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围炉而坐，桌子上摆了个炭火铜锅，锅里红汤白汤泾渭分明，旁边荤素菜品摆了十多碟。
楚妍执了酒壶，站起身子挨个倒满，才端着酒杯道，“让江湖中把我杀人这笔账算到天外天头上非我本意，今天在这里和天外天道个歉，若有什么需要我解决的，我定不推脱。”
“楚掌柜这话倒是严重了，”叶世安道，“让他们觉得天外天有位神游玄境的高手，怎么也是利大于弊。”
楚妍端着酒杯，“正因为我不打算留下来，所以才要道歉啊。”
“......”
三人一时无语，紫衣侯不断给白发仙使眼色，却发现对方根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楚妍将酒一饮而尽，“当年我就想着在游历过江湖之后便去开宗立派，时过境迁，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这件事可做了。”
叶世安却没喝那酒，他看了一眼白发仙才道，“楚掌柜想走我们自不会强留，只是开宗立派断然没有那么简单，以掌柜的心性，怕是应付不来。”
楚妍无奈道，“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定我刚离开天外天，就被那群闻风而动的江湖人联手杀了也说不定。”
“楚妍！”听她说的越来越不像话，白发仙喝了一声，却在看到楚妍闻声望向他的时候又泄了气，只能沉默以对。
“我也没去过极北之地，也没见过南诏百花，”楚妍笑道，“想必都是不错的地方，该去走走看看才对。”
叶世安听到这话，心下颇有些感慨，“小时候我和我爹娘住在杭州，突然有一天我爹带我来了这里，没过多久我又被送回中原，在寒水寺呆了十二年，几个月前莫叔叔将我接回来，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去看看。”
白发仙和紫衣侯听到他这么说，不由都有些紧张。
叶世安却笑着摆摆手，“在天外天住久了，就会发现这里没什么不好，虽说不如中原富庶却也不缺什么。”他认真的看着白发仙，“莫叔叔自小在这里这里长大，难道觉得这辽阔无边的域外，真就比中原差了？”
白发仙缓缓道，“自然是不差的。”他突然明白了叶世安的意思，这个少年人的心思太过缜密，又聪明的让人无话可说。
“外面再好，总是要回家的。”白发仙慢慢对上楚妍的眼神，“北阙国破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自己没有家了，可在天外天住久了，就把它当成家了。试问岭南应不好，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对于重返中原的执着，楚妍因为背井离乡的流落，从来都是自己强加在心头的一道坎。论起生活波折，谁又能比小小年纪便痛失父母沦为质子的叶世安更惨。少主归宗，已然把天外天当成了家，那在天外天生活了这么多年的自己，为什么还在寄希望于缥缈无望的念头呢？
他想让楚妍留下，却又觉得这地方太苦，配不上这朵江南富贵花。
域外有多大呢？从巍峨昆仑到一望无际的大漠黄沙，有些地方就算是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人都没有去过。可也是这个地方，春天是遍地的油菜花，夏天的瓜果多到可以用来酿酒，秋天的粮食能够所有人吃一年，冬天霜雪覆盖大地，人们躲在屋里喝酒烤肉，放松快活。
若楚妍想去外面看看，他又不是不能离开天外天，自然可以陪着。若楚妍犯了懒，他二人大可窝在画雪山庄里，或看书或练剑，总会有些打发时间的办法。
“此心安处是吾乡。”
楚妍慢慢重复着这句话，明月高悬的夜，像极了她去年刚来天外天的是时候。天安镇虽不大，却很热闹。那时的她还住在客栈里，透过二楼的窗户无聊看街上的人，一头白发的莫棋宣就这么撞进了她的眼里，她听到有人喊他‘白发仙大人’。
其实在楚妍看来，三百多年过去，武林中人也没什么长进，她这一路虽然不曾认真打听，却也知道些江湖传闻。在听说书人讲那段她没能来得及经历的‘一剑西来，天外飞仙’的故事后，心里难免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说道，“还不如让你们俩晚生些时候，没见这里五位剑仙都一起活的好好的。”
在魔教东征十二年后，白发仙紫衣侯的名字大抵逐渐被中原武林遗忘，而在天外天，这两个人却是茶楼酒馆里最大的热闹。楚妍连听了三天‘美剑莫棋宣’是怎么一招破了龙虎拳，‘紫气东来’对上火灼之术是何等惊天动地。
那时候楚妍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好无聊啊。
身负九重明玉功的自己，别说是对上现在这些江湖人，便是对上她那个嫁衣神功大成的亲爹，都能打的有来有往。
可偏偏就是这个人，在自己被商铺老板和笑嫣然联手设计的思考要不要动手时候，三下五除二就帮她解决了麻烦。
这份人情也没欠多久，还以‘救恩之恩’，她够意思吧？
再后来两个人的来往就多了起来，其实也不算来往，她开店，他来吃。楚妍不会觉得天外天的大人物会馋她一碗馄饨，却也知道这个人是在不声不响的维护她。
君子之交淡如水，那时候的楚妍没什么心思想些乱七八糟的，直到白发仙成了唯一一个见证了她过去的人。她不想活在过去，却也不愿意忘了他们，她不想有一天在想起师父的时候，脑子里全是说书人的江湖故事。故事里的师父，永远不是那个把她带在身边，教她为人道理的师父。
