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小宫女捂住红肿不堪的脸,跌跌撞撞地爬出去了。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是谁,到底是谁要害我的凌儿!”
她素来知道堇凌做事全无章法,私下里行了不少好事,但她一直以为他会如此毫无顾忌下去。
“国师那边怎么说?”锦妃重新喝下一杯茶盏,缓缓地平复了语气。
“娘娘,国师说,这件事,怕是东宫所为。”贴身宫女荼靡道。
“太子?”锦妃美艳的眉头皱起,“可是太子全无任何的马脚,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插手。”
帝心的偏爱已经开始动摇,如果到时候再给堇凌扣上一个随意攀咬的罪名,他的处境可是更加的不好受了。
如果堇凌失势,那么自己的荣宠也将土崩瓦解。饶是她再有心,也无力施救。
“不明所以恐有暗鬼,正是因为做的太完美,才不得不让人怀疑。”
锦妃眉头一挑,“继续说下去。”
“娘娘不妨想一下,铭王失势,谁是最大的受益者?”荼靡悠悠道。
锦妃放下茶盏,眸光略有所思。
。
立夏时节,山涧悠然葱翠,山水之间,一片悠然恬淡。
竹筒在溪流之间有节奏的摆动,云雀隐匿在枝桠里面啼鸣。飞瀑溪流,山花满野,日月晴朗,令人流连忘返。
昨夜下了一场雨。竹舍内外,亭台长廊,全挂琉璃宫灯,宫灯下面的红色柳穗还滴落着昨夜新鲜的雨水,一滴滴坠入廊下的竹木栏上。
雨后初霁,茱萸抱着被褥,放在竹竿下拍打着,李嬷嬷在廊下打扫着积灰,其余的小厮们给庭院里的盆栽花草松土,修剪,有的在阁内廊下四散打扫院落,四下有条不紊,一片安静。
堇色坐在竹廊外的台阶上,晾晒着陈年的草药,望着青山碧水,山涧竹屋,心里却是有了不一样的心境。
“殿下,这是晴明圣手托门童传给您的手抄书,她正在闭关,就不送公主了。”侍女双手捧上书籍,垂首道。
晴明圣手将衣钵传给了堇色以及她的门下弟子之后,到中年已遁入佛门,一向闭关不出,许多事情都交给了下人去做。
堇色捧着书籍,细细翻阅,心中百感万千。
没想到生辰那日,已经成为了自己与师傅的最后一面。
那时的堇色小小的,浑身染毒,每天都经受着那个年纪所承受不住的痛苦,只记得有一个女人伏在自己的床边,她一来,像是施法术一般,几下她的痛苦便奇异般减轻了。
就算她颇为严肃,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她还是对她有着莫名的依赖,问道,“你是谁?”
“我是晴明圣手,从今天开始,我也是你的师父。”
“人活在世,想要不假他手,便要自成一派,为天地所造化。你收你为徒,你也会有安身立命的本领,今后生杀皆掌握在你自己手中,你可愿意?”
她听后很开心,她从小便知自己的身体不好,需要很多人照顾,身边的人都为了她付出了很多,他们一定都很想自己的家人,可是却被自己这样的一个累赘拖累到了这里十七年。
“我愿意的。”
从那天起她便醉心医术,这也是她引以为豪的资本。
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能够在他们伤寒病痛的时候,用自己的医术为他们缓解一二。
这时候的她,会觉得自己也是有价值的,也是被他们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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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澜宫。
殿内焚香阵阵,皇帝侧床而卧,锦妃温柔地卧在皇帝身侧,模样柔媚可人,她卷起衣袖,翘起金箔护甲将一枚精美的糕点递入皇帝口中。
“陛下。尝尝臣妾为您新做的栗子酥吧。”声音带着几分勾人的娇媚。
皇帝慢慢嚼了一口,闭着眼睛悠然赞道,“还是爱妃的手艺最得朕意。”
“谢陛下抬爱,这是臣妾专门为陛下酿的千红醉,请再饮几杯酒吧。”
美酒几杯之后,见皇帝已经蒙上了醉意,锦妃放下金樽,眸光一转,惆怅道,“每次陛下来微澜宫,凌儿大部分都陪在身边,那时候臣妾有陛下,有皇儿,也是颇为热闹。”
“这栗子酥,也是凌儿最喜欢的点心了,每次凌儿来看我,臣妾都要提前为他做准备的。”
“凌儿那孩子,乖巧伶俐,朕也是很喜欢。”皇帝醉意微醺,像是勾起了一点久远的回忆。
“朕的皇子里,太子寡言深沉,二皇子刚正莽撞,九皇子又一团孩气,也就是六皇子,巧言活泼,最懂得朕意。”
“这次的事情,凌儿在府内反省了这么久,臣妾也已经狠狠地教训他了,陛下,不然就宽恕了凌儿吧,下次的家宴,若是再没有凌儿,臣妾的心里,也不是滋味……”锦妃模样恳切,好不动容。
皇帝撑着脑袋,他也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凌儿了,这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微澜殿内浓郁的香气让酒后的他更加头昏脑胀,锦妃轻轻凑到他身边,媚眼如丝,声音带着丝丝的蛊惑,“陛下……”
皇帝晃了晃脑袋,似要努力地回想着什么,舌头像是打了结一般,嘴上却在说,“那就,放了凌儿吧。”
锦妃勾唇一笑,伏地叩头。
“谢陛下隆恩。”
锦妃从养心殿缓缓退出,道,“想必太子殿下已经在路上了吧,不妨我们就给他准备一个礼物,如何?”
