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可耽误不得。
岁宴埋头一阵翻找,发现这里的书籍和外间的一样,有关于简单术法的记载、有关于鬼界各处规则定论的描述、有一些早已经转世为人的魂灵记载。
若真要说有什么,大概就是手抄本和真迹的区别。
但是这些东西,怎么看都不是需要重重禁制来掩盖的东西。
直觉告诉岁宴,她还需要再继续找。
为了能够看清书架最下方的东西,岁宴打算弯下腰去看,却和一个温热的后背相撞。
岁宴回过头,问:“你这么快就找完了你那边的?”
祈佑皱眉:“我没有……”
他忽觉有哪里不对劲,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了异样。
“不好,这间房间在收缩。”
他不提还好,此话一出口,这座房间就像是听懂了他的意思,被察觉到了之后开始加速往内挤压。
原本就不算宽敞的书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墙壁好似变成了有手有脚的石人,从四周朝着岁宴和祈佑的方向挪动着,与地面摩擦着发出轰隆的响声。
书架被挤压着开始变形,木板与木板之间纷纷脱落,和脆弱不堪的书籍纸张一起被□□着往里堆积。
祈佑反应迅速,拉着岁宴开始踩着碎裂的书架往上攀爬。
不出片刻的功夫,整个书房就缩小到只有两个人才能站住。
且墙壁还够继续往里缩的趋势,像是不把岁宴和祈佑二人压得粉身碎骨不罢休。
祈佑无法,只得将长剑抵在两边充作横梁,暂时止住了左右两边的推进。
岁宴见状,也伸出纸扇在手中转了两圈,感受到瞬间变沉的手感之后,伞尖擦过祈佑的腰侧,抵在了前后。
这才挡住了它们的来势汹汹。
*
劫后余生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但这样逼仄的环境下,别说是大喘气了,哪怕是鼻尖不小心溢出的呼吸都会被对方捕捉到。
祈佑只觉得,本就不顺畅的呼吸更是费力,脑子里也晕乎乎的,快要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就只觉得,刚刚若是就这么死在了这里,那他还有后悔没有做的事,没有说的话。
直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指尖已经从岁宴的额角划过,带着些许的黏腻,却不会让人感觉到任何的不适。
那是从岁宴额头上浸出的汗水。
“你……”
“我……”
岁宴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看他的眼睛。
落在祈佑眼里,就变成了她的抗拒。
“抱歉,我可能,逾矩了。”祈佑缩回了手,指尖反复摩挲着,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觉得,或许你会有些不舒服。”
“无……无碍,”岁宴支支吾吾地说,“或许……也需要我帮你擦擦汗吗?”
许是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大胆,岁宴又接着补充了一句:“礼、礼尚往来。”
见祈佑没有拒绝,岁宴抿着唇,空闲着的那只手攀上了祈佑的脸颊,但自己却怎么也不敢正视他,埋着头胡乱抹了两下。
就连自己差点戳到祈佑的眼睛也不知晓。
就在她觉得意思已经到了,打算抽回手顺着台阶往下的时候,倏地被攥住了手腕。
她不解,抬头看着祈佑。
明明是昏暗的书房内,她却能清晰地在祈佑眼中看见自己,完完整整的,只有自己。
而后,她听见祈佑深吸了一口气。
“岁宴姑娘,喜欢那位霍公子吗?”
谁?
霍冉?
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问她喜不喜欢霍冉?
岁宴摇了摇头,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以前,救过霍冉,所以才会走得近些,并不是那种关系。”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让祈佑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有了些许的松动。
不是喜欢就好。
只要岁宴不是喜欢霍冉,那他接下来的话,才能说出口。
“我……我刚刚,不止是出于礼节才这么做的。只是单纯的因为我想。”
“不仅是想帮你擦汗,更想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想你开心的时候有我,想你难过的时候有我;想你闲来无事想要到处玩的时候有我,想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有我……”
“岁宴姑娘,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
心尖翻涌着的那阵痒意在他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后一个个喷涌而出,争先恐后地顺着她的血液流窜到脑门,岁宴控制不住有些手抖,嗓子里好似被什么叫嚣着想要占据她所有思绪的东西给糊住了说不出话来,只得瞪大了眼睛看着祈佑。
久久得不到回应,饶是一向耐心十足的祈佑也开始沉不住气,低声又问了一句。
“我可以喜欢岁宴姑娘吗?”
