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夏说晚安——持尘
时间:2022-08-04 06:25:05

  对面,医生站起来,“没有问题的话,跟我到前台结一下账。”
  我抽回飘出去的思绪,站起来,跟着他走了出去。
  我本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林卿尧一定早就走了,可当我出去时,看到他竟然还在。
  他摘掉了口罩,穿着浅蓝底衬衫,靠着椅背,还是和从前一样,姿态从容又闲适,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
  我不由放缓了呼吸,同时脚步也慢了下来。
  林卿尧右手抄着裤兜,左手抬高,一只边牧追着他的手上蹿下跳,随着侧翻的动作,微突的腕骨处一朵黑色花形纹身蔓开。
  似是听到动静,林卿尧扭过头来,脖颈微侧,下颚线条流畅清晰。
  四目相对。
  我终于看清了林卿尧的脸。
  眼神平静,眼珠漆黑,眸光和以前一样明亮,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这个年纪罕见的少年感,隔着两三米,我对他点了点头,他也朝我点头致意了一下。
  我再次瞥向他的腕骨时,看清了那黑色纹身。
  花的形状很奇怪,我以前没有见过。
  “你好,这是你的账单。”前台的声音将我飞出去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接过单子扫了一眼。
  “要办卡吗,充两千五以上可以打折。”
  “不用。”我淡淡道。
  我没有开通支付宝花呗,也没有刷信用卡的习惯,已经月底了,卡里还有一千左右维持生活,我打算先跟夏小星周转。
  “支付宝还是微信付款?”前台问。
  夏小星可能睡了,没有回复我。这个点,我爸妈肯定睡了,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窘境,考虑着还能向谁求助,平静对前台道:“稍等一下。”
  身旁似乎有人走近,我没有注意,低着头操作着手机。
  “怎么了?”林卿尧的声音降落在我耳边。
  我抬起头,再次与他的视线相接。
  边牧蹭到我腿边嗅着,被他轻轻唤住,“阿来,坐旁边去。”
  阿来被他训得很听话,乖乖趴在地上,吐着舌头,乌黑圆亮的眼睛藏在黑色的毛发中,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和它主人一样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喜欢狗,但我不会再养狗了。
  我的注意力都放在狗身上时,林卿尧掏出手机。
  “扣我卡上。”他淡淡道。
  “好。”
  我听到声音,转过了头,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他是要帮我付钱的意思?
  林卿尧骨架修长坚硬的手在灯光下白的过分,轻松捏着硕大屏幕的手机,刷了码,扭头看向我,“走吧。”
  我有一种他特地在等我帮我付钱的错觉。
  身后有人推开了门,“一回来就接狗的,全绍兴都找不出第二个,好像我会亏待它似的,大半夜还把我叫起来,折腾人你是第一名。”
  我认出来他就是院长,听语气和林卿尧不是一般的熟。
  林卿尧靠着桌沿,低头逗弄着狗。
  “你俩认识啊?”院长看了看我。
  他这才抬起头,眸光湛亮,“舒覃,我同学。”
  院长可来劲了,眯眼打量了我会儿,奇怪,“你这初中就去国外的人,还有国内的同学?”
  我犹豫着要不要解释,林卿尧已经开口了,“初中同学。”
  “那真是巧了,”院长问我,“你是绍兴本地人?”
  我点点头。
  我记得林卿尧不是,那他为什么会在这?
  “这人是我见过最不讲理的人,”院长指了指边牧,“这狗就是从我这儿拐去的,你别小瞧它,是部队退下来的,打算给它养老,结果被这家伙看上了,我当然不肯,谁晓得这东西跟他还挺有缘,就他唤得动,别人不行,没办法,只能送给他了。”
  我想起来林卿尧刚刚唤它“阿来”,问,“它以前就叫阿来吗?”
  林卿尧蹲在地上逗阿来玩,我说完,注意到他抬头看了过来。
  我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阿来是在部队里就取好的名字,”院长摸着阿来的脑袋,“林这家伙是真的宠这孩子,刚从家里回来就我这赶,一晚上都不行。”
  我想起来林卿尧老家好像是山东的,就随口问了句:“你刚山东回来吗?”
  他轻嗯了声,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外婆去世了。”
  我想起来他父母早就离异了。
  “你的猫情况怎么样了?”他像是刻意岔开话题。
  “肠胃炎,要住院。”我如实答。
  “我老同学的猫,好好帮我照顾。”
  我不确定是否听错,也不清楚,他的“帮我”出自什么逻辑,只当做是一种社交礼仪的客套。
  院长朝我笑道,“那必须的。”
  我当时并没有看懂这笑意背后的深意,只觉得林卿尧人真好。
  接着他说道:“这猫晚上在这儿没事吧?”
