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心头朱砂痣——雷恩那
时间:2022-08-05 06:54:11

  神游化外,像此际才觉察到房中进了人,她转头抬眼望他,这一瞬吓得封劲野头皮发麻,虎背凛颤,险些不争气地跪下。
  他刚娶进门的新妇竟无端端滚落两行泪珠给他看,那眼神幽然,是不是也带幽怨?
  他一时间无法辨出,只觉肚腹狠狠挨了 一记,揍得他五脏六腑快移位。
  「阿沁……」艰难又涩然唤着,长指僵硬探近,踌躇着不敢碰触。「你怎麽……怎哭了?原来真不愿嫁人吗?所以悔了?」
  可适才拜完堂入洞房之际,红盖头下的那张脸是羞涩见喜的不是吗?为何……
  李明沁直到这时才蓦地回过神。
  她没有理会他举在半空的手,却是一倾上身,藕臂从暖裘中探出,牢牢搂紧他的腰身,侧脸贴在他结实的上腹,泪珠被他的新郎官喜服吸掉了。
  封劲野觉得内心七上八下吊着的十五只水桶全都摇晃起来,十分折磨。「你到底……」
  「才没悔啦!」她赶紧抢话。「上一世是你求皇上赐婚隆山李氏女,这一世也是,但王爷与我共历生死劫难,缘分从前世延续到今生,你对我而言早就不一样,是我心中最紧要、最不能割舍的那一个,此生只求与你相伴到老,这一生都给你,如今再嫁你一次,欢喜都来不及,怎可能後悔嘛。」
  这会儿封劲野真腿软了。
  绷在胸臆间的浊气一松,高大身躯微颠了颠,他随即搂着妻子往软榻上一倒,两条粗壮小腿犹搁在榻边外,膝盖以上的身躯呈现平躺之姿,双目直勾勾望着顶端装饰的红绸,一下下调息。
  李明沁顿时很是内疚,知道是自个儿的眼泪吓着他。
  但话说回来,他也实在太过小心她的心绪反应,似是她的喜怒哀乐都能轻易牵动他的心……其实意识到这一点,实令她感同身受,心窝又酸又软,因为她发现自己待他也是这般。
  温柔抚着他起伏略剧的胸膛,带着满满安抚的情意,她蹭着他缓缓往上爬,将吻落在他嘴角上,轻巧又缠绵地啄吻不休,直到他缓过神来,侧首攫住她的小嘴,反击般深深给了一记唇舌纠缠的回吻,他才算稳下心神。
  深吻方歇,他搂着她侧卧,隔着一个呼吸的距离,目光紧盯不放。
  「既是欢喜,不後悔,又为何独自垂泪?」问得都有点咬牙切齿。「阿沁还把瑞春和碧穗都支开了,不是吗?」
  李明沁忽而露齿一笑,眸光激艳,慢悠悠道:「是我故意支开瑞春和碧穗没错啊,但不是为了独自垂泪不想别人瞅见,却是为了她们俩的姻缘。」
  「……姻缘?男女之间的……」语气不稳,浓黑剑眉陡挑。「姻缘?」
  「嗯。」她扬唇又笑。「正是你以为的那种姻缘。」
  他曲起一臂支着头,眉毛挑得更高。「说清楚,到底怎麽回事?」
  李明沁两指下意识摩挲他袖子的一小角,粉颊泛红,眸珠像浸在两汪水里。
  她道:「事情得从上一世说起,那时候,瑞春、碧穗随我跟着滕伯一起来到西关,性情向来稳重的瑞春才进到大丰屯不到半日便跟徐屯长有了龃龉,之後更是一见面就闹不愉快,可之後的之後,也不晓得怎麽发生的,瑞春与徐屯长吵着、吵着竟看对眼,上一世硕纥虎狼军趁大盛内乱卷土重来,西关危急,屯民往後方安全所在撤离,我把瑞春托付给徐屯长。」
  封劲野依稀有些记忆。
  上一世成为魂体的他执念皆在她身上,关於她的事记得甚牢,至於旁人旁物就没有太深的记忆落点,此时被她一提才想起。
  他下颚轻点。「继续。」
  李明沁接着道:「然後是碧穗……碧穗也才小瑞春几个月,她俩当时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家,我们在西关定居後,大丰屯里可有不少年轻汉子想追求她,可碧穗後来喜欢上一个跟着马帮走货的小夥子……那人瞧着挺好,还曾跑来求我,说想娶碧穗为妻,带她走。」
