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张弓搭箭,苏星回忍着喉咙里的刺痛, 压低声音提醒, “别松懈,他们要放箭了。”
数步远,南平公主掷地有声,“武氏, 你窃取我李氏江山, 受死吧。”
她仰面冷笑, 挥手要下令,殿中传出裕安公主的急怒之声, “姑母, 我视你为最亲近的姑母,不想你心怀鬼胎。你真是为了李家的江山吗?你根本是为了一己之私来泻私愤。”
“你今夜为你的丈夫, 你的儿子,来捣毁社稷,破坏安定, 罪人史中必有你的一笔。”
火烛哔啵作响, 南平公主的表情晦暗不定, “小公主啊小公主,你真是让你的娘给宠坏了,年近三十,还如此不谙世事。”
她胜券在握地说道:“裕安,你们且莫得意,等我坐定这把金椅,你们的成败功过任我书写,谁敢妄加议论。”
南平公主的豪言壮语响彻夜幕,一字一句地传到大殿上。女帝唇齿错动有声,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其心可杀,其行当诛。朕要活捉了她,把她的尸体剁成块喂狗喂狼。”
南平公主等了半刻还不见回应,“怕了吗?我们的女帝,也不过如此。”
裕安公主在殿中哂笑道:“为私怨陈兵宫阙,心胸狭隘至此,你便是坐上去也不长久,只怕后来还要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好啊,好你个裕安公主,我倒要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南平公主已经方寸大乱,她的面容在烛火下扭曲,嘶声力竭地命令她的人马,“放箭!放箭!把她们全杀了,一个都不留。”
裕安公主拖延了时间,也彻底激怒了南平。
一场箭雨从天而降,黑夜中难以防范,片刻间苏星回脚下就死伤了大片。
拥护在南平公主左右的都是主力,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他们来自于关陇世族的门下,或者听命于关陇集团。
从高祖时起,关陇出身的世家就被忌惮多时,到了女帝一朝,他们备受皇族打压,隐忍不发,直到今日终于被惹怒。
这已不是南平公主一个人的谋反,而是一群世族、半个朝廷的绝命反击。南平公主只是他们推到身前,一个合适的箭靶,真正的主谋们龟缩在后,充当递箭之人,让一个女人扛起所有的口诛笔伐。
他们一定也周详地考虑过失败的后果。所以这是一次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自杀式造反。
他们不要命,她们还要命。惜命之人对上亡命之徒,是生死殊斗,只有天知命运。
哗哗箭雨过后,殿门上攒满了箭矢,叛军踏着尸首呼啸而上。他们不费吹灰之力撼动了殿门,裹挟着苏星回等人冲杀进大殿。
苏星回于连片冷刃中寻找河内郡夫人,一众夫人娘子被神策军护卫着退向后殿,但她们被冲得七零八落,处境十分危险。
苏星回动弹不得,她也无法做到为一己之私,破坏用将士血肉之躯所铸的铜墙铁壁。焦急万分之际,她看到褚显真和薛令徽也被冲散,正好在几位夫人的身旁。
“褚显真,快!”她大喊一声,神情万分焦灼。
褚显真挥剑斩杀了几个叛军,横剑胸前。她显然领会到苏星回的意思,“别走神,保护圣驾要紧。”
只有苏星回离圣人最近,圣人和裕安公主就在她身后数步,此刻四面受敌。
身边伺候的宫女死绝,还剩几个弱不禁风的宦官,其中温守珍护着她东躲西藏,但他手臂挨了一刀,流血不止,紧接着又被一剑刺中要害,横死在地。
苏星回左劈右砍,剑光翻飞,连她自己也眼花缭乱,辨不出方向。她头晕得很厉害,右边的耳廓里有抑制不住的热流滚出,下意识擦拭,一缕血沿着脸颊淌落进了衣领。
“苏星回,苏星回,说话……”眼看越来越多的叛军涌向了圣人,她竟无动于衷,褚显真急得双目赤红,将剑挥得更快,但眼前的人根本就杀不完。
“别叫魂了,我听得见。”
所有的声音交织在脑中,苏星回耳朵里时而清晰,时而嗡鸣,像针扎似的,连眼睛都疼得睁不开。
她不可能倒下的,她怕自己卸了这口气,从此再也站不起来,紧咬牙关撕开两只大袖。早先的伤口凝结起血痂,碎布嵌在烂肉里,她疼得浑身抽搐,咬破了嘴唇。
身前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宫女们仓惶逃窜,被乱军拦腰斩成了两截,尸首咣当滚在脚下,肠子流了一地。还有一个年轻的内官,半张脸被利刃削去,露出森森白骨,冒着血水的肉还挂在脸上,仅剩一张皮连着。
她随阿翁去过西北,见过长河落日,也见过尸浮遍野。但眼前的触目惊心绝不亚于任何一场凄惨悲壮的战役。
胃又开始抽搐,那种灼烧感,恶心感像和着血的碳灰,攫着她的肠肺不住往下坠。
反贼的最终目标是圣人,御驾所在地有最多的叛军攻围,无疑是残酷的炼狱。拦阻在御前的苏星回片刻都不得喘息,遭受了最多的凌迟。
她被夹击,掣肘了力量,当一名叛军从正面挥下刀刃时,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一个青色人影忽然扑了出来,用牙咬在叛军的脖子上。
叛军吃痛地大叫着,试图挥刀把他砍成两截,才发现人在他背后。他气得额上青筋暴涨,用带着护臂的手肘残暴地重击在宦官的肚子,“给我死开,不男不女的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