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影和阿香收拾好画匣之后,便行礼要离开,不料还未走出一步,便被宇文韶拽住了袖子。
他言语狂悖放肆,笑得极为猖狂:“可人儿,这是要去哪儿啊?不如让哥哥送你一程,说着便要上手摸静影的脸颊。”
静影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见这混帐上来便要轻薄,也顾不得现在是在宫中,立刻送上一个巴掌,甩得宇文韶整张脸火辣辣的疼。
“你!”宇文韶的小厮指着静影,恶狠狠道:“你可知你得罪的什么人!”
阿香也看不惯这样张狂之人,便问道:“你家主子是何人?”
宇文韶背着手,等着小厮将他的名号报上来,等旺财将他下邳王的名头报上来,看这两个小娘皮还如何猖狂!
小厮清了清嗓子,才介绍道:“我家主人正是下邳王。”
此言一出,静影和阿香都愣在了原地,静影打量了面前人一眼,遂发出疑问:“你?”不由觉得可笑至极,这人怕不是失心疯,竟敢装蒜到皇宫里,于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下邳王我见过的,可不长你这个样子。”
她见过的那个下邳王,谦和有礼,是个真正的君子,虽然病弱,但一举一动都透着皇室风范,不像面前这个人,空有其形,而无内核。
若非那一身行头,说他是市井上的泼皮流氓,静影都详细。
阿香嗤笑道:“我们小姐是见过真正的下邳王的,你少打着人家王爷的旗号招摇撞骗了!冒充皇室可是株连之罪!”
宇文韶“嘿”地一声,摸了摸脑门,心道这年头还有人敢假冒他的身份,真不知道图什么!
小厮往前站了一步,指着宇文韶道:“我们王爷,如假包换的下邳王!”
宇文韶将腰杆挺直了一些,不屑地扫了一眼静影和阿香:“你爹是谁,乖乖告诉本王,本王府上只有一正妃,侧妃的位子还空悬着,你若......”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便听一声音插了进来:“下邳王好风流,只是这位姑娘,你怕是纳不起。”
宇文温一向都知道宇文韶蠢笨又贪婪,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人竟能将色心犯到静影头上,若是他今日做了什么,宇文温也不敢保证,来日桓槊会不会直接杀了他泄愤。
毕竟那人疯起来,连自己都敢杀。
想到桓槊在巴蜀之地遇险,宇文温不禁心情大好,连带着宇文韶这蠢货,看着都顺延了些。
“是谁胆敢......”宇文韶自信回头,待看到来人是谁之后立马跪了下来。他从未见过皇叔这样的神情......鄙夷、愤怒、不屑.......唯独没有平日里的温和仁慈。
“皇......皇叔......”宇文韶吓得冷汗直流。
可是明明平日里皇叔对他的混账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怎么今日这表情......像是要杀了他一样呢......
宇文韶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皇叔身边的王内官唤了声:“桓小姐。”
宇文韶偷偷抬眼,见王内官脸上挂了讨好的微笑,再联想到他方才所唤......桓小姐?难道是他知道的那个桓!?
可是不是传闻桓家大小姐倨傲不驯......怎么......?宇文韶偷眼将静影从上打量到下,还是很难将面前这个清丽温婉的佳人和桓家大小姐的形象联系到一起。
这么一朵柔弱凄楚可怜的小白花,怎么会是桓家大小姐呢?
静影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方才这个登徒子唤‘宇文韶’叫什么......皇叔?
