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会全力辅佐二皇子登上帝位,”国师眉目阴郁,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到那个时候,臣会将奉天双手捧到您的面前,作为殿下登基的贺礼。”
两国交战不息,这本来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乱世之中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他们亦要体会到北燕曾经的痛楚。
慕容修沉默着,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一天。奉天的皇宫中,恢弘盛宴,万民之上,堇容将堇色奉为了至高无上的长公主殿下。
如若不是意外使然,那个高台上美丽的女子本应是她的王妃,而她如今却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他会攻下奉天,让她沦为他的俘虏,然后再狠狠地质问她,究竟是哪个男人,夺走了她的心。
如今他已不再满足于成为一个平庸的皇子,再将一切的阴差阳错归结为天意,经历了这些,他才意识到,只有登上至尊之位,他才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一言为定。”他慢慢道。
。
战争还在残酷地进行着,翰天步步为营势头强劲,交战地的隆阳摇摇欲坠,一时间难以维持,作为中枢的隆阳连贯着奉天的一半的水陆贸易,一旦失陷,必定会引起奉天大乱。
民心开始滋生,众说纷纭之下士气也随之低迷,朝廷一片动乱。
堇容不能再坐在宫墙之内冷静旁观了,他需要亲自率军,给奉天给隆阳一个交代。
堇容从来不惧出宫统帅,也不害怕宫外纷乱,他有着最顶尖的护卫随身保护,但他如今却有了一个顾虑。
如今的他和堇色一样离不开堇涣,这一别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回到宫中,他心乱如麻,心中烦闷非常。
“涣儿。”他抱着堇涣,低低地吻着他的小脸。
堇涣如今并不排斥他的触碰,咯咯地冲他笑着,伸着小脚乱蹬。
“真乖。”他柔柔擦掉他嘴角的口水,将他抱得更紧,良久之后才顿了顿,将他慢慢还给等的有些焦急的堇色。
堇色几乎是一把夺过了堇涣,紧紧地拥着他,“好孩子,让娘亲抱抱。”
“朕明天就要出征了。”
堇色满心满眼地看着怀中的堇涣,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
堇容看着她有些神经兮兮的模样,不禁有些感慨以前那个温顺从容的她,半晌留下一句,“照顾好涣儿。”
“等朕回来。”他将朱痕和茱萸留在了地宫,陪伴在她左右。
等到堇容真正的离去后,堇色焦躁的神情才终于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她眸光一转,又恢复成了那一副冷静如水的模样。
堇容生性多疑,这段日子,她的疯癫终于换来了他难得的放松,有的时候演的太过以假乱真,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不正常了。
逃出去。
在地宫每一个冰冷的夜里,她都咬牙重复这三个字,以防止自己真正的疯掉。
她利用自己对堇涣的疯狂执念,换来了与他紧紧相依的机会,等的就是这一刻。地宫中的香被她做了一点手脚,以便有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倒所有的宫人。
如今堇容出宫,宫中精锐兵力削减,这可能是她此生唯一逃出宫的机会。
逃出去。她不会如堇容所愿,她绝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这个地方,陪着这么一个疯子。
但是仅仅她一个人是远远不行的,她有堇涣,有茱萸,而地宫外却有数不胜数的内卫。
她将希望寄托在突然出现的朱痕身上,但是朱痕却如同一个精美的人偶一般,每日浑浑噩噩,
仿佛没有了任何思想。
她不知道消失的一年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堇色看着她,冷静开口,“朱痕,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朱痕,我是陛下的一把剑,我是陛下最忠诚的死士。”
朱痕依旧一幅面无表情的模样,定定重复着这句话。
堇色心中叹口气,无可奈何。
她只能放弃掉她,默默等待着机会。
朱痕除了在看守她这件事上尽心尽力,其他的时候可以说是毫无生机,但是只这一件事就足够了。
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立时警觉起来,堇色绝望的发现,自己完全不可能从她手中全身逃出。
“朱痕,告诉我,这一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堇色还是不能绕过她,但对方只是沉默。
她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堇色还记得她与无萧曾经完美的完成一个个任务,这种熟稔的默契还曾经让她暗暗吃酸。
她应该是疾行在战场中的暗夜玫瑰,绝不该是现在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朱痕一顿,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小的波动。
堇色紧紧看着她,缓缓问道,“告诉我,你当初被陛下选中的理由。”
“你应该一直都知道吧,陛下之所以如此看重你,即使这次回来也没有惩罚你,是因为你长得很像她,不是吗?”
