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儿都是绝对娇养长大, 堪称十指不沾阳春水。
说句公主, 一点都没错。
在祁言舟这里,他自是也不会让他的公主做这些杂事。
沈乔手指碰到碗筷那一刻,便被祁言舟挡了回去。
他身形高大,像一堵墙一样, 扎扎实实地垒在她前面。
“你去休息。”
沈乔抿了抿唇, 叹气, “刚刚不是说好的吗?”
祁言舟颔首,平静作答:“你说了, 但是我没答应。不存在‘说好’。”
“……”
闻言, 沈乔轻轻莞尔。
似乎难得听到祁言舟用这么长的句子来解释,还是做这种有一点点荒诞的解释。
接着, 她便有些泄气,小声说:“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坐在你家里, 会让我觉得无所适从。”
说到底, 沈乔只是凭借一通不足为外人道的电话, 找到了祁言舟,又主动提出借住在他家的请求。一方面是无处可去,选择信赖“自己”相信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害怕“祁言舟会为沈乔而死”这件事成真。
她答应过“沈乔”了。
所以,和他近距离接触,说不定能阻止呢。
但客观来说,沈乔这种行为,和寄人篱下没什么分别。
她不想给祁言舟添麻烦,不仅仅是在金钱方面,生活上也是。
毕竟,哪怕只是去外面做客,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总得帮帮忙,才能叫自己宽心,更算是一种礼貌和教养。
想了想,沈乔开口:“那我去扫地吧。”
这会儿功夫,祁言舟已经飞快地将几个杯碟洗干净,关上水龙头,放到架子上。
转过身,他在吸水布上擦了擦水渍。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这双手,更不像是能做家务的手,偏偏每一件事都手到擒来,熟门熟路。
沈乔不自觉被吸引了目光。
祁言舟恍然未觉,走到她旁边,挡住她动作,说:“不用。”
“……”
“你不会。”他言简意赅。
刹那间,沈乔面色涨得酡红,慢慢低下头,攥紧拳头,“抱、抱歉……”
祁言舟:“不是那个意思。”
想也知道,他怎么可能让沈乔动手。
但这话又不能如实说出来,只是皮里阳秋。
顿了顿,祁言舟低下头,喉结微微一动,眸光闪烁,注视着沈乔白皙脸颊。
“你从来没有住过这样的房子,对么。”
话音未落,沈乔抬眼,不懂他想说什么,神情变得有些无措。
祁言舟语气很淡漠,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慢条斯理的,“你第一次走这种楼梯,第一次看到这种地板,木头拼接产生的裂缝比指甲盖还大,第一次用这么简陋的洗手间。从前,有扫地机器人和洗碗机替代,你可能不曾用过洗洁精,也找不到扫帚放在哪里、垃圾往哪里倒。因此,完成一件家务,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从正常的可能性来推断,或许还会发生一些未知的意外。比如打碎碗碟,划伤手,或是撞到楼梯,撞伤脚趾。无论它们会不会发生,我都得分心看着你,以防万一。”
“……”
“沈乔,我不需要你帮忙做任何事情,这些杂事,完全不费力,也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同样,我希望你住在这里,是安全的,是和往常的生活一样轻松自在的。不需要有任何心理压力。”
——因为我心甘情愿。
最后这句话,祁言舟默默咽下去,没有说出来。
他很清楚,这么长一串话,并不见得会让沈乔松口气。
在现在这番情形下,她像是一根弹簧,整个人已经被压到了极致。与其找一些借口应付她,不如摊开来说明白。
她会生气,但只要想想,也很快就会明白。
果然,沈乔觉得委屈,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蹬蹬蹬”跑上楼去。
祁言舟则是继续手上动作,熟练地将一楼收拾齐整。
……
转眼,日头高悬。
时间已然不早。
祁言舟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换掉衣服,准备一会儿送沈乔出门。
等他拉开门,走出卫生间时,沈乔已经坐在沙发扶手上,抱着手臂,似是在沉思什么。
祁言舟用毛巾擦着头发,慢慢走到她旁边。
“要出发了吗?”
