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撕开各自脸皮的一角,陆枝枝面对钟拂,还有些不习惯说出这种较为“恶毒”的话出来,毕竟钟拂在她这里,一直都是善良真纯的好圣尊呀。
钟拂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陆枝枝越不想听他说完他想说的话,钟拂越想告诉她。
“我不是逼你,我只是……”
钟拂的话音一顿,后面的半截话消失在了陆枝枝散懒掀起的眼睫之下。
陆枝枝将腰间别着的羽毛扯了出来,捻在手中,细看之下,陆枝枝才发现,这片羽毛并非是钟拂的灵力所化。
原本想碾碎羽毛的陆枝枝收了手,因为她大概猜到了这羽毛是件圣尊级的法器,于是陆枝枝默默又将羽毛塞回了腰间。
她抬眼看向钟拂,钟拂因她说的话面色很不好,不过陆枝枝才不会去哄他,让他心情变好,毕竟这都是他自找的。
她眨了眨眼睛,刻意去无视钟拂此刻的神态变化。
钟拂好不容易舒展开眉头,他向陆枝枝缓缓解释说道:“你就是我要找的新的灵源。”
陆枝枝“哦”了一声,她早有察觉,所以并不惊讶。
钟拂继续说道:“成为灵源很简单,只要献出自己的生魄就可以了。”
若非陆枝枝知道献出生魄是什么意思,她险些要被钟拂平平淡淡的表情、语气给骗了。
“你要我死?”陆枝枝迷惑。
生魄都没了,她还能活着吗?这也算“很简单”?
钟拂大致向她解释了,陆枝枝为何有资格成为岑荒的新灵源。
在钟拂口中,陆枝枝已经确认了自己的确是顾未晞口中所说的法宝“永绛”的化身,除此之外,钟拂试验过了,从白莲花身上取出的灵息能够催生新芽,涌动新的灵气。
陆枝枝听完钟拂不紧不慢的一句一句的解释。
她看着钟拂,看着看着就突然笑了出声,“我知道你同我说岑荒的新灵源一事,是有需于我,但是我没想到大人你的心这么狠,居然想要我的命。”
“相处的这几日,是枝枝待你不好了,还是枝枝做错了什么,大人要这样待我?”
陆枝枝尾音一顿,看向钟拂的目光变得幽怨起来。
如今眼前的局势,正在如顾未晞所说的那样走下去。
这延华圣尊或许从一开始待陆枝枝就心怀不善。
陆枝枝倒是不后悔没有早早听了顾未晞的话,跟着他离开岑荒,只不过事态到了这个地步也是陆枝枝实在是没能想到的。
钟拂当真是刷新了陆枝枝的双眼,她看人的眼光真是越来越不行了。
“仅你一人,换岑荒一境至少千年灵源不息,怎么?你不愿意吗?”钟拂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可怕,陆枝枝有些恼了。
“枝枝当然不愿意。”
“可是你早就该死了,难道不是吗?”钟拂说这句话的态度极为冷淡,此言一出,陆枝枝一下子就明白了钟拂待她前后态度反差如此之大的原由。
“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何该死?”陆枝枝压在心腔的颤栗,向钟拂问道。
他说她“该死”,此刻钟拂所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苍越山,万宁宗,”钟拂顿了一下,在观察陆枝枝面色稍变之后,说出了最后一个关键词,“陆枝枝。”
“你是万宁宗宗门亲传弟子,陆枝枝,你就是璟宸所说的那个为他盗剑的人。”钟拂看她快要哭出来了,伸出一只手抚了抚陆枝枝的头顶,以示安慰。
钟拂继续向陆枝枝解释,他是如何得知她的前世。
“那片羽毛是从神鸟‘颧魆’身上取下来的,除了能将我带到你的面前之外,它还有其它作用,比如只要我想,就能通过‘颧魆’之羽探视你的内心世界,当然也包括了你的梦境。”
钟拂毫不吝啬地向陆枝枝分享了颧魆之羽的用法,让陆枝枝忍住了毁掉颧魆之羽的冲动。
有风从山头的另一端传来,陆枝枝的心海在一切被揭开之后,沉默了一瞬,她当然没想到钟拂棋高一着,如若不是此事发生在陆枝枝的身上,她几乎要为钟拂拍手叫好。
果然是跟璟宸一路货色的玩意儿。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陆枝枝低着头,问钟拂。