手腕上传来带着颤栗的压迫感,向岁宴传达着主人的不安与急切。
混乱着没有节奏的鼻息洒落在耳边,岁宴不自觉的往后瑟缩着,却在背后抵着她的的一堵坚硬的石墙。
眼见着她的后脑勺就要跟石墙来一个亲密接触,电光火石之间,那只攥着她手腕的手变换了个位置,替她挡在了脑后。
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有被小心翼翼的重视。
祈佑嘴角一勾,带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得意:“还好没算食言,做到了在你危险的时候有我。”
至此,岁宴感觉心中有一块地方在急速地坍塌。
“可以。”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让祈佑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可……”话说到一半,祈佑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
太过喜兴望外的表情让岁宴觉得有些羞赧,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那般坦荡的样子。
“嗯,我说可以,你可以喜欢我,而我,应该也是喜欢你……”
“祈佑,我接触的人太少了,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但你想做到的那些,我也想。”
她不再闪躲,直视着祈佑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那个的自己,重复了一遍他说过的那些话。
“想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想你开心的时候有我,想你难过的时候有我;想你闲来无事想到处玩的时候有我,想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有我。”
祈佑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
人生大事是解决了,眼前的难题依旧没有破解。
岁宴看了眼四周,三面看起来就坚固不可摧的石墙立于眼前,若是用蛮力,定然是无法冲破的。
唯一还有点希望的,是背后那扇木门。
岁宴艰难地在这一地狼藉上挪动着:“我去试试那门能不能推开。”
“等等!”祈佑叫停了她,伸出手和她十指相扣,“我觉得这地方有些邪乎,以防万一,还是我拽着你。”
岁宴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慢慢往前,及至指尖触摸到门框,回过头来又看了祈佑一眼。
祈佑手中愈发使力,指尖开始泛白,拽得岁宴生疼。
二人目光相接,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对方,郑重地点了点头。
岁宴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朝着门框一推,而后听见了木头松动的声响。
只是她还来不及庆幸,就发现左右的石墙是像被触动了机关一样开始疯狂地朝着中间挤压,祈佑的长剑被折成了个弧形,剑鞘也被这股力量挤得裂成了两半。
不消片刻,原本的书房就变成了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细道。
而木门,在一番响动之后又恢复了紧闭的状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能在这等死。
岁宴急得目光在四处乱扫,最终落在了脚下掉落的纸张上。
这是……
忙不迭地唤出了命簿,看着纸张随之缓缓升腾起来,岁宴暗喜,总算是找到了。
“祈佑,抓紧我!”岁宴一手拉着他,另一只手张开,用掌心去触碰那张漂浮着的白纸。
而后,眼前陷入了一片漆黑,一番天旋地转之后,岁宴落了地,被一阵金光刺了眼。
等她适应了眼前的金碧辉煌之后,才发现她们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看样子,是皇宫。
第49章
岁宴之所以能知道这里是皇宫, 是因为在屋子里的正中央,坐着一个头戴冠冕身着龙袍的男子。
身为鬼界典狱, 岁宴从没跟皇帝打过交道。
因为真命天子天生有龙气护身, 鬼祟无法近身,自然也就不需要她来捉鬼。
所有关于帝王的消息,岁宴都是从旁人或者旁鬼口中得知。
另一个佐证她猜想的是这看起来能容纳百千人的宫殿。若非是帝王之家, 岁宴真的想不出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财力来修建这么大的屋舍。
带着对男子身份的揣测, 岁宴慢慢靠近,却在看清男子面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这张脸……
她全然忘了此时是在命簿之中, 无论自己怎么大喊大叫都不会被人发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才将那阵惊呼吞入腹中。
就在她异常震惊的时候,男子忽然开了口。
“皇姐是打定主意选他了吗?”
