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近七月底, 帝都的天气越来越热, 已经连续一周没下过雨了, 四十多度的气温蒸腾在空气间,太阳强烈,仿佛要把人烤熟了一般。
可能也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外婆从上次情绪不稳定之后,心绪间有些焦躁不安,偶尔有不吃饭的时候,张阿姨多哄一哄也便好了,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医生近期的检查结果,外婆的状态也不是特别好,张阿姨反映,外婆的忘性似乎更大了,有那么几次甚至连她都想不起来是谁。
舅舅在沪市也挂念着外婆,听说上次外婆情绪不稳定后,一直不放心,这次特意带着时枚过来探望,并有意打算让时玫在帝都照顾着,代替他尽尽孝道。
外婆一直都不太喜欢时玫,跟她那个妈一样,都不是省心的,自从做出给他们时家丢脸的事情,害的外公生了大病后,更是没有好脸色。
时姜怕外婆跟上次一样见了他们父女俩后,状态不好,拉着祁见浔一起去了疗养院。
来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走廊里的人不算很多,但大部分病人、老人的子女,空气中弥漫着股淡淡的刚清理完后消毒水的气味。
疗养院里有食堂,外婆以前有时候也会在食堂吃饭的,但最近不愿意见外人,张阿姨都会把饭打回来在房间吃。
外婆房间的房门没关紧,虚掩着。
祁见浔推开房门,客厅里收拾的很干净,房间向阳,大片阳光洒进来,透亮。
卧室的门关得紧,门缝间徐徐的往外散着凉气。
隐约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不大,但能听出说话者没什么耐性,且敷衍。
“奶奶,爸爸让我看着你吃饭,你快点把这些都吃了吧。”
“别再浪费时间行了吗?饭菜都凉了,有什么不愿意吃的,这些不都是你常吃的东西吗?”
女声逐渐变小,似是在埋怨嘀咕着,“真的是烦死了,就会傻坐着,连句话也不说,我爸来看你自己不哄着你吃饭,非要让我在这儿哄着!”
门外的时姜眉心狠狠的拧起,掀开眼皮的瞬间眼底有一瞬的寒芒闪过。
祁见浔的神情也紧绷着,他伸手握住了时姜的手,以示安抚。另一只手按压在了门把手上,推开了门,
“啊!”
恰好这时,房间内传来一声鬼叫。
时姜身形一颤,绕过祁见浔先他一步进了屋。
显然他们的这点动静并没有引起站在床尾边一身狼狈的时玫的注意。
时玫跳着抖了抖身上的污渍,粘稠的米粥汤水顺着裙子领口下滑,整个前襟包括裙面都不免被泼上了小米粥,往下淌着汤渍,滚落到地板上,汇成了一滩乳白色的液体。
时玫一时被吓懵了,呆愣了两秒,一股恼意涌上心口,也下不去手自己清理,就朝床上的老人大吼大叫着:“你干什么?”
“我这条裙子可是当季的最新款,好几万呢,你有病吧,自己不吃饭怎么还往人家身上泼!”
时玫的部分发丝上也不可幸免的被溅上了小米粥,也幸好米粥不算烫。
她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狈,满眼恶寒。
外婆坐在床头,老人气息微乱,像小孩般露出了委屈的神情,但又倔强的不服输般的瞪着对面的时玫。
床上支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摆放着饭菜,外婆应该是在拿起碗朝外泼的时候,一半泼在了时玫身上,一半打翻,扣在了桌面上,浓稠的液体顺着桌沿缓缓低落,落在了被褥上。
时姜也在这稍愣的几秒间回过神来,怒意一瞬的上涌,只觉得自己的脾气在刹那间爆发,怎么也板不住,“我才要问你是不是有病!”
“你明知道外婆生病了还在她房间大呼小叫的?”
时玫被吓了一跳,猛然回过身看到了门口的时姜和祁见浔,两人均目光不善的望着自己。
她气势一瞬弱下来,嘀咕着:“那…奶奶不吃饭我有什么办法。”
“这就是你对长辈呵斥的理由?”祁见浔目光凉凉,语气平直,听不出有什么起伏。
他拉着时姜越过时玫,走到外婆身边安抚着老人。
外婆一向温和和蔼,像这样用饭泼人即使是生病了之后这么多年都从来没有过的,别的患老年痴呆的老人暴躁时可能都会上手打人,但外婆从来不这样,就算是心情不好脾气差也只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
这次出手泼时玫估计也是被吓到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舅舅时海接完电话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屋内的情况一愣,“时姜来了?祁总也跟着来了?”
