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笑容的笑。”
“你呢?”
我不假思索的,像是训练了无数遍一样熟练:“舒覃,舒服的舒,西早覃。”
说完,感觉站在旁边的男人侧了侧目。
我下意识反应过来,好像这种登记不用报全名,我太傻了。
我有点尴尬,故作镇定,没有任何表情,目不斜视,假装没注意到他。
“号码报一下。”
我飞快报出一串数字,只想赶快离开这个窒息社死的地方。
前台看了一眼男人,“先生,你先稍等一下。”
“好。”声音很好听。
是那种听一耳朵,心就会酥麻的好听。
我的耳朵有点痒,忍不住抬头。
恰好对上男人的眼睛。
他戴着口罩,皮肤冷白,鼻梁高挺,眼窝很深,睫毛在灯光下毛绒绒的,低头看着我。
黑沉的眼睛浮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明亮而有神。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高频跳动。
他的眼神像是认识我,但我对他毫无印象。
或者他认错人了。
再或者。
我不确定地摸了摸脸,发现戴着口罩,正想走到一旁避开他的视线。
“舒覃。”那把好听的声音开口。
他看着我:“我是林卿尧。”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有一次去超市,遇见十年前的同学,戴着口罩,对方还是认出了我,我一转头,看到她的眼睛,也瞬间解码了,快速走过去拥抱了她。
惊喜无以言表。
刻在心里的人,随即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能认出来。
第五章
如果不是林卿尧主动叫我,我一定认不出来。
倒不是因为我眼界高,而是这实在是太久远的事了。
算起来,我和林卿尧有十二年没见了。
和他的“恩怨”也要从十二年前说起。
我小学成绩虽然数一数二,毕竟农村里教学资源有限,鸡头到了凤凰成堆的地方最多也只能做个凤尾。
不知道我是受了什么诅咒,每次一到大考就考不好,那年升学考试,我发挥失常,只勉强够到一初的平行班分数线。
我妈为了能让我顺利进入一初重点班,托关系请人吃饭,除去买学区房那笔钱,前前后后花了几万块钱。
我顺利进入了一初后,拼命学习,除了吃饭和睡觉,全都用在学习上了,努力是有回报的,至少在学习这件事上,回报投资率极高,第一学期结束,我从班级倒数上爬到了顺数第五名,全校排名成功挤入前二十。
为此同学和老师都对我刮目相看。
在一初这所看重升学率的学校,成绩就是一切,即便我是乡下来的,一开始也被他们看不起,被孤立,但是我靠自己的实力赢得了尊重。
而我妈只给了我六个字:胜不骄败不馁。
让我再接再厉。
私底下同学们对我的评价是,虽然学习成绩好,也很刻苦,但不大喜欢集体生活,为人太清高孤傲,不好接近。
和同学相处,我是宁可读书的,他们与我始终有隔阂,他们聊的时尚话题我插入不进去,也没有兴趣。
我与这个班集体脱节,也显得我格格不入,像个异类。
他们给我取了一个绰号叫“呆头乡下鹅”。意思就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
这极具侮辱性的绰号,一度让我很恼火。
或许老师想帮我一把,使我快速融入到集体中,第二学期,她让我担任了副班长。
林卿尧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是转学生。
人还没进教室,班上就已经议论纷纷了,能进我们学校的条件都不差,学生家长都是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而然八卦小道传播得也快。
我刚上完厕所回来听到前排的男生和女生聊着。
“听说打架开除的?”女生道。
“他爸是海越的高管,我小学和他一个班,就同学过一年,后来他转学走了,他爸跟他妈感情不和,他妈婚外情,找了个年纪很小的,他以前还是挺好的,挺可惜的。”
说话的男生叫姚海栋,语气里全是惋惜。
“这么混,一初怎么还会收,而且还进了咱们班。”
“他数学特别好,小学就各种参加奥数比赛,”姚海栋推了推眼镜,“一初这样的学校,能转进来的都是人才,一块废料家里再有钱也不可能轻松混进来,就算进来,在这样的生存压力之下也撑不下去。”
……
我只是听了一耳朵,便坐下继续忙自己的事了,没有将这些信息过多放在心上。
时至今日,我都还记得林卿尧走进教室的画面。
我当时正埋头刷题,班上一阵骚动声,不少女生发出“哇”的轻呼,那种类似于惊艳的感叹,使我忍不住抬头,就看到了林卿尧走进来。
男生半阖着眼,像是没睡醒的样子,他的五官凌厉,虎口扣在包带上,手背修长坚硬,也极白。
他这样的人,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存在感都是极强的,在一众学生模样的同性中异常出众。
林卿尧肩上斜勾着背包,白色T恤,没有穿校服,阳光恰好投射在教室门口,我仿佛看到一道白光站在那。
他整个人懒懒散散,毫无来到陌生环境的畏惧感,“老师,我坐哪?”
