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日的大雪,紫微城宛若琉璃世界。年节越近,天气越冷,地龙整日不间断地烧着,大批木炭也源源不断地输入各处宫殿。
圣人在这时赐下了恩典,让三王出宫回府。三王在长生殿谢恩后,冒雪离开了紫微城。
只有裴王妃依然困囚在深殿,裴王妃自知出宫无望,早已心死。但她还是一心牵挂着郡王,于是自称身体不适,上请和郡王见一面。
圣人允准了她的请求,命苏星回带两名太医一同前去。
裴王妃一如既往的妆扮华丽,端庄上坐,仪态万千。她挽起高髻,凤钗金梳插满了乌髻,她还配了一条梅红色的长裙,长裙上是金线织就的花纹,在炉火旁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苏星回坐在一旁注视良久,听着裴王妃的声泪俱下。
“昕儿,阿娘终于又见到了你……”裴王妃有苦说不出,紧紧握着钜鹿郡王李昕的一双手。
她也知道母子相见的机会有多短暂,多难得。趁着这个机会,裴王妃一吐怨愤,哭红了眼睛,哭哑了嗓子。
李昕眼眶微红,隐隐泛着泪光,母子二人抱头痛泣。
到了分别的时候,裴王妃不舍地放开手,一遍遍地说:“你要争气,阿娘等着你,你一定要来……”
“儿一定会来的,阿娘珍重。”
李昕和内官走了出去,快要出殿时不住地回头望。他刚刚弱冠,今年就该议亲,但他为人仁弱,必受亲人的掣肘。
苏星回也站了起来,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毫无理智可言的妇人。
裴王妃一把揪住她的裙子,赤红着眼,哑声冲她嘶吼着,“苏星回,你竟能歹毒至此,害我不算,还不让我们母子相见。你对得住裴瑞成吗?“
人在走向一个极端前,是心魔作祟。她有过一样的经历,深有体会。她同情这样的遭遇,但有果就有因,不值得怜悯。
苏星回目不转睛地和她对视,勾起了嘴角,“这句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你不能。”
“我没有害你,是你自己走错了路。”苏星回低下头,一根根掰开她苍白的手指。
脚步从殿上逐渐远去,裴王妃忽然尖叫着扫落了茶盏。苏星回略作停顿,殿外风雪呼啸,她还能听到裴王妃尖锐到刺耳的谩骂声。
“舅娘,我替阿娘向你道歉。”
钜鹿郡王李昕还在殿廊下,雪粒落在他的鬓角,凝成水雾。他的眼睛也蒙上一片水汽,朦胧不清,疲倦迷茫。
他的人生才刚开始,短短的一年内,眼里已无昔日神采。苏星回对他的印象实在太过遥远了,此刻端详,发觉他有几分像裴彦麟。
可惜了这个孩子,他没有继承到裴王妃的算计,也没有裴彦麟的深谋。他坐了帝位,会是一位慈仁宽厚的君王。
前提是他需要一个能臣辈出的朝廷。
她道:“郡王,多听你舅舅的意见,你是他的外甥和学生,他一直想要将你培养成有为之人。”
李昕哑然看向她。他苦笑道:“舅娘,我会成为有用的人吗?”
苏星回真诚道:“郡王,你阿娘从未承认过我,你还叫我一声舅娘。作为长辈,我希望您心想事成。”
苏星回对他一笑,撑开了宫女递上的伞。
鹅毛大雪飘落在伞顶,她的斗篷沾到了雪。苏星回缓步走在尺厚的雪地上,裙角润湿了,她的眉毛变得深浓,皮肤也变得雪白。
敏良跟在寸步之远,一路不曾说话,苏星回都快要忘记他的存在,直到他把她送到宫门上。
她道:“快要除夕夜了,大家都在准备年节。敏良,你也回去了吧。”
敏良微笑着,目送她撑伞走向宫门,从小步行走到拔足飞奔。
她奔向了站在宫门前长身玉立的男人。那个男人手握权柄,运筹帷幄,在前几日他还被人匿名弹劾,却毫发未伤。神都已经流言四起,钜鹿郡王有裴相公的尽心辅佐,还有裕安公主的鼎力相助,他是无可置疑的未来储君。
“李昕实在可怜,你阿姊逼得他进退无路。”
到了裴府,苏星回就收到一封飞书。她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拆开漆印。
裴彦麟给她脱去斗篷,闻言道:“她和你说了不中听的话,你不要放心上。”
“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苏星回浏览完纸上内容,不由地笑道,“褚显真扮作宫女去见江淙了。你猜猜看,她在耍什么花招。”
“哦,看样子她们没有知难而退,而是从别处下手了。”裴彦麟拉着她到火炉旁,给她烤了烤冰冷的手,“你认为她会怎么做呢?”
苏星回笃定道:“不利己的事她是不会做的,我估计她是要江淙出面。至于是什么事,就得看江淙能做到哪种程度了。”
裴彦麟心下深黯,“你分析的不错。十六卫的巡防该加强了,特别是鹤年,他的职务是护卫圣人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