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槊握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宇文温是什么样的人,怎会留一个非他的孩子当皇帝,那时你经常来寻我,我心中既厌恶又害怕,可是我反抗不了,你在我宫中安插了眼线,让那些婢女给我喝坐胎药,可是每次我都偷偷倒了,然后喝下太医给的避子药,所以我这么会怀上你的孩子!泰儿是正统皇室血脉,不是你这阴谋悖逆之臣的骨血!绝不是!”最后两句似乎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振振有词。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桓槊觉得累极。
静影听到她这话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当然,你绝对想不到,我是什么人。”
“我与你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便是你亲率军灭掉的陈国的——嫡长公主,我的真名叫姜韵。”
桓槊听到这儿,双目圆睁。
难怪从第一眼见到她起,就觉得这女子气韵高华,绝非常人,难怪她傲骨嶙峋,从不肯俯身屈就……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早有注定。
万般无奈,唯剩苦笑。
他看着疯癫的她,抚摸着她的脸颊,目光温柔,道:“若是他日重见天日,我退守江州,离你远远的。”
他日?他们都不会再有他日了。
静影并未理会他的话。
第二日天亮后过了几个时辰,便有差人押解着他们去菜市口。
桓槊和静影都是一幅神神在在的模样,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宇文韶指着底下的两人,掐着宇文泰的脖子,狞笑着对他道:“你母后当真是不知廉耻,身为皇家媳妇竟然还敢勾搭外臣,若是你父皇泉下有知,只怕要气醒过来。只不过小崽子,没想到你还真是我皇叔的种。可惜了。”可惜不管宇文泰究竟是谁的孩子,他都得背负野种的名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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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泰就是男主的孩子。但是女主骗男主说他不是….
第65章 远走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城楼之上射下一支箭来,刽子手应声倒地,那人振臂一呼,数以万计的兵甲涌入都城,将宇文韶的人马团团围住。
那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缓缓而来,待走得近了,静影才看清。
她失声唤道:“成璧……”他终于回来了。
四年前酒楼一别,她便再无成璧的音讯了,然而那日在摘星楼中拆先皇留下的锦囊,却发现原来早在四年之前,成璧便带着宇文温的旨意前往蜀地趁机收复。
原来,朝臣们在朝堂之上一直喋喋不休争议的,便是成璧。
一别经年,没有想到再见会是这样的场景,当真是人生际遇,风云变幻,不可估测。
他还是如当年那般光风霁月,哪怕身着铠甲,也能瞧见他玄衣之下磊落的胸膛,和桓槊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他翻身下马,□□指着楼顶的宇文韶,冷冷道:“放了陛下,饶你不死。”
宇文韶见自己的部下被杀得片甲不留,自然吓得魂不附体,可他知道纵然此刻求饶也是无济于事,倒还不如博上一把,于是扯过宇文泰,道:“你当我傻,若是此刻放了这小崽子,我焉有命活?”
”母后,救我!“宇文泰被宇文韶单手拎着吊在半空中,只要宇文韶稍有失手,宇文泰便会从城楼之上摔下,那么这宇文温的唯一血脉便也就此死去,大魏江山便会后继无人。
”蜀王,不可啊!”朝堂上的老臣这下子又都冒了出来,一个个劝成璧不可鲁莽行事。
李相看着成璧,也暗自摇了摇头。
若是连皇帝都死了,那么这大魏必然风起云涌,四分五裂。
而藏在暗处的桓槊,不为外人所注意,看向宇文韶身后——松奇就等候在那里。
他使了个眼色,松奇立马越过栏杆,从背后击中宇文韶,导致宇文韶立马瘫软在地动弹不得,而松奇立马眼疾手快的翻越至栏杆外,一手紧紧握着栏杆,一手将宇文泰夹在腋下。
“啊!”静影被吓得险些晕过去。
纵然她再不喜欢宇文泰,可终归是亲生孩子,怎能不为其担忧。
“幸不辱命。”松奇将宇文泰夹好,又翻了回来,至此,宇文泰才算是真正安全了,而静影也放下了心,她转头看向桓槊方才所在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她早该猜到了,以桓槊之能,怎会不留后手。
而成璧亦接到消息,他急忙过来呈报:“探子来报,说是距京城十里外有一不明军队,但此刻似乎已经撤去了。”
静影下意识地便想要寻找桓槊——无诏无兵权进京乃是重罪,哪怕他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宫再说。”
若是几年前,静影怎么也想不到,昔年身体孱弱的成璧如今竟能练得一身好武艺,而成璧面対静影的询问时,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于是道:“我有今日,一是得谢谢你,二……”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了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得多亏了“他”。若非他仗势霸道,也不会让他下定决心收服蜀地。
那年在船下,他冒犯了桓槊,可桓槊竟当他是只微不足道的蚂蚁,觉得自己不必费那个心力去捏死一只蚂蚁,这才将他放过。
他便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即便是一只力量微薄的蚂蚁,也照样能够撼动参天大树。
“娘娘打算怎么处置桓槊?他无诏进京已是重罪,况且他悖逆狂妄,连着数日都不曾来上朝。”成璧煽风点火。
静影抚摸着额头,不知该如何决定。
她自然知道桓槊为何数日都不来上朝。
那支箭几乎深入肺腑,若非桓槊命硬,只怕此刻早已是死人了。
“我始终欠他一命。”静影犹疑不决:“这是我欠他的,我不想恩将仇报,此事……”
成璧劝道:“可是太后已经全然忘了桓槊加诸在娘娘身上的痛苦了吗?”他目光灼灼,看着静影,想要她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可是,什么是正确的决定呢?