班主任看了眼他,“你先自我介绍一下,然后找个空的座位坐一下。”
“怎么自我介绍,我不懂,老师,你教我一下呗。”男生懒洋洋的,像是存心摆烂。
下面爆发出一阵笑声。
我皱了皱眉,继续低下头刷数学题。
班主任拿他没办法,摆摆手,“算了算了,你去找座位坐吧。”
我个子高,坐在倒数第二排,我后面靠近垃圾桶的座位是没人坐的。
正当我咬着笔头被一道数学题难住时,听到身后咚的一声,我蓦地被吓了跳,下意识转过头,对上了林卿尧那双迫人的眼睛。
也在那一刻,我看清了他的眼睛。
典型的内双,抬眼看人时,压住眼皮上方的褶皱,明亮且有神,却也凌厉迫人。
让人不敢多对视一秒。
我的心慌乱地高频跳动,连忙转回了头,再次盯着那道费解的数学题,一点思路都没有。
这是我对林卿尧的初印象。
一个长得好看的“坏男生”。
有人说他身上有一股邪气,我深以为然,并且确信的认为,不会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即使他坐在我后排。
前两天我都没和林卿尧说过话,也没关注过他,只偶尔他的脚会踢到我的椅子,在我转过头去时,嬉皮笑脸对我说一句“不好意思”。
我冰着一张脸回了头,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他的脚又踢到了我的椅子。
回忆起他刚刚那嬉皮笑脸的模样,以及之前为难老师的行为,我认定他是故意的,忍耐了几秒钟,转过头去,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这次连歉都懒得道,抱着手后背靠着椅子,长腿抵着桌子脚摇晃着,还是那张欠收拾的笑脸,“又踢到你了。”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半直起身,拖着椅子往前拉了拉,远离他的桌子。
然后我听到身后传来两声闷笑。
他大概觉得这很有意思?
自此,林卿尧被我拉进了黑名单,上历史课时,老师提到尧舜的典故,我盯着那个“尧”像见敌人一样,恨不得戳出个洞来。
除此之外,林卿尧还有一个让我异常抓狂无语的“坏习惯”,就是从不做作业。
收作业本来是各个小组长的任务,老师为了提高效率,让副班长统计每个不交作业的名单,催他们交作业。
这个任务落到了我头上,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加上我一门心思只想着学习,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感到头疼不已,几次想推掉,都换来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导,只好作罢。
这些不交作业的同学当中,最让我没辙的就是林卿尧。
和他交手过几个回合,我终于见识到了,一个人是可以无赖到这种程度的。
林卿尧很少下课在教室,铃声一响,他第一个跑到楼下打篮球。
开头我还不知道他去哪儿,到处找人,有几个不正经的男生爱起哄开玩笑,“没见过你这种追着人跑的。”
我白他们一眼,气得不行,“我找他交作业!”
林卿尧在我们学校还挺受欢迎,他的抽屉里时常被塞各种情书和礼物,我好几次看到垃圾桶里有被他扔掉的信纸和各种礼物。
就在想,这人怎么会冷漠成这样,这再不喜欢也是别人的一份心意,就算是扔也别在教室里扔,这要是被送礼物的人看到得多难过。
林卿尧长得好看,这我承认,性格也是少见的有个性,因为他是打架被开除,早就声名远扬了,即使是插班生,即使他是外省来的,也没有人因此而看不起他。
人都是慕强的,尤其是那个青春懵懂的年纪,林卿尧那区别于同龄人,彰显个性和酷拽的性格,很受欢迎,也成了男生们纷纷效仿的对象。
全班大概只有我那么讨厌他。
可他,我确实想不出来哪里好的,除了篮球打得好,除了长得好看一点,他的性格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不认真学习,那他来学校干什么呢?
