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这人得多会夸人才能用这样平淡又舒服的语气夸出来。而我竟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
本质上,他是个细腻且温柔的人,所以才会发现这些。
我对温柔又宽容的人没有抵抗力,对笑得好看又温柔包容的人,只有沦陷。
但那时候,我的脑子里仍旧拉着一根理智的弦,不敢崩断。
我说等疫情结束,你来绍兴的话,我带你去安昌古镇走走。
那可真是一个好地方,就在那里喝个茶,心都能像对岸的河水一样宁静。
他说好。
春天悄悄过去,安昌古镇没有成行。
花期已过,我想去杭州看梅花看樱花看桃花的愿望也破碎了。
我遗憾道:【这疫情看来是过不去了。】
他说:【总有一天会春暖花开的,杭城的春色等你来。】
第三章
不间断与某人聊天,往往会堕入“恋爱”的假象。
那段时间和朋友夏小星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鬼疫情,害得人家约会都约不成。
换来夏小星的恨铁不成钢的痛骂,舒覃覃,你这恋爱脑咋治啊,前段时间还信誓旦旦说不碰男人,这才没一周吧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都碰到多少渣男了,怎么老是不长记性。
夏小星说得对,我是多多少少沾点恋爱脑。
每次都被伤得遍体鳞伤,可下次遇到还是义无反顾地跳入火坑,我对感情太过于认真,每一段感情我都当成是归宿,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生怕做得不够好。
夏小星说,你这就是典型的“遇渣男”体质。
太善良,人就有软肋,有人想击溃你,一击必中。
夏小星总是这么的一针见血,我的朋友各个都是如此,可能因为我的性格过于“柔软”,在选择朋友的过程中自然朝向性格互补的类型。
夏小星还说,看你家的家庭条件这么好,你爸妈对你又那么好,不该缺爱成这样啊。
我没告诉过夏小星我是留守儿童。
我父母在我一岁的时候,为了事业,把我留在了农村的外婆家,我从小跟着外婆长大,对“父母”的概念很薄弱。
在七岁以前,我是不认得父母的,妈妈来看我,我远远躲开,或者藏在外婆身后。
外婆常常叹气,你们老是不回来,孩子跟你们都生份。
我妈就不说话,过了半天才说,“我们这也不是没办法吗,没时间照顾她。”
“那也不能老是这样,我又不是不死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就跟一只泥猴子似的蹿进对面小屋,外婆在那里养了好几笼荷兰兔,到了年底卖兔子换来的钱给我买新衣服。
我和小兔子们成了朋友,常常站在笼门边和它们聊天,我给兔子们取了名字,白的都叫小白,黑的叫小黑,有黑有白的叫小花。
我把草放进笼子里,吐露出心事:“小黑,今天他们回来了,我不想出去。”
兔子们埋着头,专注吃着草。
叹了口气,我接着说道,“我不想外婆离开我,这世上就只有她最疼我了……”
兔子们吃着草,三瓣唇动得飞快,甚是可爱,我被它们吃东西的模样吸引了,烦心事也很快消失了。
过了很久,外婆在外面唤我,再次把我拉回现实,我不情不愿离开“秘密花园”,去面对陌生的父母。
我在农村一直待到上初中之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快乐的,但有关父母的话题我是避而不谈的。
有一次一个电视节目来采访留守儿童现状,老师带着我们几个留守儿童去见记者,面对镜头我局促不安,始终低着头,我不想面对这些问题,不想提到有关于我父母的一切问题,可记者却还在不停的问我,想他们吗?
我的眼泪在那一秒控制不住地掉下来。
摄像机镜头怼着我的脸拍,老师忙在旁边说,“孩子都哭了,别拍了吧。”
“不拍出来怎么让社会大众了解。”记者兴奋的说道,他们要的只是煽情的效果。
那天下午他们满载而归,我坐在下课热闹的台阶上,望着慢慢移向西边的太阳,好孤单。
我很少在外婆面前表露我的心迹,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极少让外婆操心。
就算在学校里和同学发生矛盾和纷争,我都是默默忍受的那个,我不想老师叫外婆过来,她那么大年纪,养我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舍不得听到她叹气。
我要升初中了,农村的教育跟不上,父母只好把我接回城里,和他们一起住。
妈妈打来电话,爸爸要出差,她手头也有一个项目在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接我,让我自己进城。
外婆气得训斥道,“你俩心真大,让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进城也不怕有危险?”
