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就是,她对阿照也绝没有超过朋友的范畴,重雪照如果因为这点要去针对阿照,是真的没必要。
重雪照显然没听出来她的意思,他沉默了起来,就在云晚白以为这件事要翻篇的时候,他又开口了,这次开始一字一句地陈述了她对阿照做的事情——
“你帮他出头,赶走了那些人,还不让别人欺负他,给他做靠山……”
“你给他做饭吃,每一天,一日三餐……”
“还有兔子,你让他带你的兔子,和他一起喂兔子……”
重雪照微微扬起了头,平静地道:“这些还不够好吗?”
……光这些,就足够好了吗?
云晚白默了默,旋即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帮他出头,是因为我看不下去他们这样欺负人。”
“我给他做饭,他也没光吃。阿照会帮我种菜种地打理菜园,在我做饭的时候打下手。哦,他还会洗所有的碗筷,从不让我插手。”
“我和他一起养兔子,是因为他懂好多怎么养好兔子的知识,也会带我去找兔子最爱吃的灵草。”
云晚白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末了补充道:“……他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他好,我们是朋友,而不仅仅只是我单方面的对他付出。”
掌心下的睫羽突然颤动了起来,重雪照睁开了眼睛,突然道:“如果我对你好,你也会对我好吗?”
“你也会……和我做朋友吗?”
云晚白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
四下沉寂了下去,一时间只有夜风吹过窗棂,扯动窗帘沙沙作响的声音,以及烛火时不时“刺啦”一下的声响。
云晚白沉默地对上了那双自她指间望出来的漆黑眼眸,道:“……尊上,你对我已经很好了。”
“但是,”烛火刺眼,重雪照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执拗地道,“我也想要你对他那样对我好。”
“我也想和你一起养兔子。”
云晚白跟他对视片刻,倏然避开了他的目光,扯动嘴角轻松一笑,道:“好啊尊上。”
云晚白眼眸弯弯,面上随之露出了一点难色,道:“只是这么晚了,小尾巴早就睡了,我把它叫出来它也不会跟你玩的。”
“养兔子很麻烦的,而且还很容易脏,我之前担心给尊上您添麻烦,扰乱了您的清净,这才一直没跟您说。”
云晚白垂着眼眸跟他解释,话到最后又笑了,眼眸盈盈,那双望过来的桃花眼潋滟又真诚,她道:“知道尊上您允许我养兔子我就放心了。尊上您之后也想吃我做的饭吗?那要不我每天也一日三餐带回来?”
她思索了一下,道:“晨起和午间都遇不到您,要不我给您送过去?或者是您安排手下来拿也可以啊。”
重雪照那双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她,浓密的睫羽又在她的掌心中颤了颤。
……不一样的。
和他得到的,是不一样的。
云晚白被他看的莫名心悸了一瞬,率先挪开了目光。
那双黑眸又阖上了,安静地在她掌心中闭着。他道:“不用了,我就和你一起吃晚饭吧。”
“我下午去厨房找你,然后再和你一起回来。”
云晚白下意识想拒绝,话至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任由她遮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少年,轻声道:“好。”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拒绝。
闭眼的重雪照没有看见她眼眸中的复杂情绪,好像高兴了一些,没头没脑地道:“云晚白,我会对你好的。”
云晚白勾了下唇角,眸中自嘲一闪而过,最终化为了盈盈的笑意,道:“尊上对我已经很好了。”
重雪照没再开口,又过了片刻,他拉下了她的手,复而攥上了她的手腕。
那双狭长的凤眸乍一见光,不适应地微眯了起来,漆黑水润,眼尾还带着点妖异的艳红。
像个小可怜。脑海中突兀地浮现出了这一句,云晚白定了定神,道:“尊上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两人离的极近,肩靠着肩,呼吸刚一冒出便在空中缠绵交融,重雪照那双黑眸凝视着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了。”
云晚白呼了口气,微笑道:“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回那边坐着了。”
说着,云晚白便动了动手腕,想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出乎她意料的,她一挣就脱,云晚白站起身来,冲重雪照笑笑,转身朝自己的小床走去。
重雪照望着她的背影,手掌还维持着她挣脱时的样子,神色怔愣。
重雪照跟着站了起来,就像是一只小兽,本能地寻找能带给它温暖的地方。
他动了动身子,但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慢慢地坐了回去。
他可以过去,她不会拒绝,甚至会笑,但是——
她不会高兴的。
云晚白背对着他,侧着身子在床上窸窸窣窣地收拾东西。从重雪照的角度看去,一时只能望见她的侧颜——就仿佛是在刻意避着他似的。
过了片刻,云晚白转了过来,一双桃花眼清凌凌地遥遥跟他对视,道:“尊上,我准备睡了,可以把灯给熄了吗?”