纤瘦的身形一颤,朱痕缓缓向她抬起眼睫。
“你爱陛下,是不是?”
朱痕身形向后退一寸,脸上立时显现出死一般的惶恐,“不……”
“你爱他,朱痕,”堇色眸光紧紧地攫着她,缓缓道,“否则,你又如何会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你一直深爱着堇容,不是吗?”
“不!”朱痕摇头,她慢慢转动眼珠,苍薄的声音从空空荡荡的胸腔里发出声音来,“我不是!”
“我是个背叛者,我是肮脏的……背叛者。”
她颤抖地闭上眼睫,轻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颤抖着收拢。
堇容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而她是污泥里低贱的蝼蚁,他是完美的,而她只配仰视他,她对他的任何想法,都是可笑而丑陋的,一个蝼蚁怎敢乞求上天的甘霖。
从那个恶魔一般的男人手中逃离出来,回到他身边,便成为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他是她唯一的光源。
从堇色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来看,朱痕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能让一个如此冷血的杀手成为如今这幅样子,可想而知其中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她抱着堇涣,一下下拍着他,柔柔开口,试图平缓她的情绪,“这个孩子,是不是很像一个人?”
她在朱痕讶异的目光中缓缓点头,“没错,他是无萧的孩子。”
她静静凝着她,嗓音沉沉,“我很明白你的心情,我和你都是一样的人,我不害怕死亡,因为我爱着无萧,只要我存活在世一刻,我便不能控制自己这颗想要靠近他的心。”
“和你很像,不是吗?你为了堇容可以随时献上自己的生命,就算困难重重,你依然选择回到他的身边。”堇色盯着她,“但是,他不爱你,朱痕。”
“他不爱你,他爱的人只有一个,而她已经死了。”
朱痕怔怔抬起眼眸,羽睫不可抑制的抖动,复又在堇色淡淡的注视下沉默垂下头去。
“我们一起出去,好吗?”
堇色试探问她,“他不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而怜悯你,他的心已经死了,难道你愿意困在这座宫里,陪伴他一生一世吗?”
“你要出去。”朱痕抬起头,从话中抓住了重点,“你要是出去的话,我会杀了你。”
“你不会杀我的,”堇色静静凝着她,“因为他不会杀我的,这同样也是他的命令。”
朱痕苦笑一下,低低喃喃道,“对,他不会杀你,因为你是他在意的人。”
他在意很多人,但是这里面独独没有自己。
“你不在的这一段日子,发生了很多事,”堇色缓缓道,“我会一一地告诉你,朱痕,你会明白过来的。”
“到时候,请给我答复。”
。
堇色还在一天天等待着朱痕的回答,她很明白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逃出宫去,但是朱痕却始终不发一语。
她在等待中变得焦躁起来,她不知道堇容何时回宫,这种不确定性让她更加焦躁难耐,她不能再这样继续坐以待毙下去。
她下定了决心,明天,等到明天,若朱痕再不回应的话,她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哪怕是以卵击石。
生完堇凌后,堇色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了下去,精神和身体状态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这种状况是无论多少山珍海味都没办法弥补过来的。无萧走了,她的心也空了一半。
她又开始反复的做起了噩梦。
今夜她又做了一个噩梦,从床榻上冷汗涔涔的惊醒了过来,她习惯性的摸向一侧,床榻一空,堇色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陡然清醒了过来。
躺在身边的堇涣,不见了。
她衣衫不整的跑下床,心中快要发疯掉,急促的一遍遍在寝殿呼唤堇涣的名字。
她跑出寝殿,殿内四周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恐惧开始慢慢滋生她的心脏,她赤脚一步步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周围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远远的深处,烛光诡异的亮起,她下意识朝那个地方缓步走去,四周的人全部静默地倒在了地上,诡异而又无声。
一名年轻的少年正立在烛光下,专注地看着怀里的婴孩。
少年身量颀长,身姿俊逸,听到声响,朝她轻轻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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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少年,大家应该猜到是谁了吧
第86章
“我吵到你了吗?”