“妈,”母亲在对面笑道,“她也不小了,都十三岁了,我这儿七八岁的小孩都会自己坐公交车。”
“那哪能一样的,覃覃可是一次都没进过城。”
“没事的,让她到了车站,哥会去接的。”
……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我将脑袋蒙进被子,眼泪无声滑落。
外婆到底不忍心,硬要陪我一起去城里。我妈是外婆最小的女儿,那年外婆已经八十多岁了,她从小就缠足,一双小脚,走不了太多路,我不舍得她吃这个苦。
最后一次和外婆睡觉,我抱着她说了一夜的话,直到睡着。
还记得那天外婆把我送上车,我打开车窗跟她挥手,车子把外婆甩在身后,远远的,我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抹着眼睛,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我在学习上很争气,像是赌一口气,跟父母较劲。
我在他们眼里是乖乖女的代表,懂事独立,从不添麻烦,却并不亲密。
有一次妈妈和三姨说话的时候,我听到妈妈抱怨“覃覃跟我俩都不亲,不管我做什么,都拉不近距离”。
自那以后,我为了“讨好”母亲,伪装成亲密的模样,我们三人的关系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善,在外人眼里,是融洽的一家,让人心生羡慕。
但我内心的隔阂从未消失过。
我讲给夏小星听的时候,她露出惊讶的表情,“啊,我一直以为你家特别和睦,你过得很幸福。”
我笑笑。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外婆去世那年我才上高一,老人经不住摔,她一摔躺了三年,我功课越来越忙,妈妈不高兴我去乡下,每年只在拜年的时候能看望她一次。
有一次我和妈妈因为外婆的事大吵一架。
外婆实在想我,说这个周末让我去一趟,有些事想交代我,母亲瞒着我,以功课繁忙为由搪塞过去了。
晚上,我用母亲的手机查资料,看到来电显示,询问下她才告诉了我,还说,“覃覃,你跟外婆感情好,妈妈清楚,但是你首先得明确,你的任务是读好书。”
我当场就怒了,吼她说,“是不是在你眼里,利益和前途才是一切,亲情可以永远置于后面,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我受够了这一切,他们是如此的虚伪,虚情假意,恨不得快点长大,离开这里。
撂完话,我摔门而出,去哪里呢,在大街上像孤魂野鬼一样飘荡着,发现这个城市那么大,竟然没有一个我的容身之处。
最后走进了一家网吧。
那时候,母亲担心我耽误学业,并没有像其他同学的家长那样,给我配上手机,所以他们也找不到我,更想不到一向乖巧的我会去网吧。
那是我第一次去网吧,却像去了无数次那样表现的从容又淡定。
网管问我要身份证,我说没带。
“不是未成年人吧?”他问。
“十八岁了。”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身份证号码报一下。”
我把身份证号码的出生年月日改了一下,报给他,说的时候我心咚咚跳。
他没发现什么,放我进去了。
我对电脑的需求不大,平时父母管我严,家里的电脑也只是查查资料,下载一些学习资料,以至于一下子不知道该干嘛,看别人都在玩游戏,我对游戏没兴趣,听听歌,看看电视,渴了就喝矿泉水,饿了就吃饼干或者吃泡面。
我发现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但我心里始终不安,玩了没多久就出了网吧,望着头顶的月光,突然灵光一闪,我想回乡下看外婆。
这个念头一出,疯狂占据脑海。
我租了一辆黑车回乡下,一路上,兴奋和刺激裹挟着隐隐约约的不安和忐忑,司机把我送到村口,借着路灯,我来到外婆家的院子,大门关着,狗在里面叫。
我又累又乏,抱着书包,蹲在墙角,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照顾外婆的阿姨来开门,看到我吓了一大跳。
她并不认识我,问我是谁。
我揉着惺忪的眼睛站起来,说我来看外婆。
她把我带进了屋,见到了久违的外婆,眼泪一下子出来,抱着她哗啦啦的一顿哭,外婆也跟着抹眼泪,一边摸着我的脸一边说“怎么瘦这么多,现在读书累,要多吃点,不要跟你爸妈客气,要什么尽管跟他们说……”
只有外婆才是真正关心我的人,没有人管过我是否开心,他们只重视结果,听着她的话,我哭得更大声了。