视线移到时玫的身上,沉默数秒,“玫玫…你这是怎么了?”
时玫像是一瞬间找到了靠山,几步蹭到时海身旁,委屈道:“爸爸,是奶奶泼的我…”
时姜冷哼一声,也不愿多费口舌,“活该。”
“姜姜,你…”时海一时语塞。
这时床上被祁见浔安抚的外婆突然神情激动的指着时玫,“坏女人,出去”
外婆被气得指尖都不住的颤抖。
祁见浔拍了拍外婆的脊背,侧眸间,眉目一凝,沉声道:“出去!”
时玫被祁见浔的气势吓到了,拉着时海几步出了房间。
时姜给张阿姨打了个电话,才知道她去了食堂,拿外婆爱吃的小笼包。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被时玫钻了空子进来。
父女俩在门口的廊道间上说话,声音不算大。
时玫拉着时海的胳膊卖惨又撒娇,“爸,我不想在这儿,你带我回沪市吧。你看看我这一身,头发上都是粥!都是奶奶泼的,她本来就不喜欢我,你干嘛还总是让我陪你过来看她!”
“还有我妈也是,非要让我来尽孝道,她这个当儿媳妇的怎么不来,就把我推出来?跟奶奶说什么话她都不懂,也不理人,就跟个傻子似的,况且她现在都不认得我了,连你都够呛,那我们还刷什么存在感啊,时姜愿意照顾就让她照顾好了,咱还省事了。”
时姜开门出来就听到了时玫这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时玫口不择言的说外婆是傻子、智障这种难听的词汇了。
本来就没消下去的怒火又一瞬的喷涌,她关紧房门,尽量平缓着气息,不让房内的人听到,“没有人非逼着你来,不愿意在这儿可以马上就滚!”
两人回头望她。
“姜姜,”时海叹了口气,“你何必生这么大气,玫玫也是想好好照顾奶奶的,可是奶奶又不喜欢她…”
时姜冷声回,“用不着你们献殷勤!外婆我自己会照顾好。”
时玫本来没生气,时姜这一句话瞬间把她的怒气引了起来。
怼她就算了,对她爸还没好脸色,她爸好歹也是长辈!
在房间里当着祁见浔的面她不敢发怒,难道现在还不敢?
“时姜,你真的是结婚后翅膀硬了是吧,嫁给祁见浔就以为有靠山了?”时玫冷哼,嗤笑道:“你以为祁见浔当初为什么娶你?还不是看上了爷爷给你准备的嫁妆,就城东区那块地,和谁联姻不是,能用联姻换来的干嘛还要大费周章。”
时海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他伸手向前拉住时玫,示意她闭嘴。又转头安抚着时姜,“姜姜,玫玫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别听她胡说。”
时姜自然是不会信。
祁见浔喜欢她,说不定年少时就喜欢了。
娶她怎么又会在乎那些外在的物质?
可…外公给她准备的嫁妆很多,包括城东区的那块地。
但她都不擅长打理这些生意上的事,留给她也是枉然,只能都交给了祁见浔。
父女俩走了,都不招人待见,留着也是惹人生厌。
时姜回房间的时候,外婆在吃饭。
祁见浔坐在外婆的对面、小桌子的另一侧,陪她说这话。
男人坐的挺直,他一向坐有坐相,即使随性的时候身姿也是好看的。窗口的一缕阳光斜照进来,恰好落在了祁见浔的肩背上,白色衬衣的布料丝滑,在阳光下透着薄亮,隐约能瞧见肩胛骨的轮廓。
时姜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出神,时玫的那句话冷不丁的就在她耳边响起来。
‘你以为祁见浔当初为什么娶你?还不是看上了爷爷给你准备的嫁妆,就城东区的那块地……’
时姜摇摇头,告诉自己别多想。
回头正好撞见了他看过来的目光。
祁见浔朝她伸手,笑着,“回来了。”
时姜静了两秒,把手放在了他掌心里。
两人陪外婆待到了吃完晚饭才准备离开,也顺便吃了次疗养院的食堂。
时姜蹲在外婆腿边,像小时候一样把脸颊搭在她腿上,不舍道:“外婆,我们走了。”
外婆略显苍老的掌心摸了摸时姜的头发,“沅沅要走啊,记得下次来看我,下次带着姜姜一起来,我想她了。”
时姜一顿,眸底淌出动容之色,她抬起头,指尖轻轻的抚了下外婆的花白鬓角,认真道:“好,下次姜姜一定来看你。”
…
祁见浔开车,朝着俪江别墅而去。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路边偶尔的灯光斜照进来,一晃而过,只隐约瞧见模糊的轮廓。
这个时间路上车还挺多,算不上堵车,但也移动的稍慢。
恰好祁见浔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才要伸手去摸,斜侧里有辆车倒了出来,他拐着方向盘躲过。
时姜动了动,“你开车,我帮你。”
车厢内有些暗,看不太真切,时姜探过身子,伸长手臂只往那个方向摸。
摸了两下才发觉不对劲,好像摸错地方了。
祁见浔倒抽一口凉气,低声警告,“别乱摸。”
时姜没忍住笑出声,解释:“真没注意。”
她又凑近了些,仔细瞧清楚他的口袋在哪里。
祁见浔又开口了,隐隐有些咬牙切齿,“你再瞧就硬了。”
手探进他口袋里,指腹间能感受的到祁见浔的紧绷。
时姜更是控制不住的笑着,手劲发软,便更是抽不出手机,看到祁见浔,绷着的神色,直接笑着彻底瘫进了座椅里。
铃声瞬间而灭,祁见浔抿了抿唇,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送完,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次祁见浔没再借时姜之手,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点了免提,随手扔到了中控台上。
电话里传出喻朗的声音:“见浔,出来喝酒啊。”
“不去了,回家。”
喻朗听见了鸣笛了声音,“你上哪呢?在外面?”