  医生领着我们三人走进里面住院区,院长仔细问过医生猫的情况,又详细检查了一番,“没什么大碍,吃点药,打个消炎的就好了。”
  我放心多了。摸着笑笑的脑袋,弯腰轻声对它说,“笑笑,今天晚上你在这里睡,明天傍晚我再来接你。”
  笑笑弱弱的喵呜了一声。
  “没事的,明天我亲自过来帮你看着,放心好了。”院长宽慰我。
  “好。”我自然是信任他的。
  直起身,刚要转身,差点撞到林卿尧,原来他一直站在我身后。
  我意识到他应该还有事情要和院长聊,本来是该走了的,但今晚的费用是他帮我出的,得等到他忙完再商量还钱的事。
  林卿尧扶住了我,手掌松松托着我的手臂,手心体温灼烫,我像是被蛰了一下,眼睫轻颤,低着头看着他的鞋子,声音藏在口罩里,又轻又闷,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我去外面等你们。”
  “嗯。”
  他松开了手。
  我的脸莫名其妙发烫,还好有口罩,我低着头,没看他的眼睛,快步走出住院室。
  阿来听得懂人话,林卿尧让它乖乖坐着,它就真的一动不动坐到现在,我坐在椅子上,招招手让它过来,因为院长说过它只听林卿尧的话,并不期待它能给我回应,没想到阿来甩着尾巴跑过来,脑袋蹭着我的手。
  林卿尧把它养得很好,皮毛顺滑油亮,体格结实,就是有点好动,都说边牧聪明,我发出的指令它都能听懂,配合度极高。
  里面传来脚步声,没等我反应过来,阿来箭一样冲过去,我顺着方向看去,林卿尧和院长一前一后走出来。
  在他身上一点都看不出长途奔波的疲劳感,理着清爽干净的寸头,举手投足间还是和以往一样,从容慵懒,手腕上的那个黑色纹身,如同从白透的皮肤里蔓延生长。
  黑白对比强烈刺激。
  他骨子里的野性和凌厉破茧而出,极具攻击性的占据眼球。
  林卿尧朝我走了过来,长腿矫健,柔软的裤料随着步伐晃动,在我眼前停下,修长的脖颈微低,看着我说,“开车了吗?”
  他的眼睛似生了蛊,我下意识摇了摇头。
  “我送你。”
  他左手手腕上缠着牵引绳,和黑色的纹身交织着,像一张扭曲荒诞的十八世纪欧洲黑暗油画,阿来摇着尾巴趴在地上,林卿尧蹲下身,动作熟练地套上绳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拉着绳结,拍拍阿来的后背,“走。”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示意跟上。
  他的车就停在门口,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还在想这开宠物医院还挺赚钱的,开个奥迪S7上班,没想到是林卿尧的。
  他开了后座门,阿来轻松跳进去,摇着尾巴趴在窗边。
  我正低头系安全带,头顶传来温热的舔舐感。
  虽然我不怕狗,但那一瞬间皮肤还是条件反射的紧绷了起来。
  “回去坐好。”林卿尧转过头,拍了拍阿来的头。
  阿来摇着尾巴,叫了两声。
  他笑,“今天怎么这么兴奋。”
  我问:“阿来几岁了?”
  “七岁半。”林卿尧发动车子。
  狗的寿命最多二十岁,七岁已经高龄。我转头摸了摸阿来的脑袋,像是不经意的开口,“钱我下个月十号给你。”
  “没事,”林卿尧语气淡淡的,“住哪里?”
  我这才想起忘记告诉他地址了,老同学第一天见面就让他垫付费用,我承认是有点紧张的,以至于忘记了这茬。
  我报出了小区地址。
  “你住哪儿?”
  “东泽庄园?”
  我俩异口同声,又一起止住,停了停,我先打破寂静,“你住哪儿?”
  “玺园。”
  位于绍兴 CBD迪荡新城的核心区,迪荡湖公园最后一片住宅地,闹中取静,玺园可谓是真正的湖景房,以排屋和别墅为主,各类基础设施也十分齐全,出门便是二环高架,去高铁站机场都十分方便。
  绍兴最不缺的就是湖景,但是迪荡湖这样的一线公园景区不是哪里都能有的,玺园的房子属于稀缺资源,除了贵,没别的毛病。
  我爸2018年那会儿想在那给我买房,后来疫情,房地产迅速萎缩,他是商人,本质还是以投资为目的,再加上我家的房子确实不少,他说得再观望一下,再后来我哥出了事,这事也就搁置了。
  我没多想的问,“你自己的房子吗?”