岁宴这才发现, 在皇位之下还有一个女子, 背对着他们, 看不见脸。
女子端起桌上的茶盏浅啜一口,用鼻尖轻嗅感受着热茶的余香,动作优雅高贵。
“还是皇上这里的茶好。”
男子满不在乎:“这是今年的新茶, 前些日子刚入宫的。皇姐若是喜欢, 我让下头的人全都送你府上去。”
“只要是皇姐喜欢的, 尽管开口,我全都帮你弄来。”
女子放下茶盏, 动作轻柔到没有发出一丝响动,摇着头叹了口气。
“皇上,不是说过, 得自称为‘朕’吗?”
年轻的帝王脸上还带着稚气, 被姐姐这么一说, 有些泄气。
“现在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吗,在意那么多规矩作甚?”
“皇姐还没说呢,你是不是喜欢那位新科状元?你要是喜欢,我现在就让人来拟旨,明日就让钦天监的人选个好日子举行大婚。”
女子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皇上你什么时候才能学着稳重一些呢。当权者,怎可如此随着性子做事……”
她的话说到一半,又被对方打断。
“那皇姐,你喜欢他吗?”
看样子,他是一定要问出个答案来的。
“总得……总得先打听打听他的家室吧,”女子轻咳两声,别过头去,“可有婚配?可有心仪女子?可有成亲的打算?”
“没得落到最后,倒变成了那打鸳鸯的棒子。”
皇帝见着往日里端庄沉稳的长姐破天荒地露出了个羞赧的表情,乐得拍手叫好。
“皇姐你放心,我明日就宣那个许承平进宫!”
女子埋头佯装吃茶,为了掩饰了自己的羞意,另起了个话头。
“对了,皇上,今日御史台上书陈情,关于太后母家四公子当街纵马致三死两伤的事……”
她的话音越来越弱,岁宴知道,这是即将进入下一个场景的征兆,忙不迭地跑到龙椅旁,抢在视线变黑之前看清了女子的脸。
原来,这不是自己的命簿,是涟姨的。
*
岁宴第一次看见如此阵仗的婚礼。
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整个皇城的百姓都在街道两侧等着,不仅是想看一眼长公主和这新科状元的模样,更多的是盼着能多捡些喜钱回家。
这皇家的喜钱,跟别人的喜钱,可不是一个档次的。
岁宴和祈佑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听着周围人的谈论之言。
“嫁个公主而已,需要这么铺张吗?我看就是皇上娶老婆也比不上这样吧。”
“嗐,你可真说对了,”一个卖货郎打扮的男子故作高深,“若是真等到皇上大婚啊,估计也不会越过这个去。”
“不是吧?皇上都比不过,这公主什么来头啊?”
“这可不是一般的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先皇和先皇后早逝,皇上即位的时候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不少大臣和皇室宗亲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位置呢。”
卖货郎压低了声音说着皇家秘辛,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纷纷往他身边挤,想要听得更清楚。
“那后来呢?”
“后来啊,当时才只有十五岁的长公主严厉惩处了几个在宫里乱嚼舌根的下人,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让他们皮开肉绽地趴在宫门前认错,还让他们高呼‘天子正统,容不得他人置喙’,吓得之前好几个闹腾着帝王年幼不能堪此重任要择能者居之的大臣在家称病告假好几日。”
“后面又请了几位受先皇重视的大臣协助新皇处理政务,但凡是在背后说过新皇不是的,都被这位长公主找了由头狠狠斥责过一番,闹得那些官员们人心惶惶的,这几年才算是太平下来。”
听了他的话,众人各执意见。
有觉得长公主不愧是皇室之人,做事雷厉风行巾帼不让须眉的;有觉得长公主身为女子如此强势无法成为好妻子,为驸马担忧的,吵吵闹闹的各有各的说辞,争论不出个结果。
“那这位驸马,又是什么来头?”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挤进了人群,大声喊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和状元大人,是同乡哩!”
“咱们这个状元大人啊,命苦着嘞!小小年纪亲爹就死了,亲娘一个人做好几份活计,再靠着亲戚的救济,这才把他拉扯大了,如今高中状元了还娶了公主,算是光宗耀祖了!”
岁宴抬头看了眼迎亲队伍最前头的男子,那位名叫许承平的新科状元,看着他温文尔雅地笑着,惹得周围有几名少女害羞地埋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