混日子,混文凭?这显然不符合我的认知。
而且他还很爱捉弄人。
我再一次去篮球场找林卿尧,很执着地站在外面等着他。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厚着脸皮,站在烈焰骄阳下,汗水像自来水一样。
可他却故意让我难堪,继续打着篮球,一个三分球,两个三分球,三个三分球,周围一声又一声的喝彩。
篮球场上只有我一个女生,特别显眼,几个男生冲我吹着口哨,有两个我们班上的男生冲我喊:“乡下鹅,又来找林卿尧啊。”
林卿尧随手抓着短袖擦掉脸上的汗,这才扭过头远远地朝我扫了一眼过来,吊儿郎当的笑着。
我当时一定恨死林卿尧了,又羞又气,恨恨瞪回去。
他这才不紧不慢走过来。
“作业。”我没好气道。
他还是那样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你帮我做呗。”
太阳在头顶灼烫晒着,额角的汗水从我脸颊滚落下来,我一动不动仰头瞪着他,那一刻也不知道为什么,委屈和羞恼一股脑儿涌来,眼泪弥漫眼眶,我红着眼眶,冲他喊道,“你以后都别交作业了!”
转身跑回了教室。
我一坐下就趴在座位上哭,林卿尧真的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人。
上课铃声响了我也没动,后排传来拉开椅子的声音,接着后背被人轻轻碰了碰。
我没动。
这节是自修课,没有老师来上课,纪律委员坐在讲台上管纪律。
“哎。”身后传来林卿尧的声音。
我的椅子腿被人轻轻晃了一下,我直起身,拖着椅子往前坐,继续趴回去。
“作业不要了?”后背被人用本子轻轻碰了碰。
我依旧没有动。
“对不起。”林卿尧在后面说道。
我趴了一会儿,坐起来,用纸巾擦了擦眼睛。
“喂。”他语气似乎不耐烦了。
我没回头:“爱交不交。”
身后传来椅子拖拉的声音,林卿尧拎着作业本从后门走出了教室。
自此以后,林卿尧次次按时交作业,我却始终都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这样过了大概有半个月,月考如期而至,这次的数学很难,班上很多同学都考砸了,就连从来未曾掉出过数学单科前三名的数学课代表姚海栋都史无前例地翻车了。
我就别提了,数学一向都是弱项,这次更惨不忍睹,直接挂了车尾。
但有一个人却出乎意料之外的,得了满分。
就是林卿尧。
数学老师在公布他的成绩之前,简直可以用喜上眉梢形容,在一片低迷压抑中,他的声音高昂着,“林卿尧,120分,全年段数学单科第一,总成绩排名三十二。”
身后传来懒散的椅子拖拉声,接着那高个男生从后面走上讲台,依旧是懒洋洋的模样。
他好像永远都是这副神情,眉眼耷拉着,像是睡不饱的一样,但是看他在篮球场上却神采飞扬的,像是白天蛰伏夜晚出动的猎豹。
全班同学都仰望着他,像是在看神。
他确实是神,那么难的数学考试,成绩出来之前就连数学老师都预测,班上能有半数以上考到及格线都很好了。
林卿尧却拿到了满分。
他如果不是神,那么绝对就是魔鬼。
林卿尧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神情,伸手去拿试卷,我在他脸上看不出来骄傲或者一点点开心的表情,他永远都是那么无所谓,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期待和在意的。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厌世。
数学老师却并不给他试卷,反而骂道:“叫你这么任性,语文交白卷,要不然你就是妥妥的全校第一了。”
这语气不难听出惋惜,更多的还是宠溺。
林卿尧却是笑了笑,没有解释,拿过试卷,走下了讲台。
瘦高挺拔的身影裹在窗外投进的淡淡光弧里,他走得很慢,低着头,睫毛覆盖着眼睛。
他的睫毛很长,以至于我远远看去,像是浓密的一片鸦羽垂落在他藏满心事的眼睛上。
有那么一瞬间。
我突然觉得这个男生好孤单,像形单影只的一尾鱼,外面的蓝天投影在玻璃窗上,云层压得很低,像棉花糖一层又一层,我们都被他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即使取得了这样傲人的成绩,也不能触动他的心。
那么到底有什么是他真正在意的。
又为什么要交白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