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在于,妖兽和修士一样,天生具有可以吸纳灵力的身体。
只要有罗意告诉大鹏这个属于修士的知识,那么它当然就能做到。
而按照付晚秋与罗意的说法,秘境灵阵不稳,大鹏窃取灵力,不正符合转移阵眼带来的的改变吗?
“也就是说,现在阵眼就是大鹏,罗意要破坏起来,可就用不着移山倒海了。”姜鹤心中发寒,她想到和崇真人此行的目的,情不自禁地脱口问道,“和崇真人知道吗?”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无需考虑,和崇真人即使知道,也不会放弃杀掉大鹏。
他如果真的成功,便晋阶成为当世唯一一位大罗境,秘境就算毁坏,也伤不到他;若是不能成功,那便是‘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靠,看来不管是罗意还是和崇,谁也指望不上了!姜鹤暗自咬牙。
不对,她又看向旁边——沈行云,还有他呢。
祭出‘救命恩人’这个法宝,能够说动沈行云主动参与事态吗?
姜鹤皱着眉头思索。
她看了沈行云一眼,嘴巴里的话还没来得及吐露,就见这人自顾自地低下头去,看着脚下,“阵眼在哪儿,大鹏就在哪儿,山底,或者山里。”
“我们要找到进去的地方。”
姜鹤喜出望外,这不就是要揽事儿的意思?
“那我现在就去找,”她主动请缨。
“别急,”沈行云扯住了她的袖子,“你看。”
他手指的方向,有几只妖兽正在向着下方飞去。
姜鹤往下张望,发现不只是这里,可见范围内的妖兽都开始往神山中段汇聚,好像在守卫什么东西。
“有个洞口,”姜鹤发现了端倪,“应该就是从那里进入内部的,师兄,现在去吗?”
沈行云点点头。
他们两人作势欲起,却同时感受到脚底下传来的细微动静。
这是灵力的波动,而且还是蓄势待发、无比爆裂的灵力。
“这是要清扫周边,是和崇!”
如果还待在这里,是会被卷进去的,可是如果离开,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行云,只见他毫无动摇,单膝跪地,右手覆住地面。
注意到姜鹤目光,沈行云抬起头来,向着她微微颔首。
“我会拦住的,别担心,”他的声音十分镇定,“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马上就来。”
不知道是不是危机加成。
这话听起来,甚至像是某种承诺。
姜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相信沈行云,就这样跳下山崖。
-------------------------------------
神山周边,岑微微正忙于搜寻修士的身影。
她跃起半空,看见有一伙人正朝着神山方向走。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赶快跑!”岑微微厉声呵斥,“都这个时候,难道还想捞好处?”
“走不了!走不了!”中年模样的修士喊道。
“我们靠神山太近了,这些妖兽冲过来根本避不开。”
看见了救星,这些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聚集在此处的有十几个修士,他们多数带伤,有几个甚至完全灵力枯竭,只能靠旁人护持。
“越打越多,好多人都受了伤,灵力也被消耗殆尽,又得不到时间休息。”一人气喘吁吁地说道。
“神山这里不知是什么禁制,能够挡住一部分妖兽,我们便只有往神山里去。”又有一人补充。
“不能再往里面去了。”岑微微急忙说道,“神山内状况有些复杂,你们往里边去,恐怕更危险。”
这几人急了:“那我们又出不去,白白等死不成?”
岑微微抬头,神山上空飞着数不尽的妖兽,姜鹤和沈行云还没有露面。
“跟我来,我带你们冲出去。”她做出了决定。
她用灵力开辟出一条道路,剩下的修士忙不迭地跟上。
就在这时,神山中一声轰鸣,一股狂暴的灵流从中迸发出来。
这是造化强者的一击,岑微微是最先感受到这一点的。
她瞪大眼睛,望向神山,握紧了手中的剑:是跑还是留?
是抛下其他人,独自逃生,还是留下,以命来挡?
在这一瞬间,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她回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在无忧峰,与师傅说话的场景——
“有些话说了也没用,所以我从没说过。”长乐道人提着酒壶,醉醺醺地躺在大榕树的枝丫上,“但是看你,我就知道,你这个徒弟收得好,就算我不教,最该有的东西你也有了。”
岑微微扬着脸听她卖关子。
“你可知道,我为何修道一路走得如此顺畅?
“那是因为,我找对了自己的道。什么是道?若你去问那个酸唧唧的沈入知,他肯定能给你扯出八百句话来,但我只需说一句:道,就是你想做的事。
“你踏入这条修行路时,一心想做的事。而且,还变不得,非得从一而终不可。
“岑微微,我问你,你的道是什么?”
那一刻,浮现在岑微微脑海中的,是幼时见过的那个人。
她生就一副笑模样,看上去很和气,母亲说,这是专来救他们命的仙人。
那张原本没什么出奇的脸,在她眼中突然就变得闪闪发光了。
长曲一百三十一口人,都排着队向仙人作揖,好像这样便能求来更多的护佑。
她的母亲也是如此,特意带着她洗干净脸,挑选出家里下蛋最得力的母鸡——她不想告诉母亲,住在天上的仙人是看不上养在泥土中的鸡的,因为这样,会让母亲伤心。
母亲拿着那只精心打扮的鸡是多么窘迫,旁人的嘲笑是多么的刺耳,她从来没有理会过,却早已懂得了。
只是,仙人竟然接过了鸡,抱在怀中,就好像这确实是一样了不得的礼物。
高高在上的仙人,竟然也会珍惜凡人微不足道的真心么?
那一刻,她的心怦怦乱跳,像是刚出生的牛犊,晕头转向,毫无章法。
她和母亲连连鞠躬,将那张圆圆的脸看了又看,心中莫名升起一个念头:如果我也能......
也能什么?想不明白、也不敢想了。
直到今时今日,醉醺醺的师父问起来,她才发觉,那句没想完的话,其实一直刻在心里的——‘如果我也能修仙,那我要像她一样。’
“我要做她那样的人,我要守护大家。”她眼神清澈,掷地有声。
长乐道人没有追问谁是那个“她”,这也并不重要。
她笑得前仰后合,险些流出了眼泪:“唉唉唉,你这话说得,倒是像东边云屠息川那一位。”
岑微微虽然入门不过五十年,但云屠息川大名鼎鼎的顾青梧却还是知道的,她曾立誓要守三千里魔域,护佑人间山河。
所以岑微微摇摇头:“我和她不一样。”
“这我当然知道,你还是个小东西呢。”长乐道人语带调笑。
岑微微再次摇摇头,认真地说:“我不是觉得自己比不上她,只是我的手短愿望小,保护不了千百万的人,只想顾一顾眼睛看得见的地方。”
顾一顾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护一护身边的人。
这就是她的道。
她不能走,她的身后还有许多人。
岑微微深吸一口气,回身横剑,运转周身灵力,红色的光从剑尖丝丝缕缕流出,织成一张网。
这是她的剑,长十七寸九分,名为‘一心’。
一人一生一心。
无论结果如何,她总要做到自己能做的事。
暴怒的灵流已经扑到面前,白光刺眼,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轰——”
一声巨响。
但巨响过后,预想中的冲击却没有到来。
“师姐,先说好,你以后要对我好点儿。”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岑微微睁开眼睛。
那人右手持剑,左手抵刃,站在自己身前,挡住洞口撑起了一片巨大的蓝色光幕。
白色的灵流冲击在光幕上,震得整片土地都有些微微的撼动,黑色的长发在交错的光影中飞扬,每根发丝都像裹着一点星光。
是姜鹤。
她回头,向岑微微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毕竟,我现在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第21章 明悟宫(十一)
爆发性的灵力冲击在屏障上,尽管姜鹤奋力支撑,也还是逐渐蔓延出一道道蛛网似的裂痕,眼看就要破碎。
正此时,那些光华却突兀地折返,好像被什么东西被牵引着,向山顶方向收束。
姜鹤心下明了:是沈行云,他收拢了所有灵力。
她这才安心收回自己的长剑,任由屏障消失,擦去额沁出的汗珠——如果是正面硬碰硬,她可不敢保证自己真能全部挡住。
耍帅这种事,果然还是需要一点心理承受能力的。
“姜鹤你......”岑微微睁大眼睛,“你不是才晋凝神吗?怎么这么厉害?好哇,你骗我!”
“咳,这个事情,还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姜鹤轻咳一声,“——所以我还是不说了,先忙正事吧。”
说到正事,岑微微表情也严肃起来:“怎么样了?”
“师兄说大鹏就是阵眼,他们估计都在山里。”姜鹤叹气,“师姐,老规矩,你把这些人带走,不管咱们最后能不能活,反正待在这里肯定是要死的。”
“那你呢?”
“我等师兄,一起进山看看。”
“好,”岑微微点头,又有些犹豫,“我带他们离开神山,你一定要出来,我在外面等你们。”
她难得露出一点软弱的神色。
“没问题,”姜鹤露齿一笑,“还有师兄呢。”
*
姜鹤跃上洞口,看着岑微微一行的身影消失在兽群中。
她站在外边犹豫了一下——沈行云还没有露面,刚刚的冲击不小,他要重新稳固神山,或许还得花点时间。
“他说他会来的。”
姜鹤低声自语,以招潮开道,向山内走去。
洞内狭窄曲折,姜鹤摸着滴水的岩壁走了好久,才看到前方有了开阔的迹象。
倒垂着的钟乳岩下,是神山中空的内部洞穴,温度较外边要高上许多,从下方散发出的金色光芒照亮了黑暗处。
姜鹤收敛声息,小心窥探——有人,还是两个。
那只大鹏鸟果然在这里,它被束缚在地,银白色的绳索穿过血肉,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羽毛和鲜血。
穿着鹅黄衣裙的罗意正踩过嶙峋的岩石,往中间走去。
看上去不比姜鹤早到多久。
刚刚那阵冲击,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躲过去的,竟然毫发无损。
而她的对面,也就是大鹏鸟的后方,还有一名中年人。
姜鹤猜测,这应该就是和崇真人。
和崇真人维持着中年模样,但眉目间苍老与疲态尽显,这是天人五衰的征兆。
至少罗意所说的‘大限将至’四个字不假。
他俯身,在大鹏周围写写画画,罗意进来时,刚好落下最后一笔。
“你来这里做什么?”和崇真人带着责备的神色,“晚秋呢?还有那个叫白城的小子,不是叫你们在神山边缘驱赶妖兽吗?为何还是有妖兽进来,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罗意步伐悠然,一步步沿着岩壁走下来,没有回答自家师父的连续发问,反而从袖中拿出一物,轻轻吹奏。
和崇真人有点不耐烦,这个徒弟向来古怪,他倒不觉得警惕。
“师父,她在唱什么,你听得懂吗?”罗意问道。
“你又在做什么幺蛾子,这骨埙不是让晚秋拿着吗?”
“你看,你听不懂。”罗意完全不理会他的疑问,“听不懂也会用,你们这些人可真聪明。”
和崇真人站起身来,他心中略微觉得,这徒弟今天疯得有点不同以往了。
“她在唱唤儿曲,”罗意目中幽深,“就像人类母亲劝慰孩子睡觉的歌,所以大家听了,都会安静下来。”
“小时候,我每天晚上睡不着,她都是这样唱给我听的。”
“嗷——”被钉在地上的大鹏,发出犹如狮吼的叫声,听上去竟让人觉得沉痛。
原本是奄奄一息的模样,竟然又开始挣扎起来。
“什么她?你是说惑羯?”
“对,惑羯。”罗意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师父,你不是问付晚秋和白城吗?他们都被我杀了。”
“罗意!”和崇真人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付晚秋是不是告诉过你,说我是头野兽?可是我太好用了,办事这么利索,你怎么会当回事儿呢。你不听劝告,所以他们死了,也怪你。”罗意慢条斯理地说,“当然你是不会在意的,付晚秋一心敬重你,还不知道在你心里,明悟宫的所有人,都是好用的工具而已。”
“你悟性不足,却又野心太盛,什么歪门邪道的路子都敢尝试,但你也不用太过羞愧,修道修成这样的,总不会只有你一个,想必也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毕竟你们人总是这样,贪心不足。”
罗意语气平淡,但内容可谓是辛辣至极。
和崇听得怒气上涌,除了师父玉徽真人,他多少年没被人指着骂过了,神色愈加阴霾,振袖跃起,停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罗意。
“五百年前,我将你从兽群中救出来,待你如父如子,教你以人之礼,未曾想,你还是这般人面兽心,是非不分,擅杀同门亲友,犯下滔天大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