楚妍没觉得她会失败，她知道自己长得有多好看，当年对上石观音的时候，那女人嫉妒到想剥了她的皮。可她偏偏失败了，这人只对了她说了一句‘有什么事情，等睡醒了再说’。
想离开天外天，有一部分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而更多是觉得丢人，楚妍恨不得把昨天晚上的自己重新按进寒潭里。她自小被人捧着宠着，还不许她赌气闹脾气？
可还是这个人，在今天这个夜里，对她说此心安处是吾乡。
楚妍站起身，望着前方的池水，镜花水月，一梦江湖。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诸人听得楚妍话音一落，便见她直直向着池水跌了下去，白发仙急忙要去拽她，却晚了一步。
花园里的池水自然不会太深，楚妍浮在上面，笑着看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白发仙。
“起来。”白发仙把手朝她递过去。
“不要。”
“起来！”
“不要！”
白发仙瞧她的样子，无奈叹了口气，“我今日偷师了一招天外飞仙，你要不要看？”
楚妍还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就见白发仙“噗通”一声也跳了下来。
在冰冷的池水里，楚妍被人抱了个满怀。
那人还在她耳边说，“学的不像，你以后多教我。”
白发与青丝交织在一起。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天不老，情难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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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会有一篇番外。
其实没有特别多写莫叔叔和楚妍怎么在一起的故事，毕竟以他们两个人的能力，我思考了一下真的没有什么能难倒他们的问题，不怕他能打，就怕他还有脑子。君不见武功高强如邀月，也就只剩下无情所困了（bushi）。所以在无心小机灵鬼的助攻下，两个人终于学会不别扭了，就大功告成了！
何以飘零去那句话是古剑里的句子，我终于把一梦江湖四个字给写进正文了！
写精神恋爱就是比较麻烦，像以前的小甜饼，直接一碗X药什么都解决了。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小伙伴，爱你么么哒！
第16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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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白发仙和楚妍在一起的事情，见证人之一的紫衣侯是这么形容的。
“我就没见过像白发这么肉麻的人！什么偷学了一招天外飞仙，什么以后你要多教我！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用正眼看过人，外面都怎么说他的？又狂又傲，不过脾气还不错。不对，没有后面这句，你就想想当时那场面！”
当时是怎么样的？
楚妍被白发仙抱着，隐约能听到亭子里的笑声，她把头朝对方怀里一埋，却不料身上被硌了一下。
“你怀里装了什么？”楚妍挣开他，揉揉自己的肩膀。
白发仙一愣，从胸前掏出个盒子，他身上都沾了水，那盒子却还是干的，“给你的。”
楚妍接过盒子，先是看了对方一眼，才慢慢打开，一对翡翠手镯安静的躺在里面，正是她昨天提到的。
“上午的时候我就去把它买了，就是没想好怎么给你。”
楚妍朝他伸出手，她的手腕上空空如也，“那你给我带上呗。”
就在白发仙抬手的时候，紫衣侯一口饮尽了杯中酒，酒杯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后响起他忍无可忍的咆哮，“我说你们俩就不能先上来再说么！”
叶世安在他旁边抚掌大笑，感觉自家叔叔总算是开了窍。
一顿饭吃的热闹，最后四个人身上都沾了些酒意，楚妍半个身子都歪在白发仙身上，举着酒壶还闹着要再喝。
紫衣侯早就受不了他俩眉来眼去腻死人的模样，拎着叶世安就走，“你还小，后面不能看。”
“他说什么？”楚妍盯着紫衣侯他们的背影，没想明白对方的话，干脆把酒壶一扔，朝白发仙抬起手，“抱抱。”
白发仙顺势抓住她的手，拿起镯子给她戴进去，然后才将楚妍抱在身前，“你喝醉了，跟我回去。”
“醉了？嗯，我是喝醉了。”楚妍手一挥，“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白发仙用力把人按住，拉着她朝自己的院子走，“要睡也回去睡，夜深了你别在外面折腾。”
“回去？回哪去？”楚妍整个人都挂在白发仙身上，她用力把对方往下压，才堪堪能和他对视，“我回不去了！”
白发仙其实也喝了不少酒，花前月下他逢喜事，总是比平日放纵了些，听到楚妍这么说，他盯着姑娘的眼睛，用自己的脑袋狠狠在对方额头上撞了一下。
“你干嘛！”楚妍吃痛的捂着头，“你偷袭！我要和你决斗！”
“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家。”白发仙把她抱住，“不许你再说回不去的话。”
楚妍把头贴在他肩膀上，语气里全是委屈，“好疼啊......”