美丽的眼眸里尽是阴冷的戾气,荼靡默默看了一眼,垂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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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会回来的,只要你想。”
夜凉如水,堇色卧在床榻,她最近总是心中忧思辗转反侧,不知是什么原因。
唇上还有他带给她的柔软与欢愉,那种奇异的酥麻至今历历在目,是她未曾体会到的感觉,如同梦魇一般日夜萦绕在心头。
她起身,月色透着窗台照在清明的寝室内,洒下一片银霜,她披衣立在窗前,眼眸望向遥遥一方的竹屋。
她以前从未好好看过那竹屋一眼,而现在,有了一个人的离去,那空旷的竹屋仿佛有了生命,她终于开始将目光久久地放在了它身上。
有很多东西,等到离去的时候,才赋予了它们别样的意义。
那个颀长身姿、眼睛如星的少年,有着一条无风自舞的高高马尾,还有笑起来时,那一对分外招人的虎牙,在她眼前像一只飞鹰一般消失在了天际,扑向了盛大的人间烟火。
他会不会继续杀人?会不会如他对她所说那样,想好了再跟人打架?
是担心,不甘,还是挂念?她不知道自己对那少年究竟是何感情,但是她现在很清楚,她因他而心乱。
堇色近几天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傍晚时分难得铺上了笔墨纸砚笔走丹青。
对着眼前的山水飞涧,也许这样,就会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点,她将青翠的山峦、飞翔的云雀、飞流直下的瀑布以及湍湍的溪流全部温纸融入了笔下,正在最后收尾之际,茱萸急促的声音响了过来。
“殿下,来人了!有人来了!”
庭院外,门外平地处停驻了很多的人马,气势不凡,均是铁甲戎装,神色肃穆。
一辆精美的马车踏下一个人来,青衣落拓,气质殊然矜贵。
堇容优雅下了马车,众人对他垂首致礼,他微扬着下巴,长眸淡淡略过迎来的众人,从一众侍女侍卫中停顿住,目光轻轻凝住。
堇色一袭月白衣裙,乌发垂腰,面容在一众人中分外夺目,神色似是刚刚而来的匆忙,乌黑的眼睛沉静地凝着他,眸光微微错愕。
堇容顿一顿,尊贵的太子慢慢越过神色谦恭的众人,缓缓走到她面前,朝她莞尔一笑,微微俯首道。
“——长姐,别来无恙。”
第20章
“——但愿长闲有诗酒,一溪风月共清明。”
清明谷内,山青日丽。一青衫男子与一白衣女子廊下品茗,二人均是姿容不凡,风雅无量,正是堇容和堇色。
“清明谷,真是好名字。”
堇容优雅啜一口茶,眉目被眼前山水染上了淡淡的悠然肆意,“将远山黛墨尽收眼底,品着高山流水烹煮的好茶,又有琴声入耳,真是人间一大乐事。”
堇色正在执一方古琴,指尖撩拨之间,琴声悠扬古朴,更显空山神韵。弹琴奏乐本来也是她的一项爱好,如今见堇容也精通音律,相处起来更有了知音之意。
第一次见这位风姿楚楚的太子殿下,竟是自己的弟弟,让她既感到陌生,又涌出别样的欣喜。这几天的相处,又见他举止矜雅,谈吐不凡,音律烹茶诗文无一不精,更是让她心生拜服。
堇色眉目深敛,淡淡道,“只是须臾之间的天地罢了,何尝不是弟弟眼中的笼中之鸟。”
弟弟这两个字,叫的心间微妙。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皇宫之中方寸森严,自是没有这样的好景致。我观长姐如山间皓月,长姐见我似坐井观天,当是如此。”
堇容长眸望向廊外的远山飞瀑,又漫不经心地轻轻垂向堇色。
他的这位长姐,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倒是也不至于太过冷漠。
看来这十七年的幽居养成了她如今这般脱俗恬静的性子,倒是与传闻中的不甚相同。
竹木砌就的长廊下,素淡衣衫的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小暑之后多雨水,昨夜的雨淋了整夜,打的院中的花香细蕊落了一地。茱萸和李嬷嬷蹑手蹑脚地朝廊下望着,不由的感叹一句。
“真是如画的两个人。”
茱萸不住地打量着,言语无邪,“嬷嬷嬷嬷,我倒觉得太子殿下的到来,殿下脸上的笑容也多起来了呢,我们殿下何时变得这般爱笑了?”