沈乔扬脸,眼里清澈,不复刚刚那般气恼,也不见多少忐忑不安。
她叫他的名字:“祁言舟。”
“嗯。”
“如果后面我还必须要借住你家的话,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肯定需要分担生活琐事,对不对?这样我才能轻松自在啊。就算是在沈家,我们也需要分担大扫除任务,虽然简单,但是也是要做的,因为要有家庭参与感,也要有责任心。所以,其实我不是你想象得那样,什么都不会的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受伤。以后,要是你嫌我碍手碍脚的话,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慢慢学,可以吗?总是要磨合的嘛。”
“……”
静默一倏。
两人对上视线。
祁言舟在她诚挚柔和的目光中,败下阵来,选择缴械投降。
他抿唇,“好。如果后面有机会的话。”
沈乔笑起来。眼睛似是被湖水洗涤过,清澈明亮。
眉眼弯弯,比夏天的阳光更耀眼。
但却完全不显得遥远,触手可及似的。
祁言舟移开视线,三两下,把一头短发擦至半干,毛巾扔回洗手台。动作行云流水,酷得要命。
沈乔眼神不自觉随着他手臂弧线移动,以一种艺术欣赏角度。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轻咳一声,试图掩饰尴尬,“……我要走啦。”
祁言舟:“我送你去。”
沈乔犹豫了一下,“其实我可以自己去。没关系。”
“再带你一次,认认路。”
说着,他换了鞋,拉开门边一个橱柜门,从里面摸了一样东西出来,随手拿给沈乔。
沈乔一怔,先条件反射地接住。
摊开手。
掌心躺着一个钥匙圈,上面挂了两把钥匙。
祁言舟没有回头,“铁门钥匙和房门钥匙。收好。”
沈乔:“谢……知道啦。”
一切未知和茫然,在这一刻,仿佛有了实感。
连沈乔自己都说不清原因。
-
迎着正午阳光,祁言舟将沈乔送到培训中心门口。
沈乔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转过头,同祁言舟面对面,温声开口:“祁言舟,你先去忙自己的事。我结束了给你打电话,好吗?不要一直等着我,我都不知道要多久。”
祁言舟稍作犹豫,点头。
“可以。”
顿了顿,又流畅地报出一串号码,“手机号。”
沈乔这才意识到,两人居然还没有互通联系方式。周五晚上,也是那个瘦猴一样的帽子男,给祁言舟拨的电话。
她立刻摸出手机,将号码存入联系人。
想了一下,再问:“微信号也是这个吗?”
祁言舟:“嗯。”
沈乔:“微信也加你啦。你通过一下。”
祁言舟“哦”了一声,“好了。”
这下,两人总算是符合当代学生交友必备的正式“认识”条件。只是相识这段过程,平白显得剑走偏锋了一些。
她笑吟吟地想着,收起手机,塞回包里,再用力同对方挥挥手,“祁言舟,我走了。你要是去打工的话,记得先吃饭啊。”
祁言舟浑身一震。
心脏某处,开始高速下陷。
……
沈乔心情很好,健步如飞,走进培训中心,笑着与前台小姐姐直抒来意。
“戴老师现在在第三舞蹈室。”
“谢谢。”
她按照指示,走到第三舞蹈室。
站在门口,再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平静下来,力图能在戴丛椿老师面前展现稳重和专业的心态。
曲起指,敲门。
“进来。”
听到声音,沈乔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目光习惯性一扫而过。
偌大舞蹈室里,只有戴丛椿老师一个人,正坐在墙边椅子上,皱着眉头,翻看着手中材料。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忙。
比之昨天,戴老师明显打扮得要更爽利日常一些。
这也使之她看起来比昨日更加严肃些许。
见沈乔走近,戴丛椿抬了抬眼,做了个手势,截断她即将出口的问候,径直说道:“换鞋,来跳一段试试。”
沈乔没有废话,“请问戴老师有指定曲目吗?”
戴丛椿:“随意。”
闻言,沈乔点点头,换了鞋,稍微做了几个热身动作。接着,摆出起势。
无需音乐伴奏。
节拍步点早已谙熟于心。
她在心里打着拍子,Saute也做得很完美,脸上表情和眼神都完美得无可挑剔。最后,再以数个Chaine收尾,结束旋转,脚尖落地,稳稳曲身。
戴丛椿没有立刻点评,只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沈乔微微喘息,免不了心绪起伏,心跳也开始“咚咚”作响。
少倾,戴丛椿终于开口:“沈乔,对吗?练芭蕾多久了?”
沈乔乖乖作答:“十几年了。”
“自己喜欢芭蕾吗?”
“非常喜欢。”
戴丛椿嘴角小幅度上扬了一下,“17岁……你现在还是高中生吧?在什么学校上学?”
“在圣敏中学的艺术班。”
“以后准备走艺考?”
“对。”
“是想上北舞之类的学校吗?”
沈乔点头。
戴丛椿放下笔,目光如炬,定定地凝视她,“你应该知道,做我的弟子,要求是很严格的。从此之后,就只能走专业的这条路了,没有其他选择。不论是进舞团,还是走专业,芭蕾都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出来以后也不是一个很能赚钱的工作。你长得很漂亮,学表演可能会更轻松一些,将来也可能更容易出头。就算这样,也想继续跳舞吗?”
几乎没有迟疑,沈乔郑重地再次点头,“是。”
戴丛椿:“跟着我,我会要求你练习群舞,或者和搭档一起表演。想进舞团,就不能太独。就算是首席也一样,偶尔也需要给人当陪衬。这样也可以接受吗?”
“可以的。”
她语气真诚,眼神像是蒲草一样,透着坚韧,藏不住热爱。
戴丛椿十分满意,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家里有经济困难吗?”
“……”
这一回,沈乔却没有立刻作答,表情微微怔忪。
戴丛椿了然,“培养一个专业的芭蕾舞者是需要经济基础的。你应该很清楚,无论是你的装备,还是后续的学习,或者是艺考培训,都需要资金支持。虽然听起来有点俗,但是艺术确实需要建立在金钱之上。”
“戴老师,我会想办法的……”
戴丛椿:“我不需要你想办法,我需要你认真地考虑清楚,是不是能克服这些困难。”
“……”
“后面一个月我还有其他事,你还会继续参加比赛吗?”
鹿川邀请赛还只是市级比赛,是全国赛的入场券。
当时,戴丛椿的意思是会在国赛里挑选合适的弟子。沈乔之前也没想到,她会在市级赛就看中自己。本来确实是只想先露个脸。
但因为家里发生骤变,她应该没有办法去参加国赛了。
沈成骏给的那几千块钱,不足以支撑她继续后面一轮一轮,去其他地方到处比赛。况且,沈乔的初衷也只是戴丛椿,现在提前达成目标,后面也没必要再继续。
思及此,她摇摇头,“应该不会去了。”
戴丛椿不置可否,站起身,开口:“那正好,你花一个月时间考虑清楚。你们暑假开始之前,给我答复。”
“好的,戴老师。”
“……”
戴丛椿很忙,几句话功夫,就要离开。
沈乔被她的助理带走,说戴老师请她吃午饭。
许是因为戴丛椿不在,又有刚刚那一番话,全程,她都有些郁郁,心不在焉。
午饭吃完,助理朝她笑笑,说:“戴老师说,你有事就联系我的号码。我之前给你发过消息的,没删掉吧?”
“没。”
“那就好。下次再见啦。”
沈乔打起精神与助理告别。
时间还尚早。
马路上,她晃晃悠悠,徘徊不定。
不知不觉中,沈乔走进一个公园。想了想,干脆捡了条长椅坐下,阖着眼晒太阳。
没有人在旁边,正适合思考。
该怎么办呢?
现状、选择,中间像是隔着一座大山,清晰地劈成两半,泾渭分明。
从昨天到今天,沈乔只顾着高兴,完全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安心跳舞的沈家大女儿了。戴丛椿说的是现实,大部分芭蕾舞者,不,准确来说,大部分艺术生,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家底丰厚。
她现在还没有成年,又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没有独立经济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