“嗯,刚从疗养院回来。”
喻朗:“时姜妹妹也在?”
祁见浔扭头看了眼时姜,回:“嗯。”
“那一块来呗,家里有什么好玩的,”喻朗笑着,随口道:“总不能你们夫妻俩这么着急回去做吧?”
喻朗说完,隐约还能听见电话里传来的几道男声的调笑。
时姜搓了搓脸,欲盖弥彰的撇开了视线。
祁见浔看过来,眼底也蕴着笑意,像是在让她抉择到底是回去做还是去酒吧,问她:“去吗?”
时姜还能说什么,不去可不是真要应了喻朗那话!
…
到酒吧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丁封、祁开扬都在,甚至还把姜湛拐了过来。
包厢里放着轻缓了情歌,气氛稍显消沉。
光线偏暗,五光十色的灯光四面八方的摇曳着,晃的人眼睛生疼。
祁见浔在推门而入的那十几秒里就随手关了小灯,开了大灯。
包厢里瞬间亮堂起来。
趴在桌子上喝的脸红脖子粗的丁封抬了下头,眯着眼瞧,“谁,谁关了我的灯!”
祁见浔拉着时姜进来,随口回道:“你爹。”
时姜还是头一回听见祁见浔说这样的话开玩笑。
坐在沙发上浅酌的喻朗抬头看过去,夫妻俩手拉手进来,他却只跟时姜打招呼,“时姜妹妹来啦。”
“好多年没见了,上次见面还是你们结婚的时候。”
时姜笑笑,打招呼道:“喻朗哥。”
祁见浔在喻朗旁边坐下,喻朗直接倒了半杯酒递过来,“跟丁封喝酒真没劲,喝两口他就不行了,还好有你陪我。”
祁见浔单手扯开袖口,往上翻折着,直到露出一截修长有力的腕骨,他接过酒杯,和喻朗碰了下。
玻璃杯相撞,发出浅浅的清悦声。
辛辣的酒液没入喉咙,祁见浔脸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喝的是白水般,张嘴便喝了一半下去。
丁封抱着个酒瓶子蹭过来,瞅着喻朗不满道:“谁不行了?你说我不行了?我哪不行了?我明明很行!”
喻朗嫌他烦,附和着,“行行行,你最行了。”
说一半还不忘拆台,“就追女人不行。”
丁封推他,恶狠狠的:“你踏马会不会说话!”
两人都不愿意跟个醉鬼扯皮,边喝边聊着天。
时姜找祁开扬和姜湛说话去了,他俩在开黑,时姜在旁边等着准备这局完了一起。
目光瞥着姜湛的手机,也不忘时不时的回头看看祁见浔。
越看就越是皱眉。
他们这把游戏打了还没十分钟呢,祁见浔和喻朗喝的已经是第四杯了?
祁见浔侧对着她坐,男人每次抬手臂时,突出的喉结都上下滚动着,肩颈的线条修长,吞咽时,脖颈微绷,很性感。
可时姜现在没心思看他性不性感。
她稍稍移过去,碰了碰祁见浔的手臂,小声提醒道:“少喝点。”
这话被喻朗听见了,他摆摆手,“没事儿。”
时姜拧眉,“他酒量不好。”
祁见浔还来不及说什么,喻朗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般,笑出了声,话也开了口,“妹妹啊,你就别为见浔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