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丰全神贯注着一切,瞬间,他猛地回身,目光蒙上一层锐利的杀气。五六个路人在暗夜中睁开雪亮的眼睛, 短短一瞬冲向马车, 杀气瞬间暴涨,挽丰勒紧马缰, 高喝一声, 内卫纷纷加入战斗,不一会,五人纷纷栽倒在地。
挽丰放下染血长剑, 轻舒一口气, 电光火石间,一枚不知何时的飞刀,直直地划破黑夜,刺向他的心口。
马车中的堇容单手撑头,猛地睁开眼睛。
车帘被风卷起, 一枚锋利的苦无挟着寒光,向堇容疾疾飞来。
堇容侧头, 飞刀顺着脸颊堪堪擦身而过,留下一道艳丽的血痕。
凄厉的风声一瞬间静止了,外面的打斗声也静默了。
玄色的身影飘然而至,幽幽落在堇容面前。
似曾相识的面孔掩映在马车的阴影中,一半面向未知的黑暗,一半朝向静默的堇容。
堇容眸光定定地看着他,薄唇微微开启。
“是你。”
无萧转过身,完完全全地面对着堇容,唇角噙着抹浅浅的弧度,“好久不见。”
一阵烟雾过后,电光火石间,堇容被他挟着离开了马车。
跌落在地面,入目一片死寂萧瑟的树林,空空荡荡杳无生息,他显然是被他带到了密林深处。
堇容静静环顾四周,然后抬起幽深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不远处那抹颀长的背影。
“怎么,要在这里杀了朕吗?”
风从密林间幽幽划过,这里静的再也没有一丝别的声响。来人玄色的衣袍轻轻扬起,周围的风都肃穆了些许,背影轻轻一动,无萧慢慢转过头。
“我听命过你,事实证明你果然不值得我对你产生一丝一毫的信任。”
堇容不发一语,表情淡淡。
就算是到了如今境遇,他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怯意,这幅让人难以分辨的镇静或是伪装连无萧都佩服不已。
“杀我的话,不如现在就动手。”
他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辣,亦有看淡一切生死的从容,如今死在这里,他也并不感到有悔。
无萧冷冷地看着他,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淡淡道,“不想知道堇色的情况吗?”
他静静看着堇容,说的缓慢,“她被我保护的很好,你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我们过得很幸福,哦,对了,这几年你视如己出的照顾我的涣儿,我也该当面跟你说一声谢谢。”
堇容一顿,黑眸蓦地划过一丝痛楚,大手微微的颤抖着,甚至都隐隐发出了骨节收紧的咯咯声。
无萧睨着着堇容脸上终于破碎的神色,发出一声嗤笑,“你对堇色的执念,我不想了解,但她是我的女人,将来还会是我的妻子,我儿子的母亲,她离开皇宫的那一刻,便不再是奉天的公主,与你堇容也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也许是男人之间与生俱来的直觉,从一开始,无萧对堇容的敌意就不再是单纯的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还有一些微妙的不可言说的原因,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杀了他的执念。
浓厚的杀气让密林中的树叶簌簌掉落,犹如纷至沓来的人群,“你夺我妻儿,差点害我丧命,如今终于落入我手,你觉得,我现在会怎么做呢?”无萧缓慢道,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一样轻松。
簌簌树叶掩映了他的身影,无萧始终不变的立在原地,像是特意等待着堇容的逃亡,更像是一出无声的嘲讽。
嘲笑他身无一人的无助,嘲笑他生死握在别人手掌中的渺小。
这是他曾经对他做过的事情。
“无萧,有什么事情就冲着我来!”挽丰不知怎么找到了这里,一瞬冲到堇容身前,“我愿意死在你的剑下,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还望不要对陛下动手!”
“是你来了。”无萧幽幽笑了,缓缓拔开背后的剑,“那就更有意思了,你用性命守护的陛下,我很想知道,他若是死掉了,你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挽丰。”堇容开口道,“退下。”
挽丰已经做好了死在此处的准备,“陛下!”