  秀美脸容再次漾笑,嗓音略悠远——
  「其实我早把瑞春和碧穗的身契还给她们俩,两丫头虽仍称呼我小姐,在我心中,她俩与我的情分如同姊妹……我直白问了碧穗,喜不喜欢马帮那小夥子,她也说喜欢,於是那时我就把她赶走,让她随那小夥子离开西关。」
  是隔世之事了,但犹历历在目,那时决意将自己一条命交代在西关边城下的她内心是欢喜的、怅惘的、平静的,欢喜两丫头有可托付终身之人,怅惘世事沧桑,而她终能平静走向尽头。
  她抿抿唇,忽而叹气。「可事情来到你我重生的这一世,好像不一样了。」
  封劲野眉峰蹙了蹙,略略一想。「嗯……确实不太一样,两丫头如今都未嫁,瞧着像也没人追求。但别愁,咱门西关男多女少、僧多粥少、母猪赛貂蝉,来再多丫头都能找到好儿郎把她们嫁出去。」
  「谁在跟你提什麽嫁人啦!」顿时好气也好笑,笑得巧肩都抖了,她用力掐着他的指头。「还、还母猪赛貂蝉呢?凭我家瑞春和碧穗的俏模样,绝对是西关两朵花,才不愁没人封劲野叹气。「所以阿沁究竟愁些什麽?愁到都哭了。」
  她撑起身子坐起,瞅了仍支首侧卧的他一眼,眸光落回自己轻绞在一块儿的十指,道:「这一世,我们来到西关的时间较早,瑞春与徐屯长的缘分仍跟上一世雷同,吵着闹着如今像也好在一块儿了,但碧穗很不一样……那个马帮的小夥子确实也出现了,可如今碧穗喜欢上的却不是他。」
  听这语气,应是知道那丫头喜欢的是谁。封劲野随口问:「所以是谁?」
  「一位姓伍的小将。」她瞥向他,见他一脸怔愣,遂进一步说明。「就是常跟随在王爷身边办事,瘦瘦高高的、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的那位,当时在冬涌湖出意外,碧穗就是被他所救。」
  闻言,封劲野倏地坐起,两眼瞠大。「我家小伍?碧穗跟我家小伍?」
  臭小子,他竟然没瞧出!
  李明沁点点头,双颊的红泽略浓。「今日王爷与我成亲,徐屯长是上门的贺客之一,那位小伍以王爷亲兵的身分亦长住府内外院,拜完堂回到喜房後,左右我这儿也没什麽事,不用留人伺候,就把瑞春和碧穗遣走了,也好让她俩去跟心上人说说话,一起赏个月什麽的。」
  封劲野脑中还在消化小伍与姑娘家瞧对眼一事,想那小子不过十七、八岁,竟然就有两情相悦的姑娘,会不会吃得太好、过得太爽,不知情路疾苦……他思绪胡转乱转,又挥眉又眯目的,忽听妻子低幽又道——
  「碧穗这一世喜欢上不同的人,我原本百思不得其解,刚刚自个儿待在房里时,想着要帮两丫头备什麽嫁妆,脑中突然一个灵光闪过,就想明白了。」
  事到此,封劲野像也想到了,明白她适才为何无声落泪。
  他目光变得深邃,嘴角淡淡,单掌覆住她绞在一起的十指。
  李明沁慢慢道:「上一世,昭阳王府遭京畿九门司以及虎骁大营这两支兵力血洗屠戮,你的亲兵无一人生还,想来小伍那时已命丧帝都,无法再回西关,碧穗与他自然不可能相遇相识,更遑论相恋,最後碧穗的缘分才会落到马帮那小夥子身上。」
  她反握他的大掌,感受那份厚实温暖,眸子水亮。
  「一想到碧穗真正的缘分曾因我的错信和愚蠢遭斩断,便难受得流泪,又想到她如今终能获得该有的,遇上真正的那个人,又歓喜得流泪……王爷不知呢,我家碧穗可喜爱那位小伍了,比喜爱马帮那位要多很多,感情上也更率真笃定,我感觉得出来。」她摩挲着他的手,笑叹。「这样挺好,真的很好。」
  「你觉着好,可本王不好!」封劲野突然将她扑倒在红榻上,双脚互蹭了蹭,把一双锦缎靴子蹭脱下来,整个人随即滚上杨,半压在妻子软绵绵且带幽香的身子上。
  李明沁被扑得一脸疑惑。「那王爷是觉着那里不好?」
  他吹开颊面一缕发丝,皱皱鼻子重哼了声——
