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对好学生的误解太大了。”郭霁放下筷子,“走吧。”
六月初,烈日仿佛火舌舔人脸。
由于班里实在是凑不出人了,最后郭霁还是去参加了篮球赛。
比赛是周三下午,赛前,班主任让闲杂人等都不要在教室逗留,直接在篮球场等候比赛开始,为班级加油助威,而参赛的几个主力和替补则在教室里换衣服。
郭霁刚换好篮球裤,边上一人说:“郭霁,一会儿你不要太帅,否则没人看我们了。”
另一个男生笑话道:“他不帅也没人看你啊。”
那人伸腿飞踢:“滚滚滚!”
大家哈哈大笑,氛围好极了。
郭霁双手交叉拉住下摆,流畅地脱下校服,还在发育的年纪,虽然没有刻意锻炼过,但平常又是打球又是跑步,身上也有一些肌肉线条,他准备换球衣,球衣是拿班费订的,背后写的是每个人的名字。
可还没套上衣服,班级的后门被打开。
邱明月哼着歌走了进来。
空气停止流动,所有人都僵住了。
邱明月傻了:教室里怎么还有人?
男生们都傻了:怎么还有人来教室?
回过神的郭霁把衣服套好,呵斥道:“还不出去!”
邱明月退出教室,还贴心地关上门。
乖巧地站在墙边,听见教室里经过短暂的安静后,迎来了一阵爆笑。
邱明月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真的没想到能看到那样的场面,这对一个单纯的少女来说有些过于刺激了,可实际上她被晒得头晕脑胀,汗水糊满了眼睛,根本没看清什么——不对,郭霁说话的时候倒是看清了他,但却是穿着衣服的。
想到这里,邱明月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
“可惜什么?”脑后一个声音幽幽道。
邱明月一悚,回身看到郭霁撑在窗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意味深长道:“可惜什么?说说。”
邱明月面不改色:“没有啊,你听错了吧。”
郭霁看她一眼,没拆穿,又问:“你回教室干什么?”
“我不看球赛了,外面实在太热了。”虽说多晒太阳有助于缓解哮喘,可这种天气她在室外待着约等于自杀,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郭霁打量她两眼,皱起眉:“你的药带了吗?”
“带了,在包里。”她说,“没事,还用不着。”
走廊上的太阳不小,邱明月满身大汗,额头上的汗水堆积,又顺着她的脸颊一路下滑,最后挂在下巴尖上要落不落。郭霁下意识伸出食指勾了一下。
动作做完,两个人都愣住了。
郭霁镇定地收手:“有不舒服早点去医务室。”
“……好。”
他们说话间,其他人都已经换好了衣服,体育委员喊了一声郭霁,让他别聊了,要下楼去操场做准备运动了,郭霁应了声“知道了”,又看了一眼脸色通红的邱明月,便和他们一起离开了教室。
邱明月坐在教室里,听着校内广播,心中十分羡慕。
她也好想运动,想上蹿下跳拼命奔跑,可她好怕小命不保。
思考了一下,邱明月挪到了郭霁的位置上。
由这边的窗口往外望,能看到来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以及被树木遮挡,只能看到一半的操场,操场上有很多人,都是去看球赛的,邱明月勉强辨认出自己班级的位置,并且看到孟姣,也就是班级的文娱委员,她似乎在给郭霁递水。
操场上,球赛已经打了半场,人人满身大汗。
郭霁从孟姣手里接过水,说了一声谢谢。
他走到阴凉处坐下休息,队友走过来说:“郭霁,你今天发挥得不太好啊。”
郭霁看着他说:“我不太舒服。”
班主任听见后担忧道:“实在不行换个人上,你先回教室休息。”
郭霁很果断地说好。
他拎着矿泉水慢吞吞地往教学楼走,慢吞吞地上楼,再慢吞吞地走进教室,然后对着他座位上人慢吞吞地说:“邱明月,你为什么占着我的位置?”
邱明月震惊了,她还以为她看错了,没想到真是郭霁过来了。
她说:“你为什么回来了?”
郭霁坐在邱明月位置上:“我打不动了。”
邱明月更加震惊:“你好垃圾啊!”
郭霁忍无可忍:“我腿上有伤!”