堇容走到挽丰身前,萧瑟的身形在簌簌树叶中八风不动,“无萧,你要杀的人是我,动手吧。”
他已经很平静地迎接自己的死亡,在无数个日夜里,堇容曾经一次次质问自己,自己苦苦得来的皇位,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
或许除了滔天的权力和无尽的寂寥,他已经什么也不剩。
也许从柳宴死了之后,便只留下一具无情的空壳,来支撑这冰冷华丽的龙袍,守着枯骨堆就的皇位,执拗地坚持着自己最后的一抹执念。
堇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静默的夜风,凝滞不出一丝波纹,三人就这样伫立在黑夜中,良久。
无萧睨着堇容,缓缓道,“我不杀你。”
堇容睁开眼睛。
无萧审视着他的表情,眼神仿佛在嘲讽他的可怜,“虽然杀掉你是我的夙愿,但是仔细想想,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皇位。”
他不得不承认,堇容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他却是一个适合当皇帝的人,从腥风血雨中一步步登上至尊之位,指点万里江山、弹指间人命如草芥的人,一定非常人所能及。
也许这种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鬼。
无萧冷冷一笑,“现在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杀他,已经太过容易,而他一向不喜欢做没有挑战的事情。
“我说过,你很可怜。”
一生都在追逐着什么,却一生都不知道为何而追逐。他和他本是一样的人,但所幸自己遇到了堇色,否则,他或许就是下一个堇容。
“你就继续坐在这个皇位上,好好的做你的奉天皇帝吧。”漫不经心的声音幽幽散播在空气里,让人无端泛起一阵悉索的寒意,“就这么永远地孤家寡人下去。堇涣和堇色,你今后不要再追究,否则,我能在今天杀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密林一下子寂静下来,挽丰难以置信道,“他就这么走了?”
“他说的没错。”堇容看着空空如也的对面,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朕想要的,始终都没有得到过。”
“你就这么放过他?”欧阳风一开始听了无萧的话不插手,干掉了马车一众之后,一直等候在密林之外,听闻他放过堇容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会放过我们?你竟然这么天真!”
“我突然不想了。”无萧淡淡道。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竟然不要?你忘了他是怎么处心积虑地杀你!”
无萧沉默不语。
虽然很想取堇容性命,但是现在杀了他,只会换来翰天毫不犹豫的反攻。
杀他一个人事小,却有无数黎明百姓为此承受战乱的侵袭,这绝对不是堇色想看到的结果。
“你放过他,他也不会放过你!”
“我不杀,自然也有别人杀他。”无萧幽幽道。
欧阳风这才镇定下来,敏锐地窥测到密林中一丝不寻常的杀气,心下随即了然。
原来是他来了。
“好吧。”他妥协道,“他的生死,那就看天命了,无萧,我们打个赌如何?”
“什么?”
欧阳风喃喃,“我这人向来不敬鬼神,不信天命,但是北燕已灭,就算杀了现在的皇帝,又能为何?若是堇容这次还不死的话,那我以后也不会再追究了,我此生永不会再对他出手。”
也许,有一些既定的事实,并不会因为自己的改变而发生改变,腐朽扔掉的苹果,不会再重新生长出新鲜的样子。
他该学会的不是推翻,而是选择接受。
“一言为定。”
两人飞身而去,另一边挽丰保护着堇容慢慢撤离出去,还未走出密林,便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朱痕。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一身白衣,温文尔雅。
在世人的眼里,归尘和堇容该是一样的人,一样的风姿俊逸,翩翩落拓,但堇容知道眼前的男人显然不是外表看上去这般温和无害。
归尘虽然笑着,但眼神却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温度,雕琢的五官无不散发着邪魅危险的气质,反而更像是身处地狱中的披着人皮的鬼。
“在下归尘,今夜能够在这里见到奉天的陛下,鄙人不胜荣幸。”
堇容淡漠的看了朱痕一眼,又转向他,缓缓道,“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归尘轻摇折扇,一身白衣翩翩,一派儒雅肆意,“不错,锦妃是我的表妹,可是她却死于陵园,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而我的幽澜教也被毁于一旦,今日恰逢在这里碰到,我便斗胆向陛下好好讨要一个说法。”
“锦妃妄图行刺朕,她是咎由自取,至于你的幽澜教,与虎谋皮,与国师狼狈为奸,更是自取灭亡。”
归尘点点头,“陛下说的对。”
他脸色未见一丝愤怒,轻摇折扇,“但是我这个人向来是不讲究什么德行道义的,谁不让我好过了,那我便让谁死。”
“就算你是皇帝,也是不行。”
第90章