无萧单手怀抱着堇涣, 朝她转过身来,微微一笑,眼神缱绻。
一年多的时光, 中间已经隔了太多的故事,他熟稔的语气仿佛还在昨天, 堇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无萧?”她怔怔道,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昏暗的灯火中,高高瘦瘦的玄衣少年单手抱着婴孩, 周围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宫人,他置身于凌乱的人群中,掀起眼皮,定定看向她。
“我是在做梦吗?”
她喃喃, 身体却像是钉在了原地, 往前迈步的双腿却迟疑了。
明明这是她朝思暮想的情景,而现在她却有了身处美梦的虚幻与胆怯。
她怕这是一场美梦, 是梦, 就会醒的。
“你不是在做梦。”
无萧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抱着堇涣一步瞬移到她面前,长指抹去她脸上不知何时冰冷的眼泪, “不要哭, 我来带你走。”
带她走。
他从小便是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不信天、不惜命,但现在,他想为她履行这承诺一生的箴言。
其实无萧早已潜入地宫许久。
他悄无声息的潜入寝殿,不忍心打扰床榻上睡着的堇色, 尽管他几乎难耐的控制着内心澎湃的心情,他压着有些发疼的心口, 几乎像是一只寒冬下的败犬,一寸一寸紧贴着细细呼吸着她的肌肤与绒毛,眼中是烈烈的痛楚与虔诚。
他久久的凝着她,也不知凝了她多久,直到身边突然发出了一声来自于婴孩的嘤咛,他才注意到堇色身侧躺了个孩子。
鬼使神差下,他将他轻轻抱起,奇怪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看着看着,心脏竟然像是遭到了重击一般,头脑一沉,一时不知道是何反应。
看到堇涣的第一眼,他恍若有了一眼万年的宿命感,几乎是百分百的确定了一件事情。
此时的他抱着堇涣,轻轻问道,“这是…我的孩子?”
“他叫什么名字?”
“堇涣,”堇色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他叫堇涣。”
怀中的婴孩安安静静,并没有受到刀光剑影的干扰,依旧睡得香甜。堇色看着无萧,笑中带泪,“无萧,你是爹爹了。”
无萧愣了一下,百感交集。
这话被堇色如此确定的讲出来,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他从未期待过以后,甚至对自己的生命亦是毫不眷恋,人生在世从来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就像刮过一阵风一样,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像他这般刀尖舔血、今日不见明日的杀手,有朝一日竟然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真的当怀抱着那抹无害的、柔软的生命时,他几乎感觉到了重如千钧的力量,这种迟疑的美好让他的心跳都迟缓下来,那种可以令人麻痹的喜悦,让他重拾了对生命的敬畏,同时也带给了他作为杀手最为致命的弊端。
那是被称之为软肋的东西,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确定,他无萧,愿意为了堇色、为了这个孩子,随时献上自己的生命。
“你辛苦了。”
无萧俯下身,吻了吻堇色的额头,将她紧紧揽在怀里。
他用那双杀人握剑的粗茧大手,生疏的一下下拍打着堇涣。他并不懂得怎样讨好去一个婴孩,这样子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
“好孩子,爹爹的好孩子。”他一遍遍的呢喃,又不时动情的凝着堇色,两人一起轻柔的抚摸着沉睡中的堇涣,继而相视而笑。
“虽然很不想打扰这温情时刻,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先出去为好,你们觉得呢?”
欧阳风咳了咳,从阴影里懒洋洋抱臂走了出来。虽然无萧那一副温柔如水的模样差点晃瞎了他的眼,不过他可没有忘记这里是什么地方。
堇色抬起头,看着欧阳风。
欧阳风和无萧都是一样的人,他们在世人眼里难以评判出真正的好坏,做事全凭自己的喜恶,心中的正义只服从于自己。以前的她或许觉得欧阳风很坏,毕竟他差点要了无萧的命,但是现在却只剩下感激。
她真心对他道了一句,“谢谢。”
欧阳风忙摆摆手,“别,我可担不起。”
他与堇色相见不过寥寥几面,一开始他并不对她这样的皇族贵胄抱有好感,但是短短几面里,她几乎没有任何皇室该有的骄矜与傲慢,当她以自己那一副柔弱的身躯护在无萧身上时,丝毫不顾及自己是否会死,他承认他当时是动容了那么几分的。
一个聪明、美丽,又身份尊贵的弟妹,还愿意为了无萧生孩子,这么想着想着,他心里也慢慢的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