李嬷嬷沉默,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这哪是太子殿下的功劳,这个傻丫头!
她颇为无语地看了一眼茱萸,也懒得跟她解释什么。不过那个一去不回的臭小子……哼,最好是永远别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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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滇国。
边境一带少有人烟,路边一间不起眼的茶楼,此时已是一片肃穆。
一青面獠牙的面具男在前,身后跟着几个侍从,几人皆是面具蒙面、神色可怖,为首的正蹲在地上,刀尖抵在店小二的咽喉上。
店小二正是昨天的那一个小二,此时早就吓傻了,跪在地上不住道,“大人饶命,有话好好说……大人饶命啊!”
“听说你们店里昨天运出去了几具死尸,说,什么情况!”面具男声音森然,让人不寒而栗,“这些人是被谁杀的?姓甚名谁?相貌如何?你若老实回答,我教慈悲,自然会饶你一条命。”
“大人饶命!”店小二早已被这几天接连的事故弄得吓破了胆,“昨天是……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个子高瘦,一身黑衣,身手、身手很了得,他一出手,那几个人便倒下了,他临走只是扔给了我一锭银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大人,我只知道这些了啊,其余的……小的一概不知啊!”
“银子在哪?”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捧上一锭银子。
面具男打量了半晌,然后抬起银子下面,赫然印着一具地方的官印。
“是隆阳的人?”
隆阳,有什么厉害的江湖人吗?面具男思忖。
看那几个人的死状,除了一个脸几乎被碾成一堆烂肉之外,其余的均是一道伤口毙命,不过那切口略钝,又不像是掌风或者剑痕所致。
一个武器不明、来历不明,又武功绝顶的少年人,这对幽澜教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马上通知给副教主。”面具男吩咐下去,目光游离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小二,他已再无利用价值,心中遂杀心起,抬手向小二劈掌。
“什么人!”
外面传来飞刀划破空气的声音,面具男瞬间收手,身后几人一闪身也跟着越了出去。
朱痕瞬间来到小二旁边,急急问道,“你说的少年,可是绑着一个高马尾,用一根鞭子做武器?”
店小二被朱痕鬼魅一般的身手吓了一跳,忙应声道,“正是!正是!”
“戴面具的是什么人?”
“他们、他们是幽澜教的人!”
朱痕不是没有听过幽澜教的凶名,这里地势偏僻,人又稀少,朝廷自古难以管辖,便自然而然成为了幽澜教的势力范围。她沉思一瞬,凛声道,“你这茶馆算是待不下去了,若想活命便带好钱财去滇国外最近的京兆尹府,朝廷自会庇佑你。”
接二连三地徘徊在生死一线,小二已然崩溃,“我们活在幽澜教的管控中,早就苦不堪言了,我此番就算是舍了买卖,也再也不要待在这等鬼地方了!”
“那好,作为救你的回报,你要事无巨细地把你所知道的所有幽澜教的情况都告诉我,明白了吗?”
“路上且远,你慢慢讲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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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毫不起眼的院落,刘二推着破旧小车走进来,俨然是刚赶完集市。隔壁的邻家正好出门,见到他便熟络地打招呼,“刘二,这么早又回来了。”
“嗳,”刘二应了一声,“今日没什么买卖,早点回家来陪我娘子。”
“你啊,成亲几载,还是这么恩爱。”邻家调笑一句。
隔壁吱吱呀呀的柴门阖上,看着远去的邻家,刘二的脸色开始深沉起来,又惊起了心中余悸。
昨天的惊险还历历在目,若没有回家晚,便不会发生那些事,也不会差点在阎王殿里走一遭了。
“相公,你回来了!”妇人听到声音便迎门而出,焦灼的面色看到刘二平安无恙后遂又安心了下来。
经历了昨日的事后,刘二便不让她出门,她便待在家里做一些杂活,日日盼着刘二平安归来。两人互相搀扶着进门,妇人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太好了,你今日无事便好。”
刘二看着娘子一脸的担忧之色,顿时心生爱怜,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怪我无用,害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