钟拂大约是在前夜陆枝枝遇到素望师姐的那天,知道了所有,所以才会在她清醒之后一改常态,又或者,现在的这个延华圣尊才是钟拂本来的面貌。
达到目的之后,自然就露出了真面目。
“你知道的我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钟拂没有直面陆枝枝的问题。
陆枝枝已经知道错了,钟拂和她不是一个境界的修士,他是千年的圣尊,她只不过就是个死了又活的小小剑修,在钟拂面前实在是掀不起什么波浪。
但是,让她去死,不可以。
“你本就是应死之人,因‘永绛’复活,如今为苍生做祭,也算是功德一件。”钟拂说得一本正经,陆枝枝觉得他纯属有病在身。
“大人,您不会觉得您这样说,我就会心甘情愿地成为岑荒的新灵源了吧。”陆枝枝蓦地开口。
“难道你对道界苍越山之战中或死或伤的修士,没有一丝愧疚吗?”钟拂反驳问道。
“我对苍生有愧,却不是对延华大人你,也不是对岑荒。就算是奉身,也不该是在这里,更何况大人说话真是让人寒心,您不也因璟宸避开了苍越山之战,冷眼看着苍越山的死伤吗?为何要单单斥责我的愚蠢无知,而不说您亦有私心。”
陆枝枝心有奇怪,口上亦敢言说。
出乎陆枝枝的意料,钟拂很快回话说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用自己的想法去要求你。”
但是不幸的是,钟拂还有下一句,“所以,我还是将你交给璟宸为好,毕竟斩草未除根,从来不是璟宸的风格。”
他是这样说的,但陆枝枝听到的言外之意是,钟拂还没有将她的存在告诉璟宸。
她眼中迸出的欣喜遮不住,钟拂的脸色则越发难看,他以为陆枝枝宁愿被交给璟宸,也不愿意成为岑荒新灵源的生魄。
钟拂心中略微有些纠结,他想了许久,最终还是软下态度。
“那你要怎样才能心甘情愿,为岑荒献出生魄?”
“怎么样都不行。”陆枝枝果断回绝,但见钟拂的面色不虞,陆枝枝才又重新补上了一句,“除非大人能帮枝枝杀了璟宸。”
“不行。”钟拂拒绝了。
陆枝枝朝他笑了笑,“那我也没办法,我给了大人您方法的,是您不愿意。”
“那你为何一定要杀了他?”钟拂问道。
“他骗我,他就该死。”陆枝枝顿了一下,看着钟拂的眼波微动,“对了,大人您也骗我。”
钟拂拧眉,“难道,你也想要我的命?”
陆枝枝点点头,“嗯”了一声,“是啊,可惜您是天山雪,高洁不可攀,枝枝只能想想,不敢真的动手。但是璟宸不一样,在枝枝眼里,他是脚下泥。”
临到此时,陆枝枝都不忘了向钟拂卖乖。
陆枝枝猜想钟拂之所以不直接杀了她,取走她的生魄,一是因为主动奉出的生魄会更有利于灵源的延续,二是顾及自己的身份,下手诛灭道界同门,怕是要遭天道谴责。
钟拂不答应陆枝枝唯一的条件,她也没有办法。
山下的疆土无垠,陆枝枝看着都觉得荒茫无边,一种空洞感潜入陆枝枝的心房。就在这时候,钟拂给出了折中之法。
“其实让一个人生不如死,才是报复他的最好的方法。”钟拂说道。
“不要。”钟拂的意思,陆枝枝明白,无非就是舍不得璟宸这条命。“我只要他死。”
“可是枝枝,你现在还活着,你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吗?”
陆枝枝静静看着钟拂,看他还能给陆枝枝牵扯出多少因果,给她带来多少惊喜。
“南方顾氏的‘永绛’,大约十年前,是被璟宸盗走的。”
“‘永绛’虽为法宝,但其实只有复生的作用,当‘永绛’的十八瓣莲花长出,就会有生命附身其上,重临于世,并且成为‘永绛’的新一任灵宝。”
陆枝枝:?
听不懂。
“你想说什么?”
钟拂看了看她,“你以为你为何会复生?若无璟宸盗取‘永绛’,现今,你还不知在哪个地狱之中。”
钟拂说了实话,但是他没有将事实说全。璟宸的确是盗取“永绛”的人,但是璟宸盗取“永绛”是为了复活旁人,却发现那个人早已轮回,所以才将“永绛”抛在了岑荒秘境。
也不知是什么人,借了“永绛”的咒法复活了陆枝枝。
听着钟拂说了一半的话,陆枝枝面无表情,“照大人这个说法,我还应该谢谢璟宸杀了我?”