  “嗯。”
  车厢里安静,林卿尧开着车,窗外流光划过,树荫斑驳贴在他挺拔的鼻梁上,他的眉眼比那时更优越醒目,我回忆刚才从诊室出来时,看到他摘了口罩露出来的脸,眼前一亮。
  十二年太长了,时光在我们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可对林卿尧我却还是熟悉的感觉,这些年来,冷不丁他就会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有时候是发呆,有时候是做梦。
  我终于忍不住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似乎楞了楞,“你是说回国?”
  “嗯。”
  “去年。”
  我点了点头,想问他现在做什么工作,又生怕唐突,话在嘴边拐了又拐,最终都没有问出口。
  夏小星第二天回我的消息,不说废话,上来就直接转了我两千。
  还说,“你这大小姐是怎么混的那么惨的。”
  别看我家里家境不错,我向来独立,就算再困难也不跟家里开口,平时吃饭都是在单位里,我也很少吃零食,也没有很强的购物欲,加上之前给表哥的五万,剩下的五六万都放在理财里,我还有个毛病,心软,爱借钱给别人,也不好意思催,说实在的,这年头能主动还钱的都是好人,借出去的钱我都做了坏账准备。
  外面零零碎碎的也有好几万。
  总之自己是一分钱都没有省下来的。
  夏小星总说我活得浑浑噩噩的,以后可怎么办。
  她问我,你昨天那钱最后怎么弄的?
  我诚实的说,碰到了老同学,他帮我付的。
  男的女的啊?她的语气充满了八卦。
  “男的。”
  “哟。”夏小星语气越发的不对劲,“长得帅吗?”
  我平静道,“是我初中的同桌,叫林卿尧。”
  “哦,原来是那个林卿尧啊——”
  夏小星故意拖长着调调,隔着手机,我似乎能看到她促狭的笑意。
  我对夏小星讲过我和林卿尧的故事。
  在我第十次梦到林卿尧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特别说明一下,玺园还没交付,这里架空一下。
  还有就是,实际上边牧是不做警犬用的,因为太过于聪明,这家伙自己的想法很多,服从性极差,但我就是想写边牧,这里也架空一下。
 
 
第九章 
  林卿尧是左撇子。
  成为同桌那天我就发现了。
  他写字是用右手的,平常看不出来,我偶然注意到他用左手的次数比别人多,后来熟了,我问过他,他说写字用右手是幼儿园老师特意矫正过来的,吃饭拿筷子还是用左手。
  那时候我不知道“左撇子”这个词汇,林卿尧是我身边第一个左撇子,觉得稀奇,为此特地查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书上说左撇子比较聪明,很多伟大的科学家都是左撇子。
  而因此,我对林卿尧的聪明多了一个解释——因为他是左撇子。
  他确实学什么都很容易,但也让我感到遗憾,这么聪明的脑袋怎么就不长在我身上,这样我就能轻松地考过林卿尧了。
  至于他为什么在左手纹文身,也很好理解。
  只是那朵花形纹身到底对他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萦绕在我脑海里。
  那天晚上,我又不可遏制地梦到了林卿尧。
  那朵黑色纹身像扭缠的符号,从他手上破茧而生,不知是因为我想林卿尧还是因为林卿尧想我,浓郁的求而不得的情绪填满了整块梦境的画布。
  有两个场景我印象最深,一个是我们班去春游,在深林里一座寺庙的台阶上,只剩下我和林卿尧,他拉着我的手往前走,大片绿意涌进我眼里,台阶连绵不断,我看不清林卿尧的模样,只能感觉到他手心温度灼烫,我任由他牵着手,走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
  还有一个是他教我数学,怎么教我都听不懂,我烦躁地把笔一扔,我不学了。林卿尧抬起眼,深深的瞥过来,那目光有如实质,我的心脏狠狠一缩,从梦里醒过来。
  大片浓郁的压抑和失落胀满心间,我也不知道因何而起,是这个梦带来的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到底是什么呢?
  夏天亮得早,晚上没拉窗帘,外头光亮涌进,我抓过手机一看,才五点半,打算再睡一会儿,突然脑海里跳进来一朵黑色花形纹身,镌刻生根,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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