我没有告诉外婆,我是偷跑出来的,阿姨也没说,直到妈妈的电话打来,说找了我一夜,让爸爸过来接我。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外婆了,半个月以后,外婆去世了,没有人告诉我她的病情,怕耽误我的学业,母亲匆匆来学校接我参加葬礼。
很难说,那一刻我不恨她。
但那终归是我的母亲,在物质上,她是供养我的,从未亏待过我,我没有理由恨,但我忍不住。
*
我很少在周末回家,父母忙于应酬,即便回去了家里也没有人,还不如在出租屋里陪着我的小猫咪。
这只小猫是我救助的。
说来也是有缘,那天我开车去加油,下车去便利店买水,听到嘶哑孱弱的猫叫声。
循着声音,我找到角落里,一块砖板后面,卧着一只奶牛猫,仰着脑袋看着我,两只眼睛的瞳色不一样,一只金色,一只深蓝。
我试着唤了它一声,它嘶哑着声音朝我叫,仔细一看,后腿受伤了,似乎还有皮肤病。
我以前也养过一只猫,也是奶牛猫,叫笨笨。
那个当下,我的心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没有考虑地走进了便利店买了块毛巾,小心把它用毛巾轻托起来,小奶牛很乖,没有挣扎,只是在毛巾里无力的叫着。
我猜测它伤得不轻。驱车将它带去了最近的一家宠物医院,医生检查完之后告诉我,腿被压断了,需要做手术。
医生问我是否打算领养它,如果不打算养,医院可以众筹治疗费用,不过这只猫就是医院的了。
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猫咪,忽然想到了我的笨笨。
“我养。”我说道。
我给奶牛猫取名叫笑笑,希望它往后余生都是开开心心的。
笑笑很坚强,恢复得很快,做完手术第三天,我就接回了家。
笑笑有猫藓,背上的毛掉落了一大块,去网上买笼子已经来不及了,我利用了我强大的社交能力和人脉资源,当天就跟本地的一个大哥要到一个他不用的狗笼。
大哥说他正好明天要路过我的小区,把笼子放我小区门卫。
第二天下班我去扛笼子,门卫大叔帮我把笼子搬到了楼层。
笼子的问题算是解决好了。
但治疗猫藓,我是没什么经验的。
在网上查了很多的资料,加了不少宠物医生咨询,我搞清楚了治疗方法。
我的运气有时候差得离谱,有时候却又好的出奇。
在朋友圈问有没有治猫藓的药,好久没有联系的前同事说,她有个朋友刚治好猫藓,还有一瓶药剩下。
她朋友很热情,问了笑笑的情况。
我担心光只是这个药治不好,网上说要吃复合维生素b,还有一系列的药水,严重的还得药浴,要剃毛。
他坚定的说,不用剃毛,也不用吃药,就喷这个药,一日三次,一个星期内能康复。
我照他说的做,不出一星期,猫藓好了。
那药他没收我钱,说送给有缘人,我不好意思收到这样大的恩惠,想请对方吃个饭,他拒绝了我。
你看,生活中大多数都还是善意的人,我也不尽然这么倒霉。
笑笑就这么在我身边无忧无虑地生活着,我们相互陪伴,相互慰藉,它很亲我,晚上必须睡在我旁边才安心,我也习惯了它的呼噜声。
朋友说,笑笑遇到我是它的福气,却不知它才是治愈我的那个。
我已经连续一个多月周末没有回过家了,就只清明回去过一趟。
一提起这个茬,谢昭说他也很久没有回家了。
他不回家是情有可原。他是湖州人,疫情期间想回也回不去。
不过,谢昭说,他以前也很少回去。
和我一样,不爱回家。
我身边的男同事,只要在本地的,一休假就往家里赶,一个不恋家的人,大抵是家从本质上来说,带给不了他温暖。
谢昭曾和我简短透露过小时候的求学经历。
话题是从方言开展的,他说他不大会讲家乡的方言,能听懂,但讲不顺。
这也导致了,他在家里不爱讲话。
我以为是他小时候家里人讲普通话导致的,他说不是。
他小时候很漂泊,在一个地方总是呆不长,老是转学,也不在父母身边长大。
从某种程度来说,我和谢昭是一类人。
五月一号,不得不回去了,因为三姨打来电话说,大家聚个餐,在群里@大伙儿。
自然而然是逃不出我与谢昭发展的如何这样的话题,经由嫂子那张嘴一传播,亲戚朋友都知道我和谢昭相亲的事,都劝我,喜欢就发展发展,女孩子青春没几年了,对方条件也那么好,可能就是家里条件比不上你家,他自己出息就可以了。
这种话我听得茧子都出来了,按照以往的情况,我肯定会回怼过去,可那天却忽然感到累极了,见我不为所动,一向在这种事上不逼我的爸爸,突然开口道:“也老大不小的了,一个人在外面,也要找个人照顾你,我和你妈总有一天要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