不等钟拂再多说什么,陆枝枝很快接过话继续说道:“我不知我因何重生,我只把当作机缘,如今你告诉我,我的重生,应感恩璟宸,大人空口无凭,恕我实在不敢相信。”
陆枝枝笑了一下,钟拂现在告诉她这些,无非就是想要她主动奉上生命,但是陆枝枝心有执念,任他风吹雨打,陆枝枝绝不肯动摇此心。
她看他的目光异常清亮,钟拂不知道该怎样劝动陆枝枝,他也绝不可能真的将陆枝枝交给璟宸,钟拂看着陆枝枝,心中在岑荒与璟宸之间权衡。
经过再三的确认过后,钟拂施出一道缚术在陆枝枝身上,见陆枝枝一脸不明所以,钟拂眼波微垂,“没关系,我不强求你为岑荒献出生魄,但是我要将你锁在身边,我还有千载光阴,却不知你能活多久。”
陆枝枝只朝他微微笑。她已经活了两辈子了,赚了。
他们怎么来到山之巅,钟拂就怎样带着陆枝枝回到了城主府,唯一不同的是,钟拂在她身上布下的缚术实在是难缠,陆枝枝离他越过十步就会被拉回去。
这二人各自揭开对方的真实面孔之后,陆枝枝就再没有主动跟钟拂说过一句话。
第三日的时候,钟拂叠起书文,打开窗,对屋外看花逗鸟的陆枝枝说道:“素望是你的大师姐是吧。”
陆枝枝牵着鸟儿的法术,因听到师姐的名讳,中途断了一下,鸟儿“哗啦”一下就飞了。
陆枝枝没搭理钟拂,也走不开,原先想着钟拂能自己一次性把话说完,但钟拂却止了声音,再不说话。
陆枝枝一下子回过头,她与钟拂之间隔了一扇窗,可实际上,她与钟拂的心隔了千里万里,钟拂看她的目光悠长深远,陆枝枝难免闪躲不清。
“她怎么了。”陆枝枝一开口,钟拂就像是赢了一场。
钟拂微微扬头,“素望被困岑荒结界,你要去救她吗?”
陆枝枝颤了颤眼睫,“你说过,岑荒是你的,你有办法,只不过你想让我主动开口。”
钟拂点了点头,“你说的一点不错。不过有一点,你若是能献出生魄,为岑荒做出新的灵源,你也会是岑荒的主人。”
钟拂就是明晃晃的利用陆枝枝对大师姐的一片心。
大师姐入魔之事,陆枝枝还没有细细追究下去,现今大师姐又被困在了结界处,她应当是想要去西边魔宗。
而素望却又与璟宸在一起。
陆枝枝心中纠结难当,在看到师姐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错了,她不知道素望大师姐为什么会成了魔修,又为什么会与璟宸在一起。
但是陆枝枝明白,其中定有她的手笔。若没有陆枝枝,素望就还是那个明媚动人、最解人意的大师姐。
“你一定要我的命,才肯去救下她吗?”陆枝枝颤着嗓音问钟拂。
她的泪珠子几乎要在眼眶中打转了,钟拂还是没什么反应,陆枝枝几乎被他气哭下来。
不过泪水只不过是她下意识的反应,哭是不会真哭的,陆枝枝转了两圈眼眸,就将泪水收了回去。
她看着钟拂,向他砸了一朵从池子里刚刚摘下来的小白莲花,花朵从钟拂的肩膀垂落到地面,钟拂弯下身子捡了起来。
柔白颜色的花朵含在掌心,这时候陆枝枝显然没有它可爱。
钟拂摩挲着手心花朵,皱起眉头来,“你知道的,我只想要你的生魄。”
第12章 、第十二瓣白莲花
“平愈岑荒千年荒戮之况,是我留在此界唯一的目的。”
“枝枝,这一次我放你去救你的师姐,但是请你也一定要记下我待你的恩与惠。”
钟拂将目光从掌心可爱可怜的小白莲花移到陆枝枝的身上,他面上并不带笑,甚至可以说有些冷冷的。
想想也是,钟拂一心一意要使陆枝枝主动奉出生魄,这次放过了陆枝枝,他又怎么会开心得起来呢?
“还有就是,千万不要试图逃离岑荒,否则我再不会像今日这般体谅你了,枝枝。”钟拂最后敲出一音警钟。
他向陆枝枝抛出了一道橄榄枝,对方沉默许久之后默默接上了,陆枝枝朝钟拂微微笑了下,口中回答越发轻柔,“枝枝明白的,枝枝都明白的。”
话虽如此,但是陆枝枝心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钟拂看不透,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费心劳神。
钟拂只知道,陆枝枝终不可能逃脱岑荒,放她一时的自由又如何,使她心甘情愿剖出生魄,才是钟拂唯一的期盼。
钟拂朝陆枝枝轻轻点了两下头,什么也没说,看着陆枝枝试探性地探出脚步,后来很快蹦蹦哒哒就从钟拂的视线中跑开了。
陆枝枝才逃出钟拂的掌控之下就变了脸色。
钟拂先前怎样待她,陆枝枝心中还记得清清楚楚,逼她自断性命、取出生魄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哪怕在这更久之前的钟拂还是个“好人”,但陆枝枝现在明白了都是假象。
如今不过是还给她应该有的自由,傻子才会真的感恩戴德。
钟拂的心思已然是摆在明面上的对陆枝枝的威胁,但是她现在还没有精力去思考该如何摆脱钟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