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里的茶杯升起袅袅雾气,老者眉间的阴郁慢慢消散,沈禾风微微点头,泰然道:“他这么喜欢你女儿,当然愿意。”
这话一出,叶明诚怔住的双眸陡然间便凝聚了。
是了,姜还是老的辣。
沈禾风早就看出阚冰阳喜欢叶萦萦,这才不断地从中暗示,再帮忙牵线,利用他叶明诚的女儿来让自己的儿子认祖归宗。
啧,他都觉得自己从商那么多年的大脑喂狗了。
可现在呢,到底是自己高攀了,江城沈家,怎么的都不亏。
叶明诚欣然一笑,举杯相碰、以茶代酒。
两只年迈的老狐狸就这么达成了共识。
“亲家,该把婚礼提上日程了。”
-
过了三个月,江城的冬天迎来了第一场雪。
说是雪,却不成白。
落在地上便化成了水。
随之化去的还有三个月前关于沈禾风和阚冰阳的那些纷纷扰扰闲言碎语。
时间淡化了一切,父子俩之间的伤痕也在慢慢愈合。
有记者问到阚冰阳是否会改姓,沈禾风倒是云淡风轻,“都说孩子是母亲拼了命生下来的,为什么不能享有冠姓权呢?”
阚冰阳一笑置之,不予评论。
可能“阚”这个字,已经成为他祭奠母亲的最直接方式了。
叶萦萦看到这则采访消息的时候,正在意大利演出,搭档的是本地当红的天才少年钢琴手,因为资本家女儿的光环和高超的琴艺,结束时全场激昂。
她走到后台,助理帮忙递过风衣。
“叶小姐,天冷,别冻着了。”
叶萦萦嗯了一声,将高绾的头发一把扯开,跳着步子往沙发上一坐,盘着腿就开始发微信。
手机屏幕正对上方,助理完全不敢看,只埋头将她繁重的裙摆整理好。
【你爸都说了我享有冠姓权,以后孩子跟我姓,怎么样?】
她发完这条消息,整个人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任由助理和化妆师拾掇着自己。
许是解剖室太忙,等她已经出了演奏厅大门,阚冰阳才回复她。
【好】
也不知道是深思熟虑还是不假思索,单单一个字,没有任何其它话语。
叶萦萦略有些诧异,想了好久之后,她才回了一句:【说话算数哦。】
刚发完,阚冰阳就回复了过来。
【好】
又是一个字,
叶萦萦从心底掀了个白眼:靠,敷衍了事。
算了,她这人吧,虽然没心没肺,但还是选择相信。
正准备回复,忽地,那边又发来一条消息。
【等着】
叶萦萦有些莫名,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这边经纪人催得紧,她放下手机,赶忙去合影。
等回了酒店,助理首先下车。将车门拉开后,助理回头瞥了一眼经纪人,小声说道:“叶小姐,今晚别去酒吧玩了,早点回房。”
叶萦萦闻言愣住,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助理一眼,见她尴尬耸肩,眼前一晃,倏地就反应过来,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电梯间跑去。
地毯的柔软,听不见的急促。
叶萦萦翻腾着包,找出房卡,刷卡开门。
下一秒,便是一只熟悉的手将她拉了进去。
久久不见,灯光霎时倏灭,头顶一黑,随即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汲着细细密密的温度,唤来一声“萦萦”。
叶萦萦吓得一颤。
待反应过来,她往后大退一步,不悦道:“阚冰阳,黑灯瞎火的,你要吓死我啊!”
要不是他身上那股特殊的药水气味,纵使很淡也能被清晰闻到,她真的要被吓出心脏病来了。
夜早已深,浓云薄雾,隐了月亮的粲然。
适应着黑夜,阚冰阳低头仔细寻找她的眼睛,眼眸的明亮一闪而过,他低头缓缓亲上眼睫边缘,轻声道:“你会怕黑?”
她如果怕黑,就不会三番五次地在深更半夜偷偷从紫灵山溜跑,更不会像只猪一样睡在祖师爷的眼皮子底下雷打不动。
他太过了解,于是玩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咄咄逼人:“你都能把紫灵山的大殿都能当通铺,鬼都不怕,还怕黑吗?”
叶萦萦抿着嘴,头发凌乱披散在肩头,显得有些狼狈。
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知道又在组织语言准备还击。
阚冰阳深谙她的作风,不等她开口,变把她的嘴给堵上了。
既然要回击,那干脆从根本上解决,开不了口说不了话,那么就没那么多有的没的。
叶萦萦还带着妆,她呜咽躲开,“你怎么突然来佛罗伦萨了?”