白发仙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怀里和他撒娇的，是他喜欢的姑娘。
明月当空，风动，心动。
就在他低头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偏偏瞧见楚妍已经阖着双眼，不醒人事了。
“你啊......”白发现叹了口气，认命的把人抱回房间，等她睡踏实了才离开。
许是因为之前睡得多了，又或者是在开店时候养出来的习惯，第二天楚妍醒的很早。看着头顶的床幔，脑子里想的却全是昨天晚上的事，心情大好的女孩子没忍住笑出了声，下了床就朝着厨房走。
白发仙从来都是在早上练剑，有时候是自己，有时候是和叶世安他们切磋，只是今日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去看厢房的楚妍。
“楚妍？”白发仙站在门外轻叩两下，“起来了么？”
无人应答。
想来是姑娘醉酒贪睡，白发仙也没再多想，拿着剑便向演武场走去。却不想刚到那里，旁边用来吃早饭的屋子里已经坐了三个人。
“当世三大高手，洛青阳守家，百里东君酿酒，我给你们做早饭。”楚妍见白发仙来了，示意他坐下，“这么想想，也不算委屈。”
“起这么早？”白发仙看着桌子上的饭菜，不像是厨房平日里会准备的，想来都是楚妍自己做的。
“既然开宗立派是不可能了，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吧。”
紫衣侯听楚妍这么说，话里带着笑意说道，“现在嫌无聊，等让人知道你和白发的事情以后，怕是你忙都忙不过来。”
楚妍微怔，看着白发仙问道，“你有这么多仇人？”
“......”
“噗。”紫衣侯笑的更欢，“就不知道这桃花债算不算仇？”
“紫衣！”
楚妍眯着眼，语气危险，“嗯？”
“别听他胡说！”白发仙瞪着紫衣侯，“这不是你当年被笑嫣然三姐妹缠着的时候了是吧？”
“还有这种事？”叶世安端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雨寂叔叔？”
紫衣侯赶忙道，“不说了不说了，快吃饭。”
楚妍单抽撑在桌上，歪头看着白发仙，“有几个？”
“一个都没有。”白发仙无奈。
“年过三旬，男人女人都没有？”楚妍不信。
“......”白发仙在桌子下踹了紫衣侯一脚，“你惹出来的。”
紫衣侯心想明明是你惹出来的，但还是和楚妍解释道，“域外三十六派中有几个女弟子众多的帮派，不少人垂涎咱们‘美剑’大人的样貌，点苍门的女帮主更是曾经放出话来，在她没嫁给白发之前，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楚妍奇怪的望着白发仙道，“你没管管？”
“我管这事干嘛，有时间多练练剑不好么。”
“每逢岁末，不少人趁着给天外天送年礼的机会对白发暗送秋波，这人还嫌烦，每次都让我出去应付。”紫衣侯瞧着他俩，“想必今年总算能消停了。”
白发仙见楚妍低着头，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怕她生气，可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哄。
“唉。”楚妍叹了口气，抬手拍拍白发仙的肩膀，“当年喜欢我师父的那些女人才叫可怕，你还要继续努力才行。”
“......”他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努力？
楚妍到底是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她喜欢白发仙，白发仙也喜欢她，至于别人喜欢谁和他们俩又有什么关系。不过她到底是又借着这个机会，哄着白发仙和紫衣侯讲了不少旧事，自己和叶世安看戏看的心满意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