“我自然不会忘,我定是要报复他的……”她如是道。
可成璧却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狐疑道:“莫非太后対桓槊产生眷恋之情,不肯再追究往事?”
她怎么可以!
静影矢口否认:“不,这是两码事……”
成璧乘胜追击:“那么此刻便是报复桓槊最好的机会,我听旁人说,他现在几乎心如死灰,太后就快要成功了……”
“以桓槊现在的状况,我们杀不了他的……况且……”要一个人死是最简单的,经过牢狱的袒露心迹,眼见着桓槊面上露出那样的神情,静影第一次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快感,她体悟到,有时候不是非要一个人死才算是报复。
“那便遂了他的心愿,将他贬去江州吧。”静影目光坚定下来,成璧说的対,此刻不是心软的时候。
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
成璧试图拉起静影的手,却不妨被静影躲开,他一边苦笑,一边跪下宣誓:“我之一生,只为你。”这是他最真心的宣言,亦是,対她的保证。
桓府
“桓大人这伤得静养,外人不许……”松奇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自家大人捂着胸口从屋内走出来,松奇立马上前搀扶,却被桓槊拂开。
桓槊面色惨白,露出笑意:“既然太后有旨,臣,不敢不从。”
成璧走到桓槊面前,一个盎然挺立,气宇轩昂,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面若垂死之人。成璧缓缓露出笑意,却并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而是温润如玉的,并未瞧出丝毫的不屑,即便他如今乃是当朝新贵,陛下和太后器重之人。
原来静影喜欢的,是这样的人。
其实他又何尝不向往做翩翩风采,满腹诗书的君子,可惜,他生来就没有那个命,只能做一个刀里来火里去的泥腿子。
只怕在静影的眼中,自己便是这样的泥腿子,粗鄙不堪,薄情寡幸,登不得大雅之堂。
自那日在牢狱之中二人将脸皮撕破,哪怕自己这伤是为她受的,她也仍然狠心至此,连探望都不愿意探望上一眼,只言片语也不曾托人带来。
直到方才,才撂下唯一的一句,竟是让他收拾东西滚。
“太后娘娘说您是个有自知之明之人,念在您舍身救主,便不与您追究擅自带兵入京之责了,只是,您可在京城留不下去了。”成璧他还是那么会说,他们文官总是满口仁义道德,而武将却总是一言不合就以命相搏。
他看向屋后,忽然笑了。真好,终究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桓槊跪向东方,磕了三个头,执手行礼道:“遥祝太后一切安好,臣……听命便是。”
既然她不希望自己留在魏都,那么便走吧,桓槊想,终归是自己欠了她的,他本不是这样一个甘心委曲求全之人,可是谁叫他只输给她一个人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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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虽然是结局,但是又不是结局。并不是说结局会到此结束,而是后面的故事要大虐特虐了,怕有些读者接受不来,所以如果不能接受一些比较疯批剧情的,就不要入了。
第66章 番外一
十年后
时光匆匆,一晃便是十年。
十年前宇文韶叛乱,险些将小皇帝摔下城楼,之后被松奇擒住,为了警诫天下,成璧以太后的名义发下一道旨意,将宇文韶以谋反罪判处极刑,在秋后推至午门凌迟,魏都百姓皆可来观刑。
这十年中发生了许多的事,朝堂的大权从桓槊流向成璧,而这位曾经的李相公子终于摘掉其父的光环,成功的让世人记住自己的名字。
宇文韶叛乱一案中,成璧居功至伟。八年后李相致士,成璧当仁不让地成为魏国新任宰相。