重雪照下意识应了一声,挥出去一道魔气,殿内所有灯盏尽数熄灭。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道:“你不觉得黑了吗?”
灯虽然熄了,但窗户都大敞着,窗帘也都拉开了,月色皎洁明亮,透过窗棂,尽数洒在殿内的地面上,一点都不黑,反而还是透亮清晰的。
云晚白四下看了一圈,委婉地道:“……要不您还是就给我留三扇窗吧,够用的。”
重雪照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确认她神色毫不勉强,这才抬手一挥。
一扇扇窗“砰砰砰”地阖上,厚重的窗帘随之拉上,室内登时暗了下去。
最终,只留了云晚白那张小床附近的三扇窗。
云晚白望了一眼重雪照笼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身影,心下稍安,终于松了口气,远远朝他一笑,道:“多谢尊上。”
云晚白很快翻身上床,她本以为今晚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会乱糟糟的无法入眠,但却出乎意料地很快睡了过去。
少女平稳清浅的呼吸声在室内荡开,重雪照起身伫立了一会儿,遥遥地望着她裹着被子,沐浴在月光下背对着他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飘了过去,站了她的床头,垂眼看她。
少女睡的很香很沉,面容安静,双手规规矩矩地被她摆在身侧,被子也盖的严严实实的。
床头上还放着那面他给她的银镜。
重雪照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又飘到了殿外。
当时他头疼欲裂,记得不太清了,但她好像是提了什么东西回来的。
重雪照目光在地上缓缓巡视了一圈,旋即一滞。
殿门一侧,一个嵌了红晶的云纹食盒落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洒了出来,散落一地。
樱粉色的糕点自破碎的碗碟中散开,滚落在地面上,有的好一些,只沾染到了一点尘土,但有的比较惨,碎成了一块一块的。
重雪照蹲下身去,望着这些糕点,心口闷闷的。
她把这个食盒带回来,应该是给他吧。
但是……被他搞砸了。
重雪照捻起了一块较为完整的糕点,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也不嫌弃,放入了口中。
入口即化,绵软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心口却仍是涩的厉害。
好甜。
好久没有人给他吃过这样甜的东西了。
乌云遮过明月,再度散开时,殿门外已没了少年的身影,地面上干干净净的,就仿佛从未有东西落下。
……
云晚白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
重雪照不出意外地早就出门了,她环视一周,盘腿坐在了床上。
云晚白揉了揉额角,余光瞥见了床头上的银镜。
原本刚刚醒来还有些昏沉的意识,骤然间清醒了过来。
云晚白面色微沉,看向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那种深入骨髓般的寒凉,仿佛还残留其上。
昨晚有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在重雪照的手上了。
他的杀意太明显了,那双灿灿红眸,望过来的时候,没有丝毫感情。
……就仿佛和之前那个时不时给她送礼物,时不时被她惹的炸毛,但又被轻易哄好的少年,是两个人。
云晚白知道,她不该有这些莫名情绪的,她应该深刻地铭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作用。
从一开始,重雪照留下她,就是为了给他治病。
就如第一次见面他说的那样——
“等你没用了,我就杀了你。”
她是想过要讨好他,从而能借着他的手去报仇,但是……云晚白自嘲一笑,又是谁给她的自信,能笃定自己可以一直活在重雪照的手下。
等她没用的那一天……一切都晚了。
云晚白闭了闭眼,再度睁开眼时,那双桃花眼中已敛起了多余的情绪,只留下了一片沉寂。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永远信任的人,只有她自己。
她必须做好两手准备,能借着重雪照的手报仇自然再好不过,但一旦情况有变,她也能用自己的力量去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而且……
她是一定要离开魔域的。
不管是为了去寻找她的亲生父母,亦或是为了进入玄光派,达成师父的遗愿。而这些事情的前提,都是离开魔域。
离开重雪照。
而到了那一天——
悬在她脖颈间的玉佩,戴在她指上的玉戒,以及那放在她床头上的银镜……都将成为她的桎梏。
……
云晚白抵达厨房的时间,比平日里晚一些。
阿照早已提前到了,云晚白远远地便看见他伫立在院落的门口,孤零零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莫名就看着有些可怜。
阿照望见云晚白来了,急忙奔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欲言又止地道:“团团……”
云晚白见他黑眸焦急,不由道:“怎么了吗?”