“自君别后惹相思,一日思君十二时。”,“不能说是伤心事。”,“阿菀!你会留下来的对吗......”阿菀......沈贵妃的闺名便是沈菀。
而初次见面时,静影还诧异为何下邳王如此熟悉先贵妃沈氏,当时他还说是因为自己自幼常在沈贵妃跟前,所以和她比较亲近。
原来......宇文韶便是宇文温,便是当今魏帝。
而现在,宇文温身着玄色帝王常服,宽大的袖袍垂在身侧,更显得他身形瘦削。
他轻轻咳了一声:“桓小姐在宫中住得可好?”他的声音一如往昔,还是那般低沉动听,脸上带了些笑意,目光没有片刻停留在真正的宇文韶身上。
静影如梦方醒,有些不知所措,她努力学习着魏宫里的宫人说话,将姿态压得很低,生怕宇文温看出来什么:“给陛下请安,陛下恕罪。臣女在宫中很好,宸妃娘娘照顾得很是周到。”
宇文温点了点头:“宸妃做事向来稳妥,很有其父的风范。”
“下邳王,您怎么还杵在这儿呢,陛下要和桓小姐说会话,咱们便先下去吧。”王内官“好意”提醒,宇文韶狠狠摸了一把额头,袖子上沾满了汗渍,全是方才被吓出来的。
宇文韶被这么一提醒,连忙点头道:“好好......臣便先退下了。”
宇文温根本不想搭理他,只是挥了挥袖子,示意他赶紧下去。
“陛下早就知道我不是桓家小姐,可是陛下为何不戳穿我。”静影冷静下来,便立马反问。从山上偶遇开始,便觉得自己好像受了牵引似的,冥冥中似乎身上搭了一根线,一路被别人扯着往前走。
宇文温忍不住笑出声来,表示自己的愉悦:“你真的很聪明。只是朕为何要戳穿你呢?你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桓槊为何要留你在身边?朕比较好奇这些。至于思飞那个小丫头,朕对她没有兴趣。”他的眼睛不笑时有些严肃,然而一旦笑起来便显得水光潋滟,像是碧波万顷,很是摄人。
他靠得很近,只要一伸手便能揽到静影的腰。
然而静影并不会自以为是地想当然地认为,宇文温是对自己有意。
这个人,就连喝醉酒时,满脑子想到也是去世的沈贵妃。她并不认为自己的魅力能够盖过已过世的沈贵妃,让宇文温也为自己倾心。
她往后退了一步,直接开门见山:“陛下想要从民女身上得到什么。”
宇文温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很快你就会知道。”
他转过身正要离开之际,忽然恶作剧似的,顿了顿脚步,嘴角牵出一抹笑:“桓大人的伤势快大好了,昨日来信说正在快马赶回魏都。静影,你想好要做什么抉择了么?朕可是拭目以待呢。”
桓槊他......他正在快马加鞭赶回魏都。
若是他推开小院的门发现自己并不在府中......不!也许他已经知道了,静影想到上次出逃自己和陈章的下场......明明是晴空万里,烈日高悬,可她怎么感觉身后刮起了阵阵阴风......
静影捏紧了画匣,告诉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自古以来便有如是传闻。
乐游看着自己主子铁青的脸,想了想还是没有上前打扰。
桓槊捏着飞鸽传来的信笺,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极其好认,只是连在一起,怎么他竟有些看不懂了呢?
什么叫,大小姐阻拦信鸽,静姑娘下落不明?
这么大一个活人,还能凭空失踪吗?
“大人,您的伤势......”乐游见桓槊嘴角溢血,遂提醒他的伤势要紧,不可过度动怒。
桓槊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渍,并不理会乐游的提醒,反而将缠在肋间的绷带缠得更紧了些,沉声道:“加速回程,务必在两日内回到魏都!”
乐游道:“两日?原本的路程本该是五日的,大人是要日夜兼程,可您的伤势本就......这样下去岂非更加重了?”
桓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违令者,死。”
他狠狠夹了一下马肚子,而后马鞭扬起,马儿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看着蔚蓝的天空,不禁想着,静影阿静影,你到底在哪里呢?
你和孩子还安好吗?
第44章 进宫
“姑娘,我瞧着咱们这位陛下可是温和体贴,您莫不是真的动心了?”自静影回来之后便一直茶饭不思,魂不守舍的,阿香还以为静影和自称为宇文韶的宇文温打过了几次交道之后,便为他所动心,于是忍不住打趣道。
静影冷冷瞥了她一眼,开始卸自己的耳环。
每日顶着一头珠翠到处行走当真是劳累至极,十几年了,她始终都没有真正习惯。
静影任由青丝散乱在脑后,窗外已经开始有蝉鸣了,在这时节叫得人心烦意乱的。
“他一定有更大的阴谋,只是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他究竟想利用我做什么?”阿香两手捧着脸,几乎困得要整个人都趴在梳妆台上,一听静影又念叨这些自己根本听不懂的话,不免困意更深。
“他好像知道我很想留在宫中。可......我身上有什么是值得他利用的。”纵然宇文温自己的处境也并不太妙,可静影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几乎可以称作是一无所有,那么宇文温是为何要笼络于她。
“静影,你想好要做什么抉择了么?朕可是拭目以待呢。”桓槊,终于要回来了。
他为什么不死在蜀川呢?静影捏着手帕,闭上双眼,明明......就差那么一点,为什么匪徒刺中的不是桓槊的心脏,而只是他的肋间?
宫人说他就像魏国的神明,他真的是神明吗?