  「今夜明明是本王与夫人的洞房花烛夜,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没想到本王竟浪费了大把的千金时光,还被夫人的泪吓得险些三魂少七魄,一切只因我家小伍跟人家对上眼?被姑娘家垂青了?」略顿,两排白牙闪亮亮,磨牙霍霍似的。「自个儿的姑娘自个儿爱,老子管不着他有没有姑娘爱,老子只管自个儿喜爱的。」
  他这是藉着耍匪气,想四两拨千斤般带过上一世昭阳王府遭血洗之事吧?
  之所以如此为之,是不想再见她因那些事感到愧疚痛苦。
  他的心意她俱知,但这本是她该要背负的,即使她的道歉被他所接受,若前一世的记忆一直存在着,一但碰触,便不可能置身事外。
  不过她与他都会没事的。
  历经过上一世的乱流颠沛,如今的她已懂得该如何珍惜他,不会再被旁人与俗事所牵绊。
  她抿唇笑开,眸底的水气形成灿灿的光,纤指轻画他突出的眉骨。
  「是妾身太多愁善感了,当真有愧。」低柔娇叹。「眼前有我家大王在呢,就管着我家大王便好,真不该心有旁惊,是阿沁错了,王爷原谅我。」微微嘟嘴,秀眸眨动。「原谅我嘛好不好?拜托,求您……」
  她这般服软乖驯、伏低作小的撒娇模样儿当真少见,真的非常非常少见,封劲野捜遍脑中,想不出来几时曾见。
  正因为不曾见,某位称霸西关的大王脾气立时就被整没了,身躯象徵男性的某个部位倒被逗硬了。
  他低头就吻,扣着她的下巴将自己热呼呼的舌往里边蹭,生猛得像要把她的嫩唇和粉舌全吞进肚腹中才甘心似。
  李明沁心里笑着,努力回吻,小手亦忙碌起来,以剥光男人身上衣物为目标,一双玉腿也没闲着,凭着本能与他夹杂纠缠,谁也不放过谁。
  她与她家大王的洞房花烛夜,这一刻值千金的夜晚啊,此际终将开始,正在体会。
 
 
第十五章 ~何况到如今
  昭阳王成亲开宴,西关除了每年一度各屯堡联合举办的跳大神外,难得有这麽大的喜事。
  喜宴主要办在昭阳王府前院的小校兵场上,座席往大门外拓开,昭阳王与民同喜,大碗吃肉、大口喝酒的宴席连开三日,前线戍边守城的将士这三日中若轮到休日,亦可来後方十余里的昭阳王府吃一杯喜酒。
  待宴席结束,又过十多日,李明沁才有那种从一团忙碌中缓过气儿的感觉。
  如今她是昭阳王妃,是王府的当家主母,凭藉着上一世「经营」过某位大将军王爷府邸的经验,这一次虽位在西关边陲,於她来说要立竿见影一下子就上手也不是多难的事。
  只是不知是否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甫新婚就得操持整座空落落的王府,平日里虽有王爷的亲兵供使唤,但亲兵们毕竟都是小军爷,更可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她家王爷使唤得起,她这个昭阳王妃可用不太下去。
  於是就得拨空亲自审核一下府里之前招进的仆役和仆妇,庆幸被「不肖主子」硬顶上来当总管的滕伯识人甚明,在西关这儿招进来的人手都挺好,连管着灶房的大厨、二厨都是顶好的。
  而她身分虽贵为王妃,生活作息中许多事务早都惯於自理,身边有瑞春和碧穗两丫头便也足够,无须再招人入府。
  总之新婚过後,她忙得像只打转陀螺,待诸事底定,大丰屯外的昭阳王府是她如今的窝,而大丰屯内的滕家三合小院则仍是她天天开张的医馆。
  每日晨时夫妻俩一同用过早膳,封劲野带着亲兵往前线营堡而去,她就带着瑞春和碧穗回大丰屯医馆坐堂。
  每日上医馆求诊的屯民们一开始碍於她的昭阳王妃身分还有些拘束,但剽悍且顽强的边陲百姓们性情毕竟不一般,见她婚後仍柔柔软软一副好拿捏样儿,但医治起病人来柔中带刚、软绵绵中硬邦邦,与之前根本一模模一样样,屯民们便也跟着肆无忌惮,一下子又恢复往日寻常,当着她的面,荤素不忌什麽话题都聊,甚至有几位婆婆和婶子都敢管到她的房事,问她和谐不和谐。
  噢,是很和谐啊!