她心头缓缓浮现出一个猜测来,抿唇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你没受伤吧?”
如果重雪照真的派人来找阿照麻烦了,那她真的要彻底心寒了。
“我没事。”阿照摇了摇头,目光紧张地道,“……你没事吧。”
云晚白松了口气,轻笑道:“我都过来了,自然没事啊。”
“那就好……”阿照也笑了笑,只是藏在面具后的那张脸,仍是惨白的。
云晚白没发现他的不对,想起重雪照昨晚说的要过来,便跟阿照大致讲了一下,末了歉意地道:“……阿照,你只能下午就走了,最好还是别撞见尊上了。”
云晚白微微敛眸,道:“虽然他不一定会杀你,但能不遇见还是别遇见了吧。”
阿照一双黑眸中划过了一道伤色,他点了点头,道:“好,我会早些走的。”
说话间,两人也走到了院落门口,云晚白推门让他进去,笑道:“我们也别在门外站着了,进去说吧。”
阿照跟着她走进屋内,眸色沉沉,沉默良久,才艰难开口道:“团团……”
“有件事情,我想让你知道……”
云晚白转过头看他,见他状态不对,怔道:“什么事情?你没事吧?”
阿照摇了摇头,旋即抬手,缓缓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云晚白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突然取下面具,一时间震在了原地,眼看着阿照的脸自面具后露了出来——
乍一入目,是一片漆黑。
那是一张,布满了黑斑的脸,几乎没有露出肤色的地方,五官都被一片片的黑斑所遮挡,只余下了一双漆黑的眼眸幸免于难。
而那黑斑,仔细看去,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暗色的纹路,纹路相互交错纵横,暴起了大大小小的黑色疙瘩,交叠着生长在一起,乍一看去,连带着整张脸都坑坑洼洼的。
云晚白微微瞠目,却没有后退。
阿照自然看见了她震惊的神情,黑眸中满是落寞。他迅速地又将面具带上了,袖袍下的双手紧攥成拳,强颜欢笑地道:“团团,你也看见我的脸了,你还愿意……”
阿照顿了顿,不敢去看云晚白的神情,低着头艰难地补完了剩下的话:“还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他低着头,心脏一抽一抽地疼,麻木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过去了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云晚白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疑惑的问句,她反问道:“为什么不?”
阿照猛地抬起头来,连带着面具都晃了一晃,慌的他赶紧抬手扶稳了面具,傻傻地看着云晚白。
云晚白朝前走了一步,抬头与那双写满了不敢置信的漆黑眼眸对视,一字一句地道:“阿照,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人欺负的吧。”
她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一直没得出答案,只猜测可能是因为阿照没能融入那些魔族少年的群体,导致被他们排斥欺负。
但如今看到了阿照的脸,原因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半大的,还没有道德感的孩子,最喜欢做的,便是嘲笑跟他们不一样的人。
他们会恶劣地讥讽那些跟他们有所区别的孩子,排除异己,认为他与他们不同,再肆意地欺辱讽刺他。
阿照微垂着眼眸,慢慢点了点头。
云晚白突然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胳膊,隔着衣服,她清晰地感觉到了底下手臂的倏然一僵,以及……瘦削。
云晚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阿照的眼睛,认真地道:“阿照,你听我说,长成什么不重要,这并不是你被人欺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