管你的死活。霜霜,我确实不懂你,放着好日子不过,总折腾什么呢?程慕虽然风流,但凭我教你的手段,嫁进去不过早晚。嫁不进去又如何,他出手大方。男人这种东西,用点心思哄一哄,什么要不到?”
  鹿霜第一反应不是可笑,而是她说得太对了,自己不就是个随时能戴起面具,耍手段的“玩意儿”。
  多亏这位好母亲,才能有今天的鹿霜。
  “妈,这些年您用我赚的钱,应该也够您在我这儿下的本了,非得把我逼到这个地步吗?”
  “你赚的钱?”苏月丢开银匙,“没有我给你做营销,你的画能炒到那么高的价钱?你以为大家是看你的面子?只要我们离开沈家,你的画就是一张废纸!”
  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被贬到尘埃,鹿霜深吸一气,反唇相讥,“炒作又如何,最后钱不都进了您的口袋。”
  苏月想到什么,硬生生憋住怒火,“你想闹?可以,老家那边的人,明天都给我收拾东西滚。”
  “没所谓,补偿款能还的,我全都还了,我不欠他们的。”鹿霜仿佛放弃挣扎,“您把我的尸体送给程慕吧,看他对一个死人会不会有兴趣。”
  “少跟我来这套!”苏月怒然重拍桌面,杯盏歪斜,差点泼到身上,她下意识护住小腹。
  鹿霜绷紧下颌,无意间觑到她的手,怀疑心起,随口轻嗤:“护这么严,您这是想怀孕想疯了?”
  “轮不到你来说这些。”苏月眉拧在一处,断然否定,松手端起咖啡杯。
  沈士杭的大儿子和鹿霜一般大,女儿上初中。苏月这么多年没怀孕,自然是他的意思。以前不是没有人拿孩子威胁沈士杭,但如今那些女人早就销声匿迹。
  鹿霜狐疑注咖啡久放后,在内壁挂着一圈褐色痕迹,眼眸兀地亮起灼灼星火。
  程慕说要去长州呆一年,沈士杭也去了长州,如果出现大片时间空白,苏月完全能找机会把孩子偷偷生下来。
  鹿霜翘唇,故意刺激道:“如果是真的,沈叔叔和沈爷爷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吧。妈,猜猜沈叔叔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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