没有预兆也没有跟她提前打招呼,突然跑过来,她才不信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再说了,虽然他换了衣服,身上清淡的香水味也盖不过口中的那股酒气,她当然知道阚冰阳是不喝酒的,便追问道:“你还喝了酒?”
阚冰阳哂笑,抬手在她脑袋边撑着,压着她的耳垂,气息微重:“嗯,我把那瓶柏图斯喝了……”
叶萦萦不觉怔了怔,想起那瓶在花间冢买的柏图斯,是她在他面前第一次全身心地放纵,脸红道:“然后呢?”
“然后……”阚冰阳眉心一皱,阖眼道:“迫不及待想见你,就买了时间最近的机票……”
作者有话说:
闷,骚。
第56章
果然啊, 酒精容易麻痹大脑,更容易麻痹行为举止。
这男人不过喝了点儿酒,居然能发骚发到直接买机票飞过来找她?如果烂醉的话, 真想象不到他能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
叶萦萦扭过头,故作生气地看着他, “你不用上班吗?”
阚冰沉默不语, 唇瓣落在她的脸颊,缓缓行进到唇角, 饱尝花香之后,才缓缓道:“周末, 不忙。而且这些日子我爸已经把集团内部的一些事务全权交予我, 本来就经常出国,来看看你, 不费时间。”
自从沈禾风公开了阚冰阳的身份, 并且他从小就被当做接班人来培养,江城沈氏的继承问题也有了着落。
媒体早就见风使舵, 大肆宣扬。
一时间,阚冰阳成为了全江城可望而不及的国民老公。
啧啧, 四年前参加《百天》的片源被重新推向首页, 就连他之前上过的一个解剖课录播都被拿来私传。
一个在紫灵山长大的年轻道长,走一步是轻云出岫、退一步是清风霁月;脱下长衫白衣, 又是清觉肃穆的白大褂, 眼神冷峻,睿智果断。
而现在呢,还是江城沈家沈禾风的亲生儿子。
这不实打实的老天追着喂饭吗?喂完了还补一句“真香”的那种。
这种从小经历波折的忧郁系男人, 又是单身, 谁见了不喜欢呢。
叶萦萦冷笑一声, 推开他炽热的胸膛,转身开灯,将碎发撩到耳后,“师父呀,你爸都公开你了,那你什么时候能公开你亲密的徒儿呢……?”
她撩拨不定,眼帘一掀,沉淀下来,便是不容商榷的质问。
阚冰阳走到她身边,将她脑后梳起的晚宴挽发慢慢地拆开,长发松散地落在肩膀,裸-露在外的锁骨被若隐若现地挡住,就连皮肤上流光攒火的散粉都悄寂了光芒。
一瞬间,人瘫软在怀。
“下个月不是有百天节目组的回访吗?”
叶萦萦将脸颊靠在他的胸口,熟稔地伸手解着他领口的扣子。
“是啊,怎么了?”
阚冰阳默然不语,
他若有深意地低头凝视她,眼神像极了紫灵山初见的那种探寻深究,然后勾了勾唇角,把一切尽在不言中诠释得恰到好处。
叶萦萦不明白,停下手去拉他的胳膊,“喂,你笑什么啊?”
阚冰阳依然没说话,只长臂一揽,便将她按在了床上。
被解开衣扣的衬衣松垮地半敞开,依稀可见胸前一抹还未消散开的酒熏红晕,“你不是第一次上综艺,知道该怎么做。”
“……”叶萦萦愣神半秒,不自觉地斜睨嗤笑。
这男人,如果回忆往昔,回想起自己曾经在紫灵山上不苟言笑的一言一行,再跟现在这一头扎进醺醉的模样相比,怕是会捶胸顿足了。
这么骚,也不知道是谁瞎了眼。
“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一本正经。”她一只手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拂过下唇,轻声道:“闷骚。”
她的手,永远不安分。
想捉,又捉不住。
阚冰阳任由她在自己胸口画着没有节奏的圈圈,敛了敛眉眼道:“小朋友,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个一本正经的人。”
他语气平静,谦逊有礼,尤其是眉眼间那种出尘脱俗的清冷感,仿佛说出这句话的人另有其人。
如果不是早就认识他,叶萦萦还真要信了这邪。
她想了想,认真问道:“那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阚冰阳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几乎不假思索:“日久生情。”
话音刚落,这词儿就跟支穿云箭似的,哧溜就扎在了脑门中央,直接把脑袋劈成了两半。
然后,延伸出两层意思。
叶萦萦倏地一下满面通红。
她尴尬地推开他,掩了领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气鼓鼓的抬眼,“你烦不烦,我正经问你呢。”
阚冰阳回头,若有所思地睃了她一眼,瞧见她罕见地面露羞赧,还有点难为情的模样,竟无言以对到哑然失笑。
他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叶萦萦,我也是正经回答你。”
说实话,叶萦萦刚上山的时候,两个人互看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是带着“顽劣乖戾”的标签来的,自然他也只能戴着有色眼镜来看待。
可相处久了,她这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性格,倒是与自己互补相吸,越看越喜欢,越处越心动,到最后萌生出真真实实的情愫,然后在那夜花8万8买下柏图斯时变成了难以言表的情-欲。
为她的不懂事买单。
更是为她的娇纵而放纵。
这不是日久生情是什么?