邱明月一愣,想起来前段时间郭霁好像是扭伤过脚。
“哦哦哦,那你好厉害。”
“……你别讲话了。”
他们坐在彼此的位置上,邱明月依旧望着窗外,而郭霁趴在邱明月的桌上,看她一脸希冀向往地看着窗外,恨不得冲出窗户的模样。过了会儿,他冷不丁说:“你要试试看吗?”
邱明月回头:“什么?”
“打篮球。”
他起身从教室的最后面翻出一个篮球,拍着走到了她面前:“试试?”
邱明月迟疑道:“楼下会不会有别的年级在上课?”
郭霁不耐道:“你打就是了。”
最后邱明月真的试了,郭霁手把手教她怎么运球,怎么切换脚步,他们离得很近,手肘贴着手肘,邱明月听得很认真,她在教室里一面拍球一面转圈,完成后用寻求夸奖的目光看向郭霁,郭霁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她高兴地笑了起来。
窗外烈日灼人,教室里风扇咿呀咿呀声不断。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第66章 霁月(2)
“郭霁,又看什么呢?”
郭霁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看向问话的人。
又是英语课代表,今天也轮到他领读。
见郭霁不说话,对方奇怪道:“怎么了?”
郭霁抱着胸问:“你总关心我看什么做什么?”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每天早上都看着窗外,好奇有什么好看的。”说着他踮起脚,越过郭霁往外望,盛夏的校园里,熙攘的小道上,都是背着书包匆匆奔向教学楼的学生,他奇怪道,“你是看着风景思考哲学吗?还是单纯发呆——欸!我看到你同桌了!”
郭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是邱明月。
她慢悠悠地走着,时而跳到石阶上装作走平衡木,时而蹲在路边看花草,时而站在原地遮着眼睛看天空,简直不像来上学,而是来游玩的,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一点也没有赶时间的样子。
英语课代表乐了:“她真是一点也不担心迟到啊。”
郭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提醒说:“要早读了。”
“哦哦,那我去讲台了。”
打开英语书前,郭霁又看了一眼窗外。
小道上已经没几个人,邱明月很热似的给自己扇了扇风,脚下却一个趔趄,稳住后第一反应是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到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又继续懒洋洋地往前走,走到了他看不到的视觉死角。
傻呆呆的。
他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想着。
实际上,最初郭霁和其他同学一样,对邱明月并无好感。
在大家已经相处一段时间的情况下,邱明月从天而降,顶着虚弱的身子,拥有他人无法享受的特权,诸如不用晨会早操、不用值日、不用上体育课,让一众家庭平平的同学清楚意识到资本的力量,也难怪大家对她有些看法。
而他和邱明月成为同桌则完全是一个意外,但很快郭霁发现,邱明月并不是不想运动,只是不敢运动,而偶尔显得高高在上,是她对钱没概念,以及虽然有时候说话口无遮拦,但其实并没有恶意。
他能很轻易的得出结论,邱明月这个人,并不复杂。
有些时候甚至有点单纯了。
那天早读,邱明月果然又迟到了,不幸的是还被班主任当场抓住。
最后卖惨装可怜发毒誓一条龙,才让班主任放她一马。
回到教室后,邱明月立刻落座,翻开课本一副用功的样子,但嘴上读的却始终慢人一拍。
郭霁瞥她一眼,用膝盖轻轻撞她。
邱明月目不斜视,小声说:干嘛呀?
郭霁有点想笑,但没笑,只是敲了敲课本的页脚。
邱明月福至心灵,将课本翻到了正确的页码,终于跟上了大家的节奏。
直到门口视察的班主任离开,邱明月才偏过脸笑眯眯道:“郭霁,有你真好。”
郭霁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把脸转向了邱明月的反方向。
真会撒娇……
又是一天课间,一群男男女女正围在一起聊些什么。
一位男同学喊了声:“郭霁,孟姣说你帅!”