这些日子里, 锦妃死去,幽澜教大创,从一教之主跌落到悬赏重犯, 归尘已经不想回忆起过的什么样的日子,他蛰伏许久, 满脑子心心念念的就是如何杀了堇容。
不对, 杀死他已经不足以宣泄他的仇恨,让当朝皇帝缓慢又痛苦的死去, 受千疮百孔之痛,才符合归尘一贯的心性。
他恨不得将堇容千刀万剐,让他受遍幽澜教最重的刑罚,似乎那样才足以浇息他的恨意。
“陛…下, 快跑……”
朱痕呆滞地看着堇容, 破碎的言语从干涸的嘴唇艰难地吐出。
她双手被归尘在背后死死地牵制住,全身绵软无力、筋脉尽断。
和朱痕待在一起时, 归尘将一部分恨意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她身上, 挑断她手筋脚筋的时候,他附在她耳边,笑的邪恶又残忍, “这样, 你就不会像上次那样逃离我的身边,你哪里也去不了了。”
归尘冷哼一声,掐住朱痕的下巴,让她的目光只能看向自己,笑的诡异又温和, “你就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你爱的男人, 是怎么在我手上一步步死掉的吧。”
堇容面无表情,看着朱痕被归尘推到地上,像是一具破碎的布娃娃,眼神慢慢溢出一抹死寂的冷。
挽丰拼尽全力护在堇容身前,之前的刺杀已经让他筋疲力竭,这让他在归尘面前完全不堪一击,他勉强应对着归尘狠厉的出手,几乎是节节败退。
晃神之际,归尘已经一个闪身,一扇向着堇容袭去。
眼前突然一凉,然后是钻心的疼痛,堇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归尘卸了下来。
“殿下!”挽丰发出一声哀呼。
朱痕面色如纸,死死盯着堇容,发出和他同样的闷呼,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归尘哈哈大笑,“只不过瞎了一只眼睛,哭什么!”
眼前一片迷蒙,剧烈的疼痛让堇容缓慢的压下身去,捂住眼睛的手已经鲜血淋漓。
“归尘!”挽丰咬牙蹬着归尘,恨不得将后者一口咬死。
归尘仍是笑着,看着堇容这幅痛苦模样,心中染上一抹畅快,不过,这还远远不够纾解他的滔天恨意。
又一扇子,堇容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陛下!”
一下接一下……片刻后,堇容全身上下已经有了大大小小的伤,俊美如铸的皇帝狼狈的跪在地上,就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
朱痕站起身,血丝瞬间布满她的双眼,她手中拿着一把不知何时在身的匕首,声音凄厉道。
“归尘,再对陛下动手,我就杀了你的孩子!”
归尘愣了一下,停住了动作,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你说什么?”他转过身去,似乎没有听清。
“我说,马上从陛下身边滚开,不然我就杀了你的孩子!”朱痕尖叫着。
随即她弯下腰,似是承受不住什么痛苦似的。这句话当着堇容面前说出来,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自尊和颜面。
挽丰也惊住了。
朱痕消失的一年多,他想过她必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和魔教的教主有了染指……
怪不得,怪不得回来之后,她的性格大变。
和陛下的仇敌同流合污,身陷囹圄之中,这些时间,她该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挽丰一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归尘怔了良久,脸上涌现出一种很奇异的表情。半晌后,他重获呼吸似的呼出一口气,缓慢地“哦”了一下子。
“你……”看着朱痕,他竟然有些词穷。
从一开始,他是对她有兴趣,但更多的是贪恋她的皮囊,尤其她是堇容身边的女人。
征服皇帝身边的人,对他而言有着一种无上的快|感。
他一直把她当做玩|物,理应作为他泄愤的工具,所以他毫无顾忌的选择用百般手段折|磨她,从她的屈辱中获得快乐。
包括每次结束后,他都恶劣的不让她喝药,意在折辱她,但此刻从的她嘴里亲口说出来,他竟然感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感觉。
朱痕说完之后,情绪便不再激烈,漆黑的目光沉淀下来,就这样很平缓地凝着归尘。
锋利的匕首缓缓划入白皙的脖颈,流下一道瑰丽的鲜血,她冲他微笑。
这是朱痕第一次冲他这样笑,其实归尘更喜欢看她哭泣示弱的模样,换句话说,他喜欢看所有人苦苦挣扎、垂死的模样。
眼前这个笑,眼睛是冷的,笑容也没有丝毫的快乐,却让归尘铁石般的心莫名揪了一下。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这样笑过,他们总是在他的脚边乞求,模样贪婪又令人作呕,那掌握生死、杀戮的快感已经让他一度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人。
归尘沉默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他不由自主的走向她,朱痕抬手,慢慢拂上他的脸,两人目光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