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学生蒋鸿也算俊秀,却是笃厚恭谨,沉迷公事的怪蠹。他不懂得欣赏美人,凝眸皓齿的佳人在面前,或许还没案牍上的公文令人着迷。
“是。周相公和裴相公素有旧怨,又各为其主,恩师既为周相公,为何要向着旁人?学生看不明彻。”蒋鸿还在擦汗。
褚显真放开灯,指出他话里的错漏,“我是为陛下效力,不是给周策安办事。我侍奉的主只有陛下,注意你的措辞。”
蒋鸿连忙请罪,“学生口误。”
褚显真边走边道:“圣人不让惊动大三司,就意味着还不到动他的时机。要大事化小,我又怎能违逆圣意。至书,你且记住,莫要参与朋党。”
蒋鸿恭顺地拱手,“学生受教了。”
他欣然地跟随赏灯,又说:“学生看见了周相公,还有裴相公。”
褚显真只是笑了笑,不置一词。
两人走到一间酒肆前,一片流声哗语里,听到了男女的争执。两人循声看,是个流里流气的男子正在调.戏一个女郎。
“好啊,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良家女子。”
蒋鸿抬步就要上前,已经有一个中年男子撸起了袖子,站出来仗义执言。那调.戏之人起先还大放厥词,对方一举起拳头,掉头就跑。
受到欺辱的女子千言万语地感谢,再无心看灯了,抹着泪离去。
“好人还是多的 。”蒋鸿感慨。他看向老师,但不知老师在看什么,唇角带意,眼底无情。
他顺着视线,只看到还在原地的中年男子,以及他身边一位光彩照人的美貌妇人。正迷茫不解的他,忽听恩师道:“至书,你先行一步,我还有事。”
褚显真把蒋鸿丢下,径直朝前面走去。
苏星回也错开了目瞪舌挢的苏平芝,和她正面相迎。
“我还以为你就此淹没洪流,寥寥一生了。”
“这是什么话。你褚五娘都能从爱州爬回来,我苏十九就只能死在尼姑庵了是吗。”
褚显真身上萦绕着一股浓烈的香氛,苏星回很不给她情面,当众打了一个喷嚏。
褚显真不觉得是冒犯。她脸上的表情一丝不改,也更温和,仿佛两人真的是旧雨重逢,“那我要向你道贺了。人生一世三十年,你的第一个三十已经虚耗浪掷,下一个三十,可以亲眼看到意想不到的奇景,不枉来世一遭。”
苏星回表示,“是不是奇景很快就能见分晓。我很期待。”
褚显真擅长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攻心,她的十五年,定然不平庸。苏星回暗示自己不要小觑。
“吃茶还是喝酒?”她紧接着问。人来人往的大街,实在不是好好说话的地方。
褚显真抬头一望,“我们之间没吃过茶,还是喝酒的好。”
灯明如昼,酒旗飘展。眼前恰好就有一间酒肆。
苏星回十分乐意奉陪,“请。”
“请。”褚显真红唇轻挽,摇裙先行。
苏平芝闷头跟了上来,撞到苏星回后背上。苏星回扭头瞪他,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带元娘她们回去。”
苏平芝显然打定了主意, “好戏开场,我不能缺席。元娘母子已经差人送回去了。”
苏星回想劈开他脑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渣。她道:“什么人?你心真大。”
“你前夫我前姊夫。”
他以前还叫姊夫,这才隔了多久。苏星回无语至极,“喝酒可以,插嘴不行。”
苏平芝含混两声,算作答应。
姐弟两人踏上油漆的楼梯,一个酒倌过来,领他们坐到窗前。
褚显真提裙落座,“郎官清。”
窗外人声鼎沸,正值热闹,稍时还有五光十色的焰火可观,想必是全城沸腾。苏星回从外移回视线,看了眼苏平芝。他说他看见了周策安,但没说看见了裴彦麟。
“你们夫妻真有意思,住在同一个屋檐,走两条路。”苏星回挖苦道。
褚显真语气平稳,“夫妻情.趣。”
苏平芝抬头,苏星回一把按回去,“是,你的逸趣我才算真正见识。敢情从前都是装的无害。”
“你听听你,每句话都是刺。”褚显真掩唇笑了起来,“如此难受,何不放下?”
苏星回顿时有些暴躁,“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十五年,不是一年,不是一句放下就能放下的。”
酒倌拿来了郎官清,褚显真让他退下,自己把酒拿来斟上。杯中清透,映出她平静秀美的面孔。她稍抬纤眉,戏谑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