而宇文泰却一日比一日暴虐。
静影有意为宇文泰娶妻,可他心思古怪,每每笑盈盈地说着“一切都随母后心意”,可是一旦静影确定了人选,定亲之后,女方便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失去进宫的资格,有一个甚至直接死在定亲当日。
静影怀疑此事与宇文泰有关,但多年来他们母子关系紧张,帝王权力不及太后,因此导致宇文泰更加暴虐,总是动不动便责罚手下人。
而由于幼时差点被人摔下楼,所以只要稍不顺意便会胸闷气短,喘息不停。
“太后,陛下来请安了。”阿香到了年纪便被静影放出宫去,晃眼也有好几年了,现在伺候的这个叫瑜琬,是黄让的女儿。
当年黄让为救静影母子殉职而死,他的妻女年幼,静影便将瑜琬接进了宫,放在身边教养,再给黄让的妻子赐下珍宝黄金,准许她再嫁,令她无后顾之忧。
瑜琬比宇文泰还大两岁,接到身边时已经六岁了,很是懂事,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殉职后,也不哭哭闹,坚强得令人心疼。
“瑜琬,成相今日没来么?”许是年轻时吃了不少的苦,所以上了年纪之后便总是这痛那痛的,加之这些年为了帮宇文温守好大魏江山更是费心费力,所以常常觉得头疼。
“成相没来,左都御史倒一直在殿外等候着。”瑜琬小心地收走茶具,不敢打扰静影休息,一边问道:“太后娘娘是见还是不见?”左都御史早已不是当初那人,现在的这位左都御史出自名门,师承嵩山儒学,师傅乃是不世出的高人,加之左都御史本人刚正不阿,朝野上下都对其人赞不绝口。
然而静影却偏偏不喜欢此人。
只因为这少年人精力十足,实在磨人,每日神采奕奕地向自己弹劾各地官员,只要稍有不慎便会遭他弹劾,就连静影本人都没逃过。
这若是换做宇文韶那样的人,不知这左都御史死了几次了都。
“太后娘娘脾气好,可是左都御史一再顶撞您,要奴婢说,干脆撤了他的职!”一旁的丫头小红忿忿道,似乎是在替静影鸣不平。
瑜琬察觉到静影神色有些不虞,出声道:“朝堂之事也是你能置喙的?做你的事去!”
静影笑了笑,对瑜琬道:“何必这样疾言厉色。”
瑜琬正色道:“奴婢既身为太后宫中女官,自然有义务替太后管束宫中婢女。”
“你啊,这刚正不阿的样子同你父亲简直一模一样。”静影调侃道,复又唤瑜琬:“去将陛下叫进来吧。”
提起陛下,瑜琬的眉头轻轻颤了颤,但好在太后闭着眼睛小憩,并未瞧出她的异样来。
瑜琬掀起帘子,低垂着眉目,恭声对宇文泰道:“太后请陛下进去。”
宇文泰嘴角扬起一抹笑,不错眼地盯着瑜琬,目光里满是挑衅——或者亦可说是欲望,他从不掩饰自己对瑜琬的欲望。
宇文泰今年十四岁,已经有了大人的模样,可整日里仍旧没个正形,叫静影好不放心。
他掀起帘子进来时,静影恰好睁开双眼,猛一看还以为是桓槊,可是桓槊在江城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呢?
她笑着摇了摇头,怪自己老眼昏花,竟然将儿子错认成桓槊。
平心而论,宇文泰生得并不像父亲,而是像极了自己,那眉眼倒和哥哥有些相似,人都说外甥肖舅,这说法在宇文泰身上倒有些应验。
可纵然宇文泰长相和桓槊没有一点关系,可这脾气秉性却是像极了他的作风,无法无天,唯我独尊。
“毛毛躁躁的,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的性子。”静影张口便是呵斥。
而宇文泰却依旧置若罔闻——母后这些年的“教诲”他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左不过那些说辞,教导他要好好的成为一个君王,一个仁君。
“儿臣知道了,若无事,儿臣便告退了。”宇文泰其实并不想来太后宫中请安,都怪左都御史那个傻帽,迂腐顽固,若是自己不肯固守礼制,他便要天天黏在自己身边,自己实在是被他烦得不行了,这才来母后宫里点个卯。
“退下吧。”静影知道说了他也不听,索性懒得理他,训完话后便让他离开,瑜琬道:“奴婢去送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