郭霁正在给邱明月讲题,闻言下意识抬起头,看到周围同学八卦的眼神以及孟姣不好意思的笑容,仿佛都在等他的反应,他觉得不耐,抿了抿唇,朝孟姣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对那位男同学说了一句“滚”。
对方也没恼,笑着调侃:“干嘛,说你帅还不开心啊。”
郭霁:“你闭上嘴我比较开心。”
“真无情,和邱明月聊得倒是开心,却懒得理我们。”
旁边的人玩笑道:“别到时候搞得人家小鹿乱撞,错付了感情。”
郭霁打断他们:“够了,你们聊就聊,别扯别的。”
说完垂眼扫了一眼身前无动于衷的邱明月,继续低头讲题。
他指着试卷上的图像,像个严师般语气平直道:“双曲线的方程式是这个,你可以找到它和横坐标的交点,再用交点的……”停住,问,“邱明月,你在听吗?”
邱明月愣了一下,说:“哦,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事情。”
“什么事?”
“没有没有,你继续吧。”
郭霁看了她几秒,继续讲题,讲完后问她:“听懂了吗?”
邱明月磕磕巴巴地说差不多懂了,郭霁便让她重复一遍解题步骤,邱明月立刻露出有些可怜的表情,想要蒙混过关,但郭霁没这么好敷衍,他冷酷道:“重复一遍解题步骤,或者说刚才在想什么,二选一。”
邱明月的表情更委屈了,无声控诉他的残忍。
郭霁冷冷一笑,毫不心软。
没多久,上课铃响了。
郭霁不再为难她,转正了身体,想从课桌里掏这节课的课本。
但这时候,邱明月十分突兀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郭霁怔住,偏头看她,有些好奇她想做什么。
已经到了秋天,邱明月套着蓝白相间的薄款校服外套,目光闪烁地看着他,似乎很是紧张,也没注意到还没松开他,只是凑近他,同他耳语。
她说:“你答应我不告诉别人,我就告诉你我在想什么。”
鼻息打在郭霁的鬓角,像是在诱惑他应下。
于是他说了“好”。
很多年后,郭霁依旧对这天发生的事情感到后悔,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在那个瞬间,他却鬼使神差地想要知道答案,于是他听见邱明月轻声道:“我好像,喜欢上隔壁班班长了。”表情青涩又难为情。
邱明月的确不擅长演戏,过去未来都不擅长。
可她擅长伪装自己的心。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郭霁耳边都是隔壁班长的名字,邱明月像是坠入爱河不愿意上岸甚至十分享受的人,让他觉得很愚蠢,他努力劝勉她以学习为重,但效果微乎其微,后来他便由着她去了,反正邱明月胆子小,只敢说说,不敢真的去找对方。
临近期末的一个晚自习,郭霁在楼道的卫生间里遇见了几个隔壁班的人,邱明月口中喜欢的班长也在其中。
他们在讨论年纪里好看的女生,从低年级说到高年级,从理科班说到文科班,用词还算妥当,并没有特别出格的,可最后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邱明月。
“是不是那个家里给教育局塞钱才进我们学校的那个?”
“对,就是那个,还挺漂亮的。”
“她是不是有哮喘?”
“是吧,我听他们班同学说她都不去上体育课的,一点运动都做不了。”
“一点运动都做不了?”那人重复着,语调奇怪。
很快,那群人发出了有些奇怪的笑声。
有个人说:“那在床上岂不是动一下就要吸一口喷雾剂?”
笑声更大了,好像真的很好笑似的。
但郭霁一点也笑不出来。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他一概记不清,只记得自己走到他们面前,拽着笑得最开心的那个人,干脆利落地挥出了拳头,那群人吓坏了,骂他脑子有病的,有认出他来问他发什么疯的,但郭霁都没理会。
对方也火了,一群人扭打在一起。
最后郭霁负了伤,幸好室友刚好路过才将他解救出来。
回寝室后,室友问他为什么会打起来,郭霁说:“他们嘴巴不干净的。”
“骂你什么了?”
郭霁摇摇头,没回答,进浴室冲澡。
出来后,室友递给他从宿管那里拿的伤药,并再次问他:“骂你什么了?”
“没骂我。”
“那骂谁啊?骂我们哪个兄弟了?”
郭霁摇头,自己给伤口上药。
“不对啊。没骂你也没骂兄弟,那你和人家急什么?而且过两天就考试了,这得气到什么份上才会和人家打起来?”室友敏锐地眯了眯眼,心底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一群男生能讨论什么,他们是不是在说女生?他们说到谁了你这么气?”
郭霁把药还给他:“帮我还一下谢谢。”