  李明沁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抑住当时脸上的春情泛滥,仅是腼腆羞笑带过,却也惹得婆婆和婶子们跟着她一道脸红。
  估计这般被屯堡长辈们关注房事的事,还得持续好一阵子,她的脸皮倒也打磨得越来越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渐寻得应对之法。
  成亲大半个月後,一批从帝都昭阳王府拉来的什物送抵西关的昭阳王府。
  那些什物在王府仓库中搁置了将近一个月,这一日,李明沁自个儿排休待在府中,终於能腾出手理一理搁置在仓库中的物件。
  东西不多,揭开三只大木箱,光是用兵和阵法的书册就占去大半,再有两套轻铠甲以及几柄刀剑,再加上几套旧衣物也就差不多了。
  李明沁没唤瑞春或碧穗过来帮忙,而是独自一个窝在库房角落慢慢整理,偶尔也翻阅一下那些兵书,想着等天气大好得把书全晾晒一番,想着王府内也得整出一个藏书阁来才好,不然自家王爷的书房怕是难以收纳这许多。
  收拾箱中旧衣物时,她还想,得帮封劲野裁些新常服,纳几双靴子。
  她虽然什麽本事都学了点,裁衣纳靴的活儿还真不通,不过大丰屯里有手艺高超的裁缝师父和制鞋的老手,可以请人裁制,等有了成品,衣物或靴上再绣些特别的花样,刺绣这活儿她倒是能亲力亲为。
  然後那几把兵器她就没碰了,打算晚些等封劲野回来再跟他提一提,看他自个儿想把它们摆放在哪里。
  基本上前院小校场两旁的武器架皆已摆满各式刀剑长枪,连硕纥军惯用的兵器也蒐罗齐整,有时她都觉着自己是住在军大营里。
  内心一笑,她正要抱着那几套旧衣离开,人才起身一半又坐回矮凳上。
  眼角余光不意间觑到箱中角落还有一个小木匣。
  她弯身去取,木匣约她的手摊平那麽大,就着斜斜穿透窗纸而进的光线去看,是一只红酸枝木制成的匣子,触感温滑,纹理细腻,匣身与匣盖上雕琢着蝶恋花图,十分别致,但……怎麽看都不像是封劲野会收藏的东西。
  木匣未上锁,她扳开铜制扣环掀盖一看。
  「咦?」是女儿家之物,一条素色帕子。
  李明沁瞬间被喩得满腔满口酸溜溜,都不知是哪家姑娘的私物,竟被他如此私藏保存!
  此时库房的门被推开,不知自个儿的秘密已遭翻出的男人大步踏进。
  这位王爷乍见到妻子之际本要笑开颜,但嘴上那抹笑尚未拉开,瞄到妻子手中那只再熟悉不过的小木匣子,刚峻面庞陡然变色。
  他若没上前来抢,李明沁也许还能平静说话,偏偏他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过来,倏地夺走那只罪该万死的木匣,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藏於身後,这会儿,再温驯可人的女子都要撒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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