神明不是该慈悲为怀,保护世人的吗,可是为何桓槊杀人如麻还能够这样肆意畅快地活在这世间,为何总是好人就该去死,而坏人可以尽情地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静影忍不住质问出声,倒将闷头栽倒的阿香给吓得一激灵,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张着一双惺忪的睡眼,双目迷离地问道:“发生何事了,姑娘?”
静影转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柔声道:“我没事。”便叫阿香回房睡去了,屋外自有伺候的宫人,不用阿香再像原来在桓府那样守着夜了。
阿香打了个哈欠,将门阖上,看见屋子里原来亮着的蜡烛被吹熄了,她才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
第二日流水的赏赐便送到了“蒲苇居”。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蒲苇居的含义便出自于此,原本是赞颂男女间情比金坚,如今看来倒颇显讽刺。
她对桓槊,可没有半点坚贞。
“哇!姑娘你快来看这手钏,是南海的珊瑚手钏,陛下可真是大手笔,这手钏放到市集上,可是千金难得的!”阿香看这些宝物看得目不暇接,每看到一件宝物便忍不住大声赞叹,吵得静影头疼。
静影曾贵为陈国公主,见识过世间大多好物,所以宇文温送来的这些东西并不在她眼中。
“姑娘这......这枚金丝攒珠凤冠好美!”阿香翻开上面的宝物,一眼便瞧见那闪闪发光的凤冠,只一眼,静影见了那凤冠便冲到阿香面前夺过那枚凤冠,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捧于手心。
“它怎么会在此处?”静影不敢置信,然而一想到当初是魏军血洗陈都,一路直捣,便又觉得并不奇怪。
士兵们抢掠了好东西大多会自留一些,然而当朝皇后的凤冠,却是没人敢私藏的。
这顶凤冠,乃是母后初嫁之时所戴,是父皇亲自设计的式样,广搜天下美珠镶嵌,又找能工巧匠打造之,可谓是费时费力,是母后一生之中最珍爱之物。
然而世间好物不坚固,父王母后的当初固然美好,可一旦容颜不再,君王的爱意便也随之远去。
这凤冠,静影只看见母后悄悄拿出来几次。
每一次,都是母后最伤心的时候。
只有看到这顶凤冠,母后才能回想起曾经父皇的钟爱,才能在寂寂的陈宫中支撑着,度过自己的下半生。
“姑娘,这凤冠好看是好看,只是样式看起来有些老气。”阿香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全然没有注意到静影的异常。
宇文温怎么会将这顶凤冠当作赏赐给她?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便始终如影随形。
从最初见面,她便觉得此人并不简单,直到昨天宇文温终于撕下他的面具。
“阿香,你去告诉送来赏赐的公公,你让他回复陛下,就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只要陛下愿意留我在宫中。”落子无悔。
——
“哦?她真这么说?”宇文温对着沈菀的画像,头也没回。
送赏赐的薛公公的嗓音颇尖利,像是要打鸣的公鸡:“桓小姐是这么说的,奴婢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话里话外有打探之意。
宇文温笑了笑:“这个桓小姐,说话真是云里雾里阿。”
——
终于回到了桓府。
一路风尘仆仆,桓槊的伤口在半路数度崩开,他却轻描淡写地将伤口上的布扯得更紧了些,然后又继续加快行速。
桓槊回到府上时,伤口已将里衣都染红了,好在他穿的盔甲和深衣,那些兵甲看不出来,只是伤口和衣裳黏在一块,脱下来的时候想来是要受些罪了。
不过这都是小事罢了。
以前在前线杀敌时,再苦再难的境况他也遇见过,这不算什么。
“静影呢?”桓槊忍着怒意,质问管家。
可怜桓府管家几乎被主人的气势吓了个半死,自从知道静姑娘失踪之后,老管家每日都睡不着觉,想到自家大人对静姑娘的看重,老管家恨不得立刻便自裁谢罪,但必须先给大人一个交代。
“你是我桓府的老人,本大人是信任你才将一府的职权下交于你,可你竟连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桓槊气急攻心,猛地一脚踹在老管家心窝处,将人踹得一丈远。
老管家几乎昏死在原地,口角也溢出了血迹,看着老管家花白的胡子直颤悠,桓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还不滚出去派人找!”
念在老管家上了年纪,劳苦功高,桓槊这才放了他一马。
“桓大人接旨!”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宫里来的,这仿佛被掐了脖子的公鸭嗓子,桓槊听了便不耐烦,但无论如何总要给宇文温一些面子,于是他忍着脾气,板着脸命人将宣旨的公公请进来。
那公公见了一张冷脸的桓槊,心里也有些发怵,直嘀咕着,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桓大人,并一边祈求着桓大人可千万别把气撒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