叶萦萦反应过来,脸涨得更红,她愧然转头,东看看西看看,天花板转两圈,脚底板也转两圈。
半晌,她才尴尬地挤出一句:“那你很早就喜欢我了?”
“对。”阚冰阳淡淡一笑,宠溺地伸手攥紧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眼中全是他。
“你不是想要一个跟自己姓的孩子吗?”
“唔?”
“那就多生几个好了……”
-
叶萦萦回到江城,已经是一周以后。
《百日》栏目组的回访定在了第二天。
摄影师还是阿正,只不过编导换成了林灿的徒弟,主持也是完全不认识的新人。
叶明诚提前打好了招呼。
“这次回访,尽量把叶萦萦塑造成一个富家气质千金的形象,把以前拍变形记的那种乖戾张扬的模样弱化掉!”
娱乐至上,这种节目都是有剧本的,人物性格塑造也是既定好了的。
主持人好奇问:“是因为最近有什么新的综艺节目要上吗?”
叶明诚眉头紧皱,既没否认也没肯定,只道了一句:“现在还不方便多说……”
毕竟,两个孩子订婚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主持人也没再多问,只跟着叶家的保姆和叶萦萦的经纪人来到事先布置好的会客厅。
知道这次回访的人是风评比较不羁的叶萦萦,主持不由有些局促。
尤其是偌大的客厅换绕着几盏暖黄色的水晶吊顶灯,光芒散落在面前,照耀出阳台上的盆栽后,似乎有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但这里是别人的家,有什么人,主持人也不敢多问。
瞧见她不自在,叶萦萦让保姆倒了一杯温茶,亲自推到她的面前,“喝点茶。”
主持人尴尬地点点头,然后让阿正调了一下摄影机的位置,说道:“叶小姐,为了播出的节目效果,我们这次是采用直播的方式,到时候会连线吴炫,本来还打算邀请阚先生,但是我们联系不上他,所以就……”
叶萦萦靠着沙发,微微歪斜脑袋凝视她,笑道:“没关系,我知道。”
她说完,几不可查地将目光投向阳台。
阳光笼罩下,是柔和的绿叶与淡雅的香水百合相衬相依,清新得让人挪不开目光。
主持人愣了一下,“……您知道什么?”
“没什么。”叶萦萦懒洋洋地耸了耸肩,自顾自地抱起双臂,“开始吧,我这人吧,挺好说话的,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主持人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将笑容挂在脸上,故作轻松地说道:“叶小姐,您和节目里的形象,好像不太像呢……”
“哪里不像?”叶萦萦了然地挑了挑眉,“没有节目里那么纨绔不堪?”
主持人哽住。
算是默认,更多的是不敢说。
叶萦萦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态度,没办法,谁让她从小就表现出“治不了等死吧”的摆烂样呢?
主持人僵着脸笑了笑,调整心态和仪表,铭记刚才叶明诚的嘱托,带着节奏问道:“叶小姐,您看着这么有气质,所以当年您上节目,我猜是节目效果吧?”
叶萦萦听着,凝神半秒,抬眼淡淡道:“那倒不是……”
“?”
“就是本色出镜。”
主持人心颤了颤。
她依然咧嘴强笑,也不知道此刻叶明诚如果看到自己女儿就是这么偏执地一意孤行,会不会气得心梗。
但看着屏幕里的弹幕一遍一遍刷着“叶萦萦真实”,“这性格我喜欢”,“我就喜欢实话